周生,淄邑之幕客。令公出,夫人徐,有朝碧霞元君之願,以道遠故,將遣僕齎儀代往。使周為祝文。周作駢詞,歷敘平生,頗涉狎謔。中有雲︰“栽般陽滿縣之花,偏憐斷袖;置夾谷彌山之草,惟愛余桃。”此訴夫人所憤也,類此甚多。脫稿,示同幕凌生。凌以為褻,戒勿用。弗听,付僕而去。未幾,周生卒于署;既而僕亦死;徐夫人產後,亦病卒。人猶未之異也。周生子自都來迎父櫬,夜與凌生同宿。夢父戒之曰︰“文字不可不慎也!我不听凌君言,遂以褻詞,致千神怒,遽天天年;又貽累徐夫人,且殃及焚文之僕︰恐冥罰尤不免也!”醒而告凌,凌亦夢同,因述其文。周子為之惕然。
異史氏曰︰“恣情縱筆,輒灑灑自快,此文客之常也。然淫墁之詞,何敢以告神明哉!狂生無知,冥譴其所應爾。但使賢夫人及千里之僕,駢死而不知其罪,不亦與刑律中分首從者,殊多憤憤耶?冤已!”
【譯文】
周生是淄川縣衙門里的師爺。有一次,知縣因公外出,他的夫人徐氏,想到泰山去朝拜碧霞元君,因為路途遙遠,準備派僕人帶著祭品替她前往。為此,夫人讓周生寫祭神的禱辭。周生給她作了一篇駢文,文中詳細敘述了夫人的生平經歷,其中很多輕侮的玩笑。比如說︰“栽般陽滿縣之花,偏憐斷臂;置夾谷彌山之草,惟愛余桃。”這是讓夫人氣憤的現象,文中類似這樣的話很多。周生寫好以後,拿給同事凌生看,凌生認為寫得太輕佻,警告他不要用這樣的句子。周生不听勸,還是交給那位上山的僕人帶走了。不久,周生死在衙署里;接著,那僕人也死了;夫人徐氏分娩以後,也因病死去。人們還沒有感到驚奇。後來周生的兒子從京城趕來迎接父親的靈柩,夜間同凌生住在一起。周生的兒子夢見父親告誡他說︰“寫文章千萬不能不慎重啊!我不听凌先生的話,就是因為用了猥褻的言詞,觸怒了神靈,而突然折損了壽命,還連累了徐夫人,而且殃及了上山焚燒祭文的僕人︰恐怕陰府里的懲罰更免不了!”醒來以後把夢中的事情告訴了凌生,誰知凌生也做了同樣的夢,于是凌生把禱辭的內容講了一遍。周生的兒子听了以後,為此而驚懼。
異史氏說︰“縱情恣睢,痛快淋灕地揮筆作文,這是文人墨客的常態。然而淫穢的詞語,怎麼敢拿來向神明講呢!狂妄的書生無自知之明,在陰間受到譴責是罪有應得。但是讓賢慧的夫人和千里奔波的僕人,一齊死去,卻還不知道犯的什麼罪,這不也和按法律治罪竟然分不清首惡和從犯是一樣的嗎?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