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韩非子•诡使第四十五

类别:子部 作者:韩非子 书名:韩非子

    【原文】圣人之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虽有不急矣。今利非无有也,而民不化上;威非不存也,而下不听从;官非无法也,而治不当名。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乱者,何也?夫上之所贵与其所以为治相反也。

    【译文】圣人用来作为治国道路的东西有三种:一种叫“利益”,第二叫“威势”,第三叫“名誉”。所谓的利益,是用来取得民心的;所谓的威势,是用来推行法令的;所谓的名誉,是用来上下级走同一条道路的。除去这三条,虽有其它事也不着急。如今利益不是没有,但民众却不被上级所感化;威势不是不存在,而下级却不听从;官府不是没有法令,而是治理不符合名称。这三样不是不存在,而是这社会一会儿治理了一会儿又混乱了,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君主所推崇东西的与应该用来治理的东西相反。

    【说明】诡,奇异也;诡使,就是奇异的驱使。人都有需求,人们的行为就是受需求的驱使。肚子饿了,需求饮食,这是受饥饿的驱使;孤独了,需求仁爱,这是受渴望仁爱的驱使;人们有物质的需要、精神的需要、美的需要、道德需要等;需要是与人的活动联系着的,需要一旦被意识并驱使人去行动时,就以活动动机的形式表现出来,需要是个性积极性的动力,它激发人的活动朝着一定的方向、追求一定的对象以求得自身的满足。需要越强烈、越迫切,由它所引起的活动也就越有力。当人通过活动使原有的需要得到满足时,又会产生新的需要。而这种需要又会激发和推动人从事某种朝向新的目标的行动。因此,人们的一切行为,都是受自身需要的驱使;自己不需要,一般来说是不会去追求的。韩非这里所描述的奇异的驱使,则是指很不合常理的需要,既然是不合常理的需要,那么受此驱使而去追求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但许多人偏偏要去追求不合常理的东西,以为可以标新立异,而统治者去追求不合常理的东西,就会造成国家的混乱。本节的重点是君主去追求的东西与国家治理的道路截然相反,那么他所追求的必然也就会导致国家的混乱。君主、统治者,其所要追求的是对国家的正确治理,如果他不追求这个,必然会导致自己的灭亡。

    【原文】夫立名号,所以为尊也;今有贱名轻实者,世谓之“高”。设爵位,所以为贱贵基也;而简上不求见者,世谓之“贤”。威利,所以行令也;而无利轻威者,世谓之“重”。法令,所以为治也;而不从法令为私善者,世谓之“忠”。官爵,所以劝民也;而好名义不进仕者,世谓之“烈士”。刑罚,所以擅威也;而轻法不避刑戮死亡之罪者,世谓之“勇夫”。民之急名也,甚其求利也;如此,则士之饥饿乏绝者,焉得无岩居苦身以争名于天下哉?故世之所以不治者,非下之罪,上失其道也。常贵其所以乱,而贱其所以治,是故下之所欲,常与上之所以为治相诡也。

    【译文】那设立名位称号,是用来使人们尊重的;如今有鄙视名位轻视实权的人,社会上却称之为“高尚”。设置爵位,是用来区别高低贵贱的基础;而简慢君主不求任用显达的人,社会上却称之为“贤能”。威势与利益,是用来行使法令的,而没有利益又轻视威势的人,社会上却称之为“稳重”。法令,是用来对社会进行治理的;而不服从法令私下里做善人善事的人,社会上却称之为“忠诚”。官禄爵位,是用来勉励人民的;而喜好名誉又不愿做官的人,社会上却称之为“贞节之士”。刑罚,是用来使威势专断一切的;而轻视法律奋不顾身去以身试法触犯死罪的人,社会上却称之为“勇士”。民众急于追求名声,比他们追求利益还要过分;象这样的话,那么读书人中那些沦落到饥饿贫困的境地而走投无路的人,怎么能不隐居深山折磨自己以便在天下争得名声呢?所以社会之所以不能得到治理,并不是下面民众的过错,是上级失去了正确的治理之道。君主经常尊重那些酿成祸乱的行为,而鄙视那些之所以治理的道理,因此民众所追求的,常常和君主应该用来治理的原则是很不一样的。

    【说明】韩非在本节详细描述了统治者的需要,统治者之所以设立名位称号、设置爵位、树立威势、建立法令、设置刑罚等等,都是为了使社会安定,使自己地位稳固,使人们有个正确的追求目标。然而对很多不正常现象,人们却大加赞扬。比如鄙视名位轻视实权的人,人们却称之为高尚,人类的发展,从原始人类的散居到群居,经历了几十万年,人们终于认识到单凭一个个个体是对付不了大自然的,人的需要,一般来说,不能靠从自然界取得现成物品来满足,而是要通过劳动去创造出物品来满足。这个基本特征,把能够改造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人类同只能适应环境的动物区别开来了;同时也使得人的需要必然决定于生产和社会的发展。人类社会于是从个体管理走向组织管理。既然需要组织管理,那么有才能的人就应该走上管理岗位,使社会(包括个人)能够得到更好的生存方式。然而有才能的人却鄙视名位轻视实权,这叫有才能吗?这叫“高尚”吗?究其根源,也只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的笨旦而已。再说简慢君主不求任用显达,社会上却称之为“贤能”的人,他哪里贤哪里能了?君主,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必然出现的人民的统治者,他之所以统治人民,就是人民需要统治,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而不求任用显达的人,是对人类社会的不在乎,是对人类社会不需要统治的淡漠,是认识不到人类社会需要统治的根本原因,这种人只是一个傻瓜,怎么能叫“贤能”呢?再说没有利益又轻视威势,社会上却称之为“稳重”的人,自己生活得贫困交加,又要被威势所侮,这能叫“稳重”吗?充其量也只是个阿Q而已。再说不服从法令私下里做善人善事,社会上却称之为“忠诚”的人,法令是为了维护国家统治的规矩,国家是为了维护人民生存的保障,不服从法令,就是不尊重国家,而自己还要私下里做善人善事,而这些善人善事其实是破坏国家的法令的,这能称得上是“忠诚”吗?不,这就叫背叛。再说轻视法律奋不顾身去以身试法触犯死罪,社会上却称之为“勇士”的人,这种人勇吗?真正的勇敢,是敢于面对任何问题,是不逃避任何问题、任何选择、任何责任的人。我们现在经常讲换位思考,如果我站在一个统治者的立场,我会怎么办?我必然也要设立名位称号、设置爵位、树立威势、建立法令、设置刑罚等等,决不会去表彰、赞扬那些所谓的“高尚”、“贤能”、“稳重”、“忠诚”、“勇士”之人。这就是统治者的需求。

    【原文】今下而听其上,上之所急也。而惇1悫2纯信,用心怯言,则谓之“窭3”,守法固,听令审,则谓之“愚”。敬上畏罪,则谓之“怯”。言时节,行中适,则谓之“不肖”。无二心私学,听吏从教者,则谓之“陋”。

    【注释】1.惇:(dūn敦)《书•洛诰》:“惇大成裕。”《书•舜典》:“惇德允元。”《书•皋陶谟》:“惇叙九族。”《国语•晋语四》:“守学弥惇。”《说文》:“惇,厚也。”《汉书•公孙弘传》:“惟戾以惇谨复终相位。”这里用为敦厚、笃实之意。

    2.悫:(que却)《荀子•修身》:“愚款端悫,则合之以礼乐。”《荀子•哀公》:“士信悫而后求知能焉。”《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说文》:“悫,谨也。”这里用为恭谨、厚道、朴实之意。

    3.窭:(jù巨)《诗•邶风•北门》:“终窭我贫,莫知我艰。”《尔雅》:“窭,贫也。”《荀子•尧问》:“彼其好自用也,是所以窭小也。”《礼记•曲礼》:“主人辞以窭。”《荀子•尧问》:“彼其好自用也。是所以窭小也。”《说文》:“窭,无礼居也。”《三苍》:“无财备礼曰窭。”《汉书•霍光传》:“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这里用为贫乏之意。

    【译文】如今下级听从上级,这是上级迫切追求的。而忠厚诚实纯朴守信,做事认真说话谨慎的人,则被称之为“贫乏寒酸”。严格遵守法令,慎重服从命令,则被称之为“愚蠢无知”。敬重上级害怕犯罪,则被称之为“胆小怕事”。言论适宜有节度,行为适中而得当,则被称之为“没有出息”。不与君主离心去搞私下的学问,听从官吏教训而接受法制教育的,则被称之为“粗陋寡闻”。

    【说明】这一节是韩非论述普通人的需要,普通人们需要下级服从上级,需要忠厚诚实纯朴守信,需求做事认真说话谨慎,可是一旦成为这样一个人,却被称之为贫乏寒酸;这当然让人受不了了。普通人们都需要严格遵守法令,都需要慎重服从命令,可是一旦成为这样一个人,却被称之为“愚蠢无知”,肯定也是受不了的。普通人们都需要敬重上级害怕犯罪,可是一旦成为这样一个人,却被称之为“胆小怕事”,肯定也是受不了的。普通人们都需要言论适宜有节度,行为适中而得当,可是一旦成为这样一个人,却被称之为“没有出息”,肯定也是受不了的。人们都希望被尊敬,不希望被瞧不起,所以人们就想方设法不服从上级,不忠厚诚实,不纯朴守信,不做事认真,不说话谨慎了。忠厚诚实、纯朴守信、做事认真、说话谨慎,严格遵守法令,慎重服从命令,敬重上级、害怕犯罪,言论适宜有节度,行为适中而得当,是每一个人的需要,如果大部分人民群众都抛开正常的需要而去选择不正常的需要,那么,人们的行为受这不正常的驱使而被迫改变,社会的混乱也就由此而起了!本节乃至本篇所谈的需要,其范围远远超出现代心理学家、社会学家所谈的人的需要,它深刻地揭示出人的为人处事的需要、即社会性需要。

    【原文】难致,谓之“正”。难予,谓之“廉”。难禁,谓之“齐”。有令不听从,谓之“勇”。无利于上,谓之“愿1”。少欲、宽惠、行德,谓之“仁”。厚重自尊,谓之“长者”。私学成群,谓之“师徒”。闲静安居,谓之“有思”。损仁逐利,谓之“疾2”。险躁佻反覆,谓之“智”。先为人而后自为,类名号,言泛爱天下,谓之“圣”。言大本,称而不可用,行而乖于世者,谓之“大人”。贱爵禄,不挠3上者,谓之“杰”。下渐行如此,入则乱民,出则不便也。上宜禁其欲,灭其迹,而不止也,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乱上以为治也。

    【注释】1.愿:《书•皋谟》:“愿而恭。”《周书•谥法》:“思厚不爽曰愿。”《周礼•大司寇》:“上愿纠暴。”《论语•泰伯》:“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荀子•王霸》:“无国而不有愿民。”《荀子•君道》:“愿悫拘录,计数纤啬。”《考工记•弓人》:“则莫能以愿中。”《说文》:“愿,谨也。”古时“愿、願”各有本义。“愿”义为谨慎,“願”义为“大头”。这里用为谨慎,老实,质朴之意。

    2.疾:《易•豫•六五》:“贞,疾恒,不死。”《诗•大雅•思齐》:“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诗•大雅•荡》:“疾威上帝,其命多辟。”《诗•大雅•抑》:“庶人之愚,亦职维疾。”《楚辞•九章•惜诵》:“疾亲君而无地兮,有招祸之道也。”朱熹注:“疾,犹力也。”《荀子•荣辱》:“孝弟原悫,軥録疾力,以敦比其事业而不敢怠傲。”《荀子•臣道》:“事人而不顺者,不疾者也。”《吕氏春秋•尊师》:“凡学,必务进业,心则无营,疾讽诵,谨司闻。”高诱注:“疾,力也。”这里用为力求之意。

    3.挠:(nao劳)《国语•晋语》:“抑挠志以从君。”《孟子•公孙丑上》:“不肤挠,不目逃。”《战国策•魏策》:“秦王色挠。”孙文《黄花冈七十二烈士事略序》:“坚毅不挠。”这里用为屈服之意。

    【译文】难以达到君主那里的,被称之为“正直”。难以接受君主赐予的,被称之为“廉洁”。难以服从君主制约的,被称之为“平等”。君主有命令不听从的,被称之为“勇敢”。不能为君主创造利益的,被称之为“老实”。淡泊寡欲、宽厚仁惠、行为于恩德,被称之为“仁爱”。庄重厚道有自尊,被称之为“长者”。成群结队弄私学,被称之为“师徒”。清闲平静安居在家,被称之为“有思想”。损害仁爱追逐利益,被称之为“有追求”。爱冒险浮躁轻佻多反复的,被称之为“有智慧”。先为别人着想后为自己着想,归类各种名位称号,主张普遍地爱天下的人,被称之为“圣明”。一谈话就说最大的根本问题,赞许的不能付诸实施,做事违背社会现实的,被称之为“大人”。鄙视爵位俸禄,不屈服于上级君主的,被称之为“俊杰”。臣下逐渐发展的行为像这样,在内就会扰乱民众,出到国外就会对国家不利。君主应该禁止他们的追求,杜绝他们的行为,如果止不住,又跟随而且尊重他们,就是教臣下犯上作乱还以为是对国家的治理。

    【说明】这一节也是韩非论述人的需要问题,所谓的难以到达君主那里,是指不接受君主召唤的人,也就是对统治者、上级官员不买帐,在心里瞧不起统治者、上级官员的人。这种人被称之为正直,这正常吗?是,统治者、上级官员中有许多人是无才无德的人,但也有很有才能的人,不能一概而论,再说某些统治者、上级官员从表面上看是没有任何建树,但暗地里谁能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最起码他们没有引起社会大乱,也是他们的功劳之一。再说不接受君主赏赐的人,被称之为廉洁,这又正常吗?君主正常的赏赐如果不接受,那就是接受人的不正常;君主不正常的赏赐如果不接受,到也是能说得过去,问题的关键是,君主为什么会有不正常的赏赐?哪些正常哪些不正常?怎么样区分辨别?如果对不接受君主赏赐的人都称之为“廉洁”,那么这种社会风气已经是变异而不正常的了。再说难以服从君主制约的人,被称之为平等,前面说过,君主统治,是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必然现象,是整个人类社会赖以发展的根本基础,也就是说,人类社会需要有统治者。即使到了共产主义,或是什么主义社会,人类也离不开统治者。而企图离开统治者的人,也就是现代所说的无政府主义,无政府主义平等吗?再说君主有命令不听从的,被称之为勇敢的人,那么凡是违背违抗统治者命令的人都是勇敢者吗?黑社会集团也讲勇敢,但更强调服从命令。所以,表面上勇敢地不听从统治者命令的人,其实是最胆怯的人,因为命令中有使他害怕的、不敢面对的东西,所以他情愿不听从统治者的命令而逃避让他不敢面对而使他害怕的东西。再说不能为君主创造利益的,被称之为老实的人,君主需要利益吗?当然需要,但君主更需要的是社会安定,统治者地位稳固。能够使统治者地位稳固,虽然有时候不能创造利益,甚至于还要损害统治者的利益的人,才是真正能干的人。再说淡泊寡欲、宽厚仁惠、行为于恩德,被称之为仁爱的人,这也是社会不正常的表现,如果大部分人都淡泊寡欲,那么人类社会也就难以发展了,人类就是依靠欲望的不断增进才得以发展的。不促使社会发展的人能称得上是仁爱的人吗?再说庄重厚道有自尊,被称之为长者的人,年龄稍大一点,再加上庄重厚道有自尊,就被称之为长者?这无疑就是让年龄稍大的人都要庄重厚道,难道年龄一大就必须要庄重厚道?年龄大的人就不能轻快活泼?再说成群结队弄私学,被称之为师徒的人,除了统治者规定的学问,难道就不允许民间有自己的学问?民间的学问包括农林渔副等各行各业,自己懂得一些农业种植知识而传授给青年人,这又有什么不对?再说清闲平静安居在家,被称之为有思想的人,有些人长年累月不从事生产劳动,他们的思想从何而来?不能仅从清闲平静安居在家,就认为某人有思想。再说损害仁爱追逐利益,被称之为有追求的人,这种人为了追逐利益连亲情都要抛弃,怎么能称得上是有追求?如果有追求的人都是这个样,人类社会也早就不存在了。再说爱冒险浮躁轻佻多反复的,被称之为有智慧的人,智慧是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理解,爱冒险则是不懂得人类社会的发展,盲目探索的人,这种人有智慧吗?再说先为别人着想后为自己着想,归类各种名位称号,主张普遍地爱天下的人,被称之为圣明的人,如果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样又去替别人着想呢?佛教说,自度度人,就是自己先要成功了才能帮助别人。如果自己什么都不懂,又怎么能替别人着想呢?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所以,真正的圣人首先是自己成功了,才去替别人着想。再说一谈话就说最大的根本问题,赞许的不能付诸实施,做事违背社会现实的,被称之为大人的人,人们的很多问题其实都很简单,用不着去追究根本问题,在现实社会,要谈就谈现实问题,动不动就说理想社会,这种人称得上是大人吗?再说鄙视爵位俸禄,不屈服于上级君主的,被称之为俊杰的人,这种人是对社会的反抗;其实,不论现实社会是个什么样的社会,首要的不是反抗它,而是改变它,使它更符合人们的需求。如果仅是不屈服上级君主就是俊杰,那么黑社会集团就更是英雄豪杰了。韩非所举出的这些例子,其实都是指出社会上不正常的风气,明明不是这样,偏偏又说成是这样,这就是不正常。所以我们在社会上为人处事,一定要认清各种各样的人,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蒙蔽所迷惑。如果社会风气已经变成这样,不正常的都变成了正常的,这其实就是社会发展的悲哀。我们现代可以看到许多这样的事例,在台上大声反对贪污腐化的人,他们是廉洁之士吗?其实他们是最贪婪的人。不服从社会制约的人,是勇敢者吗?其实他们是最胆怯的人。对这种社会上不正常的风气,我们需要做的是反对,是揭露,而不是随从,不是尊重,这才是正确的治理方式。

    【原文】凡所治者,刑罚也;今有私行义者尊。社稷之所以立者,安静也;而躁险谗谀者任。四封之内所以听从者,信与德也;而陂知倾覆者使。令之所以行,威之所以立者,恭俭听上;而岩居非世者显。仓廪之所以实者,耕农之本务也;而綦组、锦绣、刻画为末作者富。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广者,战士也;今死士之孤饥饿乞于道,而优笑酒徒之属乘车衣丝。赏禄,所以尽民力易下死也;今战胜攻取之士劳而赏不沾,而卜筮、视手理、“狐”《虫》为顺辞于前者日赐。上握度量,所以擅生杀之柄也;今守度奉量之士欲以忠婴上而不得见,巧言利辞行奸轨以幸偷世者数御。据法直言,名刑相当,循绳墨诛奸人,所以为上治也,而愈疏远;謟施顺意从欲以危世者近习。悉租税,专民力,所以备难充仓府也;而士卒之逃事伏匿、附托有威之门以避徭赋而上不得者万数。夫陈善田利宅,所以战士卒也;而断头裂腹、播骨乎平原野者,无宅容身,身死田夺;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无功者,择宅而受,择田而食。赏利一从上出,所善制下也;而战介之士不得职,而闲居之士尊显。上以此为教,名安得无卑?位安得无危?夫卑名危位者,必下之不从法令、有二心务私学、反逆世者也;而不禁其行、不破其群以散其党,又从而尊之,用事者过矣。上世之所以立廉耻者,所以属1下也;今士大夫不羞污泥丑辱而宦,女妹之私义之门不待次而宦。赏赐,所以为重也;而战斗有功之士贫贱,而便辟优徒超级。名号诚信,所以通威也;而主掩障,近习女谒并行百官、主爵迁人,用事者过矣。大臣官人,与下先谋比周,虽不法行,威利在下,则主卑而大臣重矣。

    【注释】1.属:《周礼•地官》:“凡国之卖儥,各帅其属而嗣掌其月。”《荀子•王制》:“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韩非子•外储说右下》:“昔桓公之霸也,内事属鲍叔,外事属管仲。”《史记•项羽本纪》:“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汉书•萧何传》:“上以此剸属任何关中事。”《广韵•烛韵》:“属,附也。”这里用为归属之意。

    【译文】凡是用来治理的,是刑罚;而如今有人私下里施行仁义却受到尊重。国家政权之所以能够树立,是靠社会的安定平静;而那些浮躁爱冒险阿谀奉承的人却得到任用。四边国界之内之所以能听从统治的人,是靠了信用与奖赏;而那些偏私巧诈倾轧陷害别人的人却得到使用。命令之所以能贯彻执行,威势之所以能够树立,是靠了恭敬谦卑听从上级;而那些隐居深山岩洞的人却赫赫有名。府库粮仓之所以能够充实,是靠了农民们正常的劳动;而那些编织丝带、织锦刺绣、雕刻绘画等从事不重要的劳动的人却能富贵。名声之所以成就,城市都邑之所以能扩展增加,是靠了战士;如今阵亡将士的孤儿忍饥挨饿在路上讨饭,而那些供君主取乐的演员陪衬喝酒的酒徒却能乘豪车穿着绸缎。赏赐俸禄,是用来充分调动民众的力量来为君主卖命的;如今打了胜仗攻城略地的战士虽然劳苦却与奖赏不沾边,而那些占卜算卦、看手相、用“获取雄狐”的《蛊》卦之类编造奉承话的人天天都能得到赏赐。君主掌握法律制度,是用来控制生杀权柄的;如今维护法律奉行制度的人想用忠言去打动君主却得不到接见,而那些花言巧语言辞尖刻以侥幸去欺世盗名的人却屡次得到任用。根据法规直言不讳,检验名实是否相符,遵循法规去惩处奸邪的人,是最上等的治理方法,而却被日益疏远;而那些阿谀奉承搞歪门邪道顺从君主心意说话以至于危害社会的人却被亲近宠爱。把租税都收进来,把民众的人力物力都集中起来,是用来防备祸患充实粮仓国库的;而士卒中那些逃避耕战躲藏起来、依附于权贵之门来逃避徭役赋税以使君主不能使用他们的人数以万计。设置良田豪宅,是用来激励士兵作战的;而那些断了头被开肠破肚、把尸骨抛撒在战场上的战士,却没有住宅容身,而且自己一死田地就被抢夺了;而那些女儿或妹子有点姿色、大臣左右亲信没有功劳的人,就能挑选好的住宅而取得它,就能挑选好的田地而靠它生活。奖赏一律从君主手中发放出来,是为了便于控制臣下;而披着铠甲作战的士兵却得不到官职,而无所事事闲散隐居的人却能尊贵显赫。君主用这样的事情来进行教育诱导,名声哪里会不低下?君位怎么能不危险?使君主名声低下名位危险的,必然是下面那些不服从法令、和君主不一条心而私下里搞私学、反对现实社会的人;可是现在不但不禁止他们的行为、不破坏他们的聚会以拆散他们的私党,却还去尊重他们,这就是执政者的错误了。古代之所以要树立有关廉洁和耻辱的观念,是为了让下级有所归属的;如今那些士大夫厚颜无耻地去干那种肮脏下流丑恶耻辱的勾当却当上了官,倚仗女儿妹子的私情就能不按次序来升官。赏赐,是用来使人贵重的办法;但拼命作战而有功劳的士兵却贫穷卑贱,而善于谄媚逢迎的小臣及优伶之徒却得到超级提拔。名位和称号与实权相符,是用来使威势上通下达的;但君主被蒙蔽,而君主的亲信和宫女却能任用群臣百官、掌管爵位和人事晋升,这就是执政者的过错了。大臣任人官职的时候,首先和部下密谋策划结党营私的事,虽然不符合法度而仍行为,威势利益就掌握在下面,那么君主就地位低下而大臣就贵重了。

    【说明】这是韩非列举的当时的各种社会现象,实际上造成这些现象的根源却是统治者自己犯的错误!统治者犯一时一个错误,自以为问题不大,但实际上造成的后果却不是统治者所能想得到的,它会导致统治者自己的倒台。也就是说,统治者因一时的需要,就驱使自己干出不符合法律法规的事情,从而导致混乱社会的产生,从而也使自己倒霉。纵观这两千年的君王历史,99%的统治者无不是这样!

    【原文】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私者,所以乱法也。而士有二心私学、岩居窞1路、托伏深虑,大者非世,细者惑下:上不禁;又从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实,是无功而显、无劳而富也。如此,则士之有二心私学者,焉得无深虑、勉知诈与诽谤法令以求索与世相反者也?凡乱上反世者,常士有二心私学者也。故《本言》曰:“所以治者,法也;所以乱者,私也。法立,则莫得为私矣。”故曰:道私者乱,道法者治。上无其道,则智者有私词,贤者有私意。上有私惠,下有私欲,圣智成群,造言作辞,以非法措于上。上不禁塞,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不听上、不从法也。是以贤者显名而居,奸人赖赏而富。贤者显名而居,奸人赖赏而富,是以上不胜2下也。

    【注释】1.窞:(dan旦)《易•坎•初六》:“习坎,入于坎窞,凶。”《尔雅•释水》:“窞,坑也。”王念孙疏证:“窞之言深也。”《说文•穴部》:“窞,坎中小坎也。”徐锴系传:“坎中复有坎也。”这里用为“很深的水坑”之意。

    2.胜:《易•夬•初九》:“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尔雅•释诂上》:“胜,克也。”《荀子•非相》:“形不胜心,心不胜术。”这里用克制之意。

    【译文】设置法令,是用来废除私利的。法令贯彻执行以后谋私的歪门邪道就会被废除。而有的读书人与君主不一心在私下里搞私学、隐居于岩洞深坑里、假托隐伏深思熟虑,大的诽谤现实社会,小的则蛊惑人心;上级君主又不禁止;反而用美好的名誉使其得到尊重,用实际的利益使他们改变贫穷的处境,这是没有立功而能显贵、没有劳动而得富裕。像这样,那么读书人中那些怀有异心私下里搞私学的人,怎么能不挖空心思、努力施展智巧进行招摇撞骗和诽谤法令来追求与社会现实相背离的东西呢?凡是犯上作乱反对社会现实的人,常常是读书人中那些怀有异心在私下里搞私学的人。所以《本言》说:“之所以治理的,是法制;之所以混乱的,是私欲。法制建立了,那么就没有人能谋私利了。”所以说:本着私利来治国就会混乱,本着法制来治国就能治理。君主没有掌握这个道路,那么有智慧的人就会有维护私利的言论,贤能的人就会有谋私利的欲望。上级君主有满足下级私利的赏赐,下级就会有私欲,那些有智慧贤能的人就会成群结队,编造胡言乱语杜撰奇谈怪论,用非法的手段来措置君主。上级君主不加以禁止杜绝,又跟随着而尊重他们,这是在教育臣下不听从君主、不服从法治。因此那些所谓的贤者以显赫的名声而处高位,奸邪的人就靠赏赐而大发横财。所谓的贤人以显赫的名声居于高位,奸邪的人依靠赏赐而大发横财,因此上级君主不能克制住臣下。

    【说明】人人都是凭着私利而生存的,但如果人人都为了自己的私利,这个人类社会也就不会存在下去了。也正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为了保护自己的私利,人类才组成社团、集体、国家,既然组成了国家,人们首先就要维护国家的利益,才能维护好自己的利益。如果没有国家的法制,那么弱肉强食的现象就会象动物世界一样出现在人类社会。所以,法治,就是用来废除私利的。所谓的私利,并不是要人一样都没有,而是指人们在一定的位置上不谋取私利。国家之所以设立爵位俸禄,就已经保证了很多人有了一定的地位和私利,如果再去谋取私利,那也就是违法了。因此,本节所说的隐士们、由隐居而出仕的官员们,既然已经享受了爵位俸禄,也就不应该再挖空心思谋取私利了。所以,统治者、领导人、管理者一定要认清楚这个问题,用法制来制约所有享受了爵位俸禄的人,也用法制来保护这些享受了爵位俸禄的人们。如果不能做到这些,必然也就无法克制住下级。

    本篇讲的是人的由需要而驱使的各种行为,人们由于需要的驱使而做出许许多多奇异的、怪异的行为,不符合人类社会之所以组成的行为,这些行为实际上是在破坏人类社会的组成。既然人类之所以组成人类社会,有着其必然性、合理性,如果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些,我们就能自觉地维护国家的利益,那么许多人——包括统治者、领导人、管理者——就不会做出违背社会法制的各种怪异行为。这就是韩非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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