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韓非子•顯學第五十

類別︰子部 作者︰韓非子 書名︰韓非子

    【原文】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1也。墨之所至,墨翟2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3之儒,有子思4之儒,有顏氏5之儒,有孟氏6之儒,有漆雕氏7之儒,有仲良氏8之儒,有孫氏9之儒,有樂正氏10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11之墨,有相夫氏12之墨,有鄧陵氏13之墨。故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復生,將誰使定世之學乎?孔子、墨子俱道堯14、舜15,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余歲,虞、夏二千余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于三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愚誣之學,雜反之行,明主弗受也。

    【注釋】1.孔丘︰(公元前551∼前479)中國春秋後期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創始人。名丘,字仲尼,魯國人。

    2.墨子︰中國戰國初期思想家,墨家學派的創始人。姓墨名翟,其生卒年月,歷史上無確切記載。

    3.子張︰姓顓(zhuan專)孫,名師,字子張。孔子的學生。春秋末陳國陽城(今河南省淮陽)人。少孔子四十八歲。

    4.子思︰(公元前483年∼前402年)是戰國初期思想家。姓孔,名常 鬃又 鎩O啻 諞滌讜印C獻郵芤滌謐鈾嫉拿湃耍  幼鈾嫉乃枷耄 緯傷濟涎 傘br />
    5.顏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學生,姓顏,名回,字子淵。春秋末魯國人。少孔子三十歲。

    6.孟子︰(約前372前 289) 戰國時期思想家、教育家。字子輿,鄒(今山東鄒縣)人。受業于孔子之孫子思的門人。是繼孔子之後儒家學派的又一最有影響的大師,封建時代被尊為“亞聖”,又與孔子並稱“孔孟”。

    7.漆彤開︰孔子的學生。姓漆彤,名開,字子開,又稱子若。春秋末魯國人。少孔子十一歲。據《漢書藝文志》記載,他的後代著有《漆雕子》十三篇,成為儒家的一派。

    8.仲良氏︰名懷,魯國人。據《小戴禮記•檀弓上》、《詩•風•定之方中》毛傳引仲梁子語,則仲梁子乃兼有曾子、子夏二家之學派。

    9.孫氏︰恐脫一“公”字,應為公孫尼子。據《漢書•藝文志》記載,有《公孫尼子》二十八篇。

    10.樂正子︰名克,孟子的學生,當時正在魯國做官。《孟子•梁惠王下》︰“樂正子入見。”《孟子•告子下》︰“魯欲使樂正子為政。”

    11.相里氏︰孫詒讓《墨子閑詁墨學傳授考》︰“相里子,名勤,南方之墨師也。

    12.相夫氏︰《元和姓篡》引《韓子》作“伯夫氏”。

    13.鄧陵子︰南方之墨者,誦《墨經》,見《莊子天下篇》,據《元和姓篡》,鄧陵子蓋楚人。

    14.堯︰中國古代的皇帝陶唐氏之號。生于伊,嗣後耆,故稱伊耆氏;初封陶,後徙唐;又稱“伊唐氏”。

    15.舜︰中國傳說中父系氏族社會後期部落聯盟領袖。姚姓,有虞氏,名重華,史稱虞舜。相傳因四岳推舉,堯命他攝政。他巡行四方,除去鯀、共工、餞兜和三苗等四人。堯去世後繼位,又咨詢四岳,挑選賢人治理民事,並選拔治水有功的禹為繼承人。

    【譯文】社會上名聲顯赫的學派,是儒家、墨家。儒家造詣最高的,是孔子。墨家造詣最高的,是墨翟。自從孔子死後,有子張一派的儒家,有子思一派的儒家,有顏回一派的儒家,有孟子一派的儒家,有漆雕啟一派的儒家,有仲良子一派的儒家,有公孫尼子一派的儒家,有樂正子一派的儒家。自從墨子死後,有相里勤一派的墨家,有相夫子一派的墨家,有鄧陵子一派的墨家。所以在孔子、墨子死後,儒家分成八派,墨家分為三派,他們的學問所取舍的各不相同,都自稱為是真正的孔家、墨家思想,孔子、墨子不可能再復生,那將讓誰來判定當代的這些學派是不是得了孔、墨的真傳呢?孔子、墨子都稱道堯、舜,而取舍亦不同,卻也都說自己的主張是真正的堯、舜的思想,堯、舜不可能再復生,那將讓誰來確定儒家、墨家究竟哪一家的說法是真的呢?殷商朝、周朝各自都有七百余年的歷史,虞、夏到現在有兩千多年了,而不能斷定儒家、墨家的真假;如今想要審察三千年以前的堯、舜,想來是不可能確定的吧!不用事實驗證就對事物作出決斷,是愚蠢的;不能確定事物的真假就作為依據,是一種欺騙。所以明顯地說根據先王,肯定堯、舜的事跡,不是愚蠢就是欺騙。愚蠢騙人的學說,雜亂矛盾的行為,明白的君主是不會接受的。

    【說明】顯學,就是顯赫的學問、顯赫的學派,這是指當時的儒家和墨家兩大學派。本節韓非先回顧了孔、墨兩家的歷史發展,指出儒、墨及其後學都不過是“無參驗而必之”、“弗能必而據之”的“愚誣之學”,這種指責未免過于武斷。難道歷史的經驗非要回到歷史的當時而通過文字就不能學習嗎?對于歷史的經驗,我們至今都還是各有取舍,任何一種學問,後代的人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是相同的看法,這是很正常的,因此不可以用來作為批判的理由。所謂的事實是什麼?就是所說的道理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人們通過這些道理能了解事物的真相,因此這些道理就不是愚蠢的,不是騙人的。比如“仁”,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親愛的關系,難道這個問題還要回到堯、舜時代去考查驗證嗎?

    【原文】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喪三月,世以為儉而禮1之。儒者破家而葬,服喪三年,大毀扶杖,世主以為孝而禮之。夫是墨子之儉,將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將非墨子之戾2也。今孝、戾、侈、儉俱在儒、墨,而上兼禮之。漆雕之議,不色撓3,不目逃,行曲則違于臧4獲5,行直則怒于諸侯,世主以為廉而禮之。宋榮子之議,設不斗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世主以為寬而禮之。夫是漆雕之廉6,將非宋榮之恕也;是宋榮之寬,將非漆雕之暴也。今寬、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禮之。

    自愚誣之學、雜反之辭爭,而人主俱听之,故海內之士,言無定術,行無常議。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雜反之學不兩立而治。今兼听雜學繆行同異之辭,安得無亂乎?听行如此,其于治人又必然矣。

    【注釋】1.禮︰《詩•風•相鼠》︰“相鼠有體,人而無禮!”《詩•小雅•十月之交》︰“曰予不戕,禮則然矣。”《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論語•學而》︰“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易•大壯•象》︰“雷在天上,大壯,君子以非禮弗履。”《管子•五輔》︰“上、下有義,貴,賤有分,長、幼有等,貧、富有度。凡此八者,禮之經也。”《韓非子•解老》︰“禮者,所以情貌也。”這里專指為禮法、禮節等級社會的典章制度;傳統習慣、規定社會行為的規範之意。

    2.戾︰(li力)《詩•小雅•雨無正》︰“周宗既滅,靡所止戾。”《詩•小雅•節南山》︰“降此大戾。”《詩•大雅•抑》︰“哲人之愚,亦維斯戾。”《論語•陽貨》︰“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荀子•榮辱》︰“果敢而很,猛貪而戾。”《韓非子•五蠹》︰“誅嚴不為戾。”《字林》︰“戾,乖背也。”這里用為違逆之意。

    3.撓︰(nao勞)《國語•晉語》︰“抑撓志以從君。”《孟子•公孫丑上》︰“不膚撓,不目逃。”《戰國策•魏策》︰“秦王色撓。”《韓非子•詭使》︰“賤爵祿,不撓上者,謂之‘杰。’”《韓非子•八經》︰“民以法難犯上,而上以法撓慈仁,故下明愛施而務賕紋之政。”這里用為屈服之意。

    4.臧︰《莊子•駢拇》︰“臧與谷二人相馬牧羊。”《楚辭•嚴忌<哀時命>》︰“釋管晏而任臧獲兮,何權衡之能稱。”《荀子•王霸》︰“則臧獲不肯與天子易艘怠!薄盾髯#8226;禮論》︰“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谷,猶且羞之。”《韓非子•喻老》︰“豐年大禾,臧獲不能惡也。”《韓非子•外儲說右上》︰“是以太公望殺狂,而臧獲不乘驥。”這里用為古代奴婢的賤稱之意。

    5.獲︰《易•離•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獲,匪其丑,無咎。”《詩•小雅•采芑》︰“方叔率止,執訊獲丑。”《詩•小雅•出車》︰“執訊獲丑,薄言還歸。”《墨子•小取》︰“獲,人也。愛獲,愛人也。”《荀子•王霸》︰“則臧獲不肯與天子易艘怠!薄逗 親#8226;喻老》︰“豐年大禾,臧獲不能惡也。”《韓非子•難一》︰“今使臧獲奉君令詔卿相,莫敢不听。”《文選•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且夫臧獲婢妾,由能引決,況僕之不得己乎。”李善注引晉灼曰︰“臧獲,敗敵所破虜為奴隸。”《方言》卷三︰“荊、淮、海、岱雜齊之間,罵奴曰臧,罵婢曰獲。”這里用為古代奴婢的賤稱之意。

    6.廉︰《論語•陽貨》︰“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莊子》︰“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荀子•不苟》︰“廉而不劌。”《荀子•樂論》︰“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考工記•弓人》︰“而博廉。”《呂氏春秋•孟秋》︰“其器廉以深。”《廣雅》︰“廉,也。”這里用為正直、剛直、品行方正之意。

    【譯文】墨家主張的喪葬是,人死在冬天就穿冬季的服裝下葬,死在夏天就穿夏天的服裝下葬,桐木做的棺材只能要三寸厚,要為死者服喪三個月,社會上都認為這很節儉而作為行為規範。儒家主張傾家蕩產來安葬死者,要服喪三年,而且要毀壞自己的身體靠拐杖才能站起來,當世的君主認為這是孝而作為行為規範。如果肯定墨家的節儉,就將會否定孔子的奢侈浪費;如果要肯定孔子的孝,就將會否定墨家的違逆。如今孝、違逆、奢侈、節儉都包含在儒、墨兩家的主張之中,而君主上級同時都作為行為規範。漆雕子的主張是,不在臉色上表現出屈服,不在眼神中表現出逃避,行為不正那麼連奴隸也要避開,行為正直那麼就敢于怒斥諸侯,當世君主認為方剛正直而作為行為規範。宋榮子的主張是,對所設置的不斗爭,對所取得的不立仇,不把坐牢當羞恥,被欺侮也不以為恥辱,當世的君主認為寬宏大度而作為行為規範。如果肯定漆雕子的剛正,就將會否定宋榮子的寬恕;如果肯定宋榮子的寬恕,就將會否定漆雕子的凶暴。如今大度、剛正、寬恕、凶暴都包含在他們二人的主張中,君主卻同時作為行為規範。

    自從愚蠢騙人的學說,雜亂矛盾的說法互相爭辯以來,君主同時都听從,所以天下的讀書人,說話沒有明確的思想原則,行為沒有固定的道德原則。冰塊和火炭放在同一個容器里不可能持久,嚴寒和炎熱不可能在一個季節同時到來,雜亂矛盾的學說不可能同時並存而便國家得到治理。如今同時听從雜亂的學說和荒謬的行為互相矛盾的言論,國家哪能不混亂呢?君主听言行事像這樣,對于治理民眾方面必然也是這樣了。

    【說明】韓非在本節反復申述,互相矛盾的思想和行為是不能放在一起的,尤其是不能放在國家政策中。這種說法是對的,相互矛盾的思想和行為是不能同時放在國家政策中。但是,這種互相矛盾的思想和行為卻都有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人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矛盾集合體,他可以有非常矛盾的性格,也可以有非常矛盾的思想和行為。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人的可塑性很強,尤其是一些沒有自己思想的人,沒有主見的人。而在春秋戰國時期,這種人在諸侯君主中是很普遍的。所以在國家政策上,在行政的指導方針上,都普遍存在著混亂。有一點韓非是批評錯了,儒家也並不提倡厚葬,更不會提倡傾家蕩產來安葬死人,如在《論語•先進》中記載,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這是孔子在顏淵墓前的自述。為了遵循既定的社會行為規範,孔子反對厚葬。因為孔鯉之死,就沒有厚葬,顏淵作為一介布衣百姓,是不允許厚葬的,再說,也沒有厚葬的必要。但是學生們不顧孔子的反對,私下里厚葬了顏淵,所以孔子說我不能象對待兒子一樣地待你,是說沒有象安葬孔鯉一樣地薄葬,而你的那些同學們厚葬你,是違背了既定的社會行為規範。如果說,我們都能違背既定的社會行為規範,那麼人人都可以違背了。而如果人人都違背了既定的社會行為規範,這個社會不是就更混亂了嗎?在顏淵厚葬薄葬的問題上,孔子之所以反對厚葬,是因為孔子想得更多更深,而不僅僅是為了節約一點錢的問題,而學生們堅持厚葬,是沒有想到更多的問題,沒有想到整個社會行為規範的問題,只是看到現在,看到目前,實屬目光短淺。所以,從這件事上,我們確實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這就象我們在大街上扔垃圾一樣,如果人人都不遵守既定的社會行為規範,那麼大街上就會亂七八糟,而如果我們從自己做起,不亂扔垃圾,那麼,我們的生存環境就會越來越好。所以,遵守既定的社會行為規範,是我們每一個人應該自覺做到的。而遵守了既定的社會行為規範,我們每一個人的行為就不會“過猶不及”了。

    【原文】今世之學士語治者,多曰︰“與貧窮地以實無資。”今夫與人相若也,無豐年旁入之利而獨以完給者,非力則儉也。與人相若也,無饑饉、疾疚、禍罪之殃獨以貧窮者,非侈則墮也。侈而墮者貧,而力而儉者富。今上征斂于富人以布施于貧家,是奪力儉而與侈墮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節用,不可得也。

    【譯文】如今社會上的學者談論治理國家的,很多都說︰“把土地分給貧窮的人以充實他們的財富。”如今那些與別人條件一樣,沒有豐收的年成和額外收入而唯獨能自給自足的人,不是因為勤勞就是因為節儉。和別人條件相似,沒有遭受饑荒、疾病、災禍、刑罰的殘害而偏偏貧窮的人,不是因為奢侈就是因為懶惰。奢侈而又懶惰的人貧窮,而勤勞而又節儉的人富裕。如今君主上級向富人征收財物來施舍給貧窮的人,是在掠奪勤勞節儉的人而賞賜奢侈懶惰的人,而這樣想求得民眾勤快耕作和省吃儉用,是不可能的。

    【說明】韓非在本節的論述又顯得簡略了,貧窮的原因有很多,並不見得就是因為不勤勞不節儉,而奢侈浪費又懶惰的人相反還是富裕人家的人。這里面有許多社會原因,這里就不作探討了。抑富濟貧,這是一個幾千年來的話題,但卻有它獨特的社會效果,值得更多的人來參與探討。

    【原文】今有人于此,義不入危城,不處軍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脛一毛,世主必從而禮之,貴其智而高其行,以為輕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陳良田大宅,設爵祿,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貴輕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不可得也。藏書策,習1談論,聚徒役,服文學而議說,世主必從而禮之,曰︰“敬賢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稅,耕者也;而上之所養,學士也。耕者則重稅,學士則多賞,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談,不可得也。立節參明,執操不侵,怨言過于耳,必隨之以劍,世主必從而禮之,以為自好之士。夫斬首之勞不賞,而家斗之勇尊顯,而索民之疾戰距敵而無私斗,不可得也。國平則養儒俠,難至則用介2士。所養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養,此所以亂也。且夫人主于听學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今以為是也,而弗布于官;以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亂亡之道也。

    【注釋】1.習︰《戰國策•秦策》︰“不習于誦。”《戰國策》︰“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于薛者乎?”《韓非子•解老》︰“使失路者而肯听習問知,即不成迷也。”這里用為通曉、熟悉之意。

    2.介︰《書•秦誓》︰“如有一介臣。”《詩•鄭風•清人》︰“清人在彭,駟介旁旁。”《左傳•襄公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國語•吳語》︰“一介嫡女。”《孟子•盡心上》︰“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韓非子•外儲說左下》︰“夫介異于人臣。”《漢書•孔光傳》︰“援納斷斷之介。”《廣雅》︰“介,獨也。”這里用為獨特之意。

    【譯文】如今有人在這里,行為方式是不進入危險的城市,不呆在軍隊里,不拿天下的大利益來換取自己腿上的一根汗毛,當代的君主必然跟隨而且禮拜他,重視他的智慧而推崇他的行為,認為他是輕視物質利益重視生命的讀書人。君主之所以準備良田豪宅,設置爵位俸祿,是為了用它來換取民眾為自己賣命的。如今君主上級尊敬重視輕視物質利益重視生命的讀書人,而要求民眾出生入死為君主的事業獻身,是不可能的。收藏圖書典籍,學習言談辯論,聚集徒弟門生,研究文獻典籍來高談闊論進行游說,當代的君主必然跟隨而且禮拜他,還說︰“尊敬賢能的讀書人,是先前的君主的道路。”官吏所征稅的對象,是種地的農民,而君主上級所供養的,是學習的讀書人。對耕地的人加重賦稅,對學習的讀書人則多有賞賜,而要求民眾勤快耕作而少去論事辯說,是不可能的。標榜氣節參究顯明,堅持操守不容侵犯,但怨言一旦經過他的耳時,他必然隨即拿起劍來一博,當代的君主必然跟隨而且禮拜他,認為這是愛惜自己聲譽的讀書人。那為國殺敵的功勞得不到獎賞,而為私家爭斗的勇敢之人卻尊貴顯赫,而要求民眾奮勇作戰抗拒敵人而不為私斗,是不可能的。國家太平時那麼供養儒生俠士,國家有難時那麼就使用有獨特才能的人。所供養的人不是所使用的人,所使用的人不是所供養的人,這就是混亂的原因。再說君主在听取各種學說時,如果認為那言論是對的,就應該公布這些言論並任用他;如果不認同這些言論,就應該開除這個人而且要平息這些言論。如今認為是對的,也不在官府中公布;認為是不對的,也不消滅它的根源。認為對的不采用,認為錯的不消滅,是混亂滅亡的道路。

    【說明】韓非在本節所論述的,其實是統治者的行為方式,社會上有各種各樣的人,統治者應該推崇尊重什麼樣的人,是個大問題。第一種人,是楊朱之類拔一毛而利天下也不干的人,他們口口聲聲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因此不願拔一毛而利天下;這是一種相當自私的人。第二種人,說的就是儒家諸分子,韓非認為他們聚眾講學,破壞了統治者的統一方針,破壞了統治者的統一學問,而且為了供養他們還加重了農民的稅收負擔。第三種人講的是俠客之類的人,他們的懲惡揚善也是破壞了統治者的法律制度,因此都應予以消滅。如果統治者推崇尊重這三種人,那麼必然要影響國家的統一管理,必然要引起混亂。這種說法對不對呢?從表面看來似乎是對的,但在骨子里韓非是為了維護封建獨裁統治,並不象孔子、孟子等是為了人民著想。

    【原文】澹台子羽1,君子之容也,仲尼幾2而取之,與處久而行不稱其貌。宰予3之辭,雅而文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智不充其辯。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實之聲。

    今之新辯濫4乎宰予,而世主之听眩乎仲尼,為悅其言,因任其身,則焉得無失乎?是以魏任孟卯5之辯,而有華下之患;趙任馬服6之辯,而有長平之禍。

    此二者,任辯之失也。夫視鍛錫而察青黃,區冶7不能以必劍;水擊鵠雁,陸斷駒馬,則臧8獲9不疑鈍利。發齒吻形容,伯樂不能以必馬;授車就駕,而觀其末涂10,則臧獲不疑駑良。觀容服,听辭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試之官職,課其功伐,則庸人不疑于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賞,則爵祿厚而愈勸;遷官襲級,則官職大而愈治。夫爵祿大而官職治,王之道也。

    【注釋】1.澹台子羽︰姓澹台,名滅明,字子羽,春秋時魯國武城(今山東省費縣)人,孔子的弟子。

    2.幾︰同“譏”。《詩•豳風•狼跋》︰“赤舄幾幾。”《周禮•宮正》︰“幾(譏)其出入。”《管子•國準》︰“好譏而不亂,亟變而不變,時至則為,過則去。”《禮記•王制》︰“關執禁以譏。”《孟子•梁惠王下》︰“關譏而不征。”《荀子•王制》︰“關市幾而不征。”《荀子•王霸》︰“關市幾而不征,質律禁止而不偏。”《廣雅》︰“譏,問也。”這里用為查問之意。

    3.宰予︰孔子的學生,姓宰我,名予,字子我。春秋末魯國人。少孔子二十九歲。能言善辯,以“言語”著稱。

    4.濫︰《詩•商頌•殷武》︰“不僭不濫。”《論語•衛靈公》︰“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周書•程典》︰“生穡省用,不濫其度。”《荀子•子道》︰“其源可以濫觴,及其至江之津也。”《淮南子•汜論》︰“至刑不濫。”這里用為過度、超過限度、漫無準則之意。

    5.孟卯︰一作芒卯、昭卯,戰國時齊國人,能言善辯,後為魏安王的將領。《韓非子•說林上》︰“秦武王令甘茂擇所欲為于僕與行事。孟卯曰。”

    6.馬服︰戰國時期趙地,在今河北邯鄲市西北。戰國時期趙國名將趙奢以功被封為馬服君。這里指趙奢的兒子趙括。趙括熟讀兵書,但只會紙上談兵。公元前260年,秦將白起攻趙,與趙軍戰于長平(位于今山西省高平縣),趙王中了秦的反間計,任用趙括為大將,以代廉頗,結果趙軍四十余萬被全殲,趙括被箭射死。《韓非子•用人》︰“故內無伏怨之亂,外無馬服之患。”

    7.區冶︰人名。又作歐冶。春秋戰國時期越國人。《淮南子•覽冥訓》︰“而薄落之水涸,區冶生,而淳鉤之劍成。”

    8.臧︰《莊子•駢拇》︰“臧與谷二人相馬牧羊。”《楚辭•嚴忌<哀時命>》︰“釋管晏而任臧獲兮,何權衡之能稱。”《荀子•王霸》︰“則臧獲不肯與天子易艘怠!薄盾髯#8226;禮論》︰“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谷,猶且羞之。”《韓非子•喻老》︰“豐年大禾,臧獲不能惡也。”《韓非子•外儲說右上》︰“是以太公望殺狂,而臧獲不乘驥。”這里用為古代奴婢的賤稱之意。

    9.獲︰《易•離•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獲,匪其丑,無咎。”《詩•小雅•采芑》︰“方叔率止,執訊獲丑。”《詩•小雅•出車》︰“執訊獲丑,薄言還歸。”《墨子•小取》︰“獲,人也。愛獲,愛人也。”《荀子•王霸》︰“則臧獲不肯與天子易艘怠!薄逗 親#8226;喻老》︰“豐年大禾,臧獲不能惡也。”《韓非子•難一》︰“今使臧獲奉君令詔卿相,莫敢不听。”《文選•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且夫臧獲婢妾,由能引決,況僕之不得己乎。”李善注引晉灼曰︰“臧獲,敗敵所破虜為奴隸。”《方言》卷三︰“荊、淮、海、岱雜齊之間,罵奴曰臧,罵婢曰獲。”這里用為古代奴婢的賤稱之意。

    10.涂︰《易•睽•上九》︰“睽,孤,見豕負涂;載鬼一車。”《周禮•地官•遂人》︰“百夫有洫,洫上有途。”鄭玄注︰“涂,道路……涂。容乘車一軌,道容二軌。”《荀子•不苟》︰“巨涂則讓,小涂則殆。”《釋名•釋道》︰“涂,度也,人所由得通度也。”徐鍇《說文系傳》卷二十一︰“涂,《周禮》書涂路字如此,古無涂字,途,稱俗也。”這里用為道路之意。

    【譯文】澹台子羽,有君子的儀表,孔子查問後就收取他當學生,和他相處久了發現他的行為與儀表不相稱。宰予的言談,高雅而有文彩,孔子查問後就收取他當學生,和他相處久了發現他的智慧不及他的口才。所以孔子說︰“憑儀表來取人,我在子羽身上出了差錯;憑言談來取人,我在宰予身上出了差錯。”所以憑孔子的智慧也有看人不能符合實際的感嘆聲。

    如今新出現的辯說比宰予的措辭更加浮夸動听,而當代的君主听起話來比孔子還要糊涂,因為喜歡他們的言論,就去任用他們本人,那怎麼能沒有過錯呢?因此魏國因為孟卯的能說會道而任用了他,結果造成了華陽城下的禍患;趙國因為馬服君趙括的能說會道而任用了他,結果造成長平城的災禍。

    這兩件事,都是任用辯才的過失。那仔細察看冶煉時摻入錫的火色是青是黃,區冶也不能憑此來鑄成寶劍;在水面上擊殺天鵝和大雁,在陸地上擊殺大小馬匹,那麼就是奴僕也分得清劍的利鈍。掰開馬嘴看牙齒端詳形體容貌,就是善于相馬的伯樂也不能憑此肯定馬的優劣;拿車子給馬套上讓馬拉著車跑,然後看它所到達的道路的終點,那麼就是奴僕也分得清馬的好壞。觀察容貌服裝,听取辭談言說,孔子不能必然斷定這就是讀書人;用官職來試驗他,考核他的工作成績,那麼就是平常的人也分得清這是愚蠢還是聰明。所以明白的君主的官吏,宰相一定是從州部等基層中提拔上來的,勇猛的將軍必然是從士兵隊伍中提拔上來的。有功勞的必然給予獎賞,那麼爵位俸祿豐厚而且會愈加勤勉;提升官位承襲官級,那麼官職越大就越會治理。那爵位俸祿豐厚而官職能治理,就是稱王天下的道路。

    【說明】本節韓非所論述的,是看人不能看表面,一定要深入觀察他的工作實踐,才能確定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觀察人,才能任用人;沒有觀察就任用人,就會造成後患。

    【原文】磐石千里,不可謂富;象人1百萬,不可謂強。石非不大,數非不眾也,而不可謂富強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敵也。今商官技藝之士亦不墾而食,是地不墾,與磐石一貫也。儒俠毋軍勞,顯而榮者,則民不使,與象人同事也。夫禍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禍商官儒俠為不墾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類者也。

    【注釋】1.象人︰即俑人。即在殉葬時用木頭、陶土等材料做的假人。俑︰《禮記•檀弓》︰“孔子謂為芻靈者善,謂為俑者不仁,殆于用人乎哉。”《孟子•梁惠王上》︰“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埤蒼》︰“俑,木人。送葬設關,而能跳踴,故名之。”《通典》引《禮記》︰“俑有面目機發,似于生人。”本義︰古代陪葬用的偶人,一般為木制或陶制。因象人。故從人。這里用為陪葬的陶人或木制人之意。

    【譯文】擁有千里方圓的大石頭,不可以稱為富裕;擁有上百萬的俑人,不可以稱為強大。石頭並非不大,俑人並非不多,而不可以稱為富強,是因為大石頭上不能生產糧食,俑人不能派去抵抗敵人。如今那些商人官僚以及有技藝的人士都是不耕種而有糧食吃,就象不開墾土地,與不生產糧食的大石頭一樣。儒生俠士沒有戰功,卻顯貴而榮耀,那麼民眾就不听役使,與俑人俱有同樣的使用價值。只知道大石與俑人是災禍,而不知道商人與官僚及儒生俠士也象不能開墾的大石、不听役使的民眾也是災禍,這就是不懂得事物類似的人。

    【說明】韓非在本節所述,乃是在勸告統治者不要供養一群廢物,他認為統治者的下屬,個個都應該是對統治者有用的人。這種理想境界會有嗎?不要說一個國家,就是一個一二十人的小單位,也不可能每個員工都有用,都有生產力,都能听從役使。所以,韓非的這種說法,純粹就是“空想社會主義”。再說,韓非對社會分工可謂是一竅不通,如果人人都去生產糧食,那麼誰來加工糧食呢?誰又來生產各種日用品呢?生產糧食固然不錯,可是生產糧食需要工具、需要方法、更需要人們的團結治水,才能提高生產力。按韓非幼稚的想法,人類只好回到原始石器時代,刀耕火種了。

    【原文】故敵國之君王,雖說吾義,吾弗入貢而臣;關內之侯雖非吾行,吾必使執禽而朝。是故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于人,故明君務力。夫嚴家無悍虜1,而慈母有敗子。吾以此知威勢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也。

    【注釋】1.虜︰《荀子•儒效》︰“億然若終身之虜。”《韓非子•五蠹》︰“雖臣虜之勞不苦于此矣。”這里用為奴僕之意。

    【譯文】所以和自己勢均力敵的諸侯君主,即使喜悅我的行為方式,我也不能使他們進獻貢品俯首稱臣;邊關內的封侯雖然反對我的德行,我必然能使他們拿著禽類的禮物來朝拜我。因此力量大而多那麼就有人朝拜,力量少而小就只好去朝拜別人,所以明白的君主致力于擴大力量。在管教嚴厲的家庭沒有強橫的奴僕,而慈母下面反而有敗家子。我因此知道威嚴的權勢可以禁止暴行,而德行的深厚不能夠用來制止混亂。

    【說明】韓非在本節所鼓吹的就是一種單純的唯力論,他幼稚地認為,只要有力量,那麼就可以使力量不如的人俯首稱臣。這種唯力論到現在還有延續。其實很多力量貌似強大的人或國家,著實不堪一擊,因為關鍵的問題是有沒有根基。

    【原文】夫聖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不什數;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為治者用眾而舍寡,故不務德而務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無矢;恃自圜之木,千世無輪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乘車射禽者何也?隱栝之道用也。雖有不恃隱栝1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術,良工弗貴也。何則?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發也。不恃賞罰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貴也。何則?國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術之君,不隨適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

    【注釋】1.隱栝︰又作a栝,《荀子•非相》︰“府然若渠]、隱栝之于己也,曲得所謂焉,然而不折傷。”《韓非子•難勢》︰“夫棄隱栝之法,去度量之數。”《說文•木部》︰“a,括也。”這里用為矯正木材彎曲的器具之意。

    【譯文】那聖人治理國家,不依靠人們自覺地為自己做好事,而是使他們不為非作歹。依靠人們自覺地為自己做好事,一個國家也難有十人;使人們不為非作歹,一個國家的人就可以一致。行為于治理的人使用眾人的力量而舍棄少數人的力量,所以不致力于恩德而致力于法度。如果要依靠生來就筆直的竹竿做箭,那麼上千年也不會有箭;如果要依靠生來就圓的樹木做車輪,那麼萬年內也不會有車輪了。生來就筆直的箭桿,生來就很圓的樹木,上千年也不會有一根,然而人們世世代代都乘車射箭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矯正木材彎曲的器具的辦法被使用了。雖然也有不需要矯正木材的器具來矯正的生來就很直的箭桿、生來就很圓的樹木,手藝高超的工匠也不會重視它。為什麼呢?因為乘車的不只是一個人,射的不只是一支箭。不依靠賞罰而只依靠自己自覺做好事的人民,明白的君主也是不重視的。為什麼呢?國家法律不可以丟掉,而所要治理的不只是一個人。所以有辦法的君主,不隨從自然的善行,而采用必然生效的辦法。

    【說明】韓非在本節的論述基本上是對的,要依靠人們的自覺,確實很難做到,如果運用法制,使人們懂法,那麼人們的行為就會有所收斂,不至于隨心所欲了。但這其中有個問題一定要搞清楚,即法制並不單純是為了維護統治階層利益的,國家的法制必須要維護所有的人的利益,人們正因為這個國家的法制是維護了我個人的利益,才願意在這個國家里生活,如果這個國家的法制是專門損害我個人的利益的,我為什麼還要維護這個國家呢?

    【原文】今或謂人曰︰“使子必智而壽”,則世必以為狂。夫智,性也;壽,命也。性命者,非所學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為說人,此世之所以謂之為狂也。謂之不能然,則是諭1也,夫諭性也。以仁義教人,是以智與壽說也,有度之主弗受也。故善毛嗇、西施之美,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

    言先王之仁義,無益于治;明吾法度,必吾賞罰者,亦國之脂澤粉黛也。故明主急其助而緩其頌,故不道仁義。

    【注釋】1.諭︰(y 玉)《周禮•秋官》︰“訝士掌四方之獄訟,諭罪刑于邦國。”《周禮•掌交》︰“以諭九稅之利。”《韓非子•解老》︰“中心懷而不諭,故疾趨卑拜而明之。”《說文》︰“諭,告也。”這里用為告訴之意。

    【譯文】如今有人對別人說︰“我一定使您又聰明又長壽”,那麼人們必然會認為他瘋了。那智慧,是本性;壽限,是命運。本性和命運,不是學得來的,而拿人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去取悅人家,這就是社會上人們都認為是瘋狂的原因。說了而又不能做到,那麼就只是告訴,那告訴只是本性。用仁義來教導別人,是用智慧和壽限來取悅人,掌握了法度的君主是不接受的。所以贊美毛嗇、西施的美麗,對自己的容貌毫無益處;用胭脂發油白粉青黛來化妝一下,那麼就能使自己的容顏比原來加倍美麗。

    談論先王的仁義,對治理國家毫無益處;彰明自己的法度,堅決執行自己的賞罰,也就是國家自己粉黛化妝。所以明白的君主著急于對國家的幫助而延緩對國家的歌頌,所以不空談仁義。

    【說明】智慧,也要經過學習,沒有誰生下來就是有智慧的,壽限,也要經過學習,只有學了各種知識,才能修身養性,才能延長壽限。所以韓非在本節的論述又有失偏頗。再說,討論先王的仁義,才能適時總結歷史的經驗,不對歷史的經驗有所了解,又怎麼能彰明自己的法度呢?再說,談論仁義,是為了對人的為人處事有所幫助,也不能一概貶為空談。當然,贊美別人的美麗無助于自己的容顏,只有自己化妝才能使自己美麗,但在贊美別人美麗的同時,我們便可以學到別人化妝的經驗,利用別人已有的經驗想必對自己也有好處吧!

    【原文】今巫1祝2之祝人曰︰“使若千秋萬歲。”千秋萬歲之聲括耳,而一日之壽無征于人,此人所以簡3巫祝也。今世儒者之說人主,不善今之所以為治,而語已治之功;不審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傳譽、先王之成功。儒者飾辭曰︰“听吾言,則可以霸王。”此說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舉實事,去無用,不道仁義者故,不听學者之言。

    【注釋】1.巫︰《易•巽•九二》︰“巽在床,下用史巫紛若,吉,無咎。”《孟子•公孫丑上》︰“函人惟恐傷人。巫匠亦然。”《說文•巫部》︰“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這里用為在君王身邊擔任祭祀儀式之管理的官員之意。

    2.祝︰《書•洛誥》︰“逸祝冊。”《詩•風•干旄》︰“素絲祝之,良馬六之。”《禮記•郊特牲》︰“祝將命也。”《禮記•禮運》︰“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戰國策•齊策二》︰“為儀千秋之祝。”《韓非子•說林下》︰“巫咸雖善祝,不能自祓也。”《淮南子•說山》︰“尸祝齊戒。”這里用為向神靈禱告的人之意。

    3.簡︰《詩•邶風•簡兮》︰“簡兮簡兮,方將萬舞。”《論語•公冶長》︰“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孟子•離婁下》︰“孟子獨不與言,是簡也。”《孟子•盡心下》︰“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荀子•非十二子》︰“其冠,其纓禁緩,其容簡連。”《荀子•議兵》︰“簡禮賤義者,其國亂。”《韓非子•亡征》︰“簡法禁而務謀慮,荒封內而恃交援者,可亡也。”這里用為怠慢、倨傲之意。如︰簡侮(輕侮)、簡薄(鄙薄輕視)、簡倨(猶高傲)、簡恣(簡慢放肆)、簡褻(怠慢,失敬不恭)、簡弛(惰慢弛廢)、簡怠(怠慢)等。

    【譯文】如今巫祝官員祝福人們說︰“使您長生千秋萬年。”這種千秋萬年的祝福聲雖然喧鬧震耳,而人們想延長一天的壽命也不可能,這就是人們怠慢巫祝官員的原因。如今社會上那些儒者去游說君主,不贊美現在可以用來治理國家的辦法,而是大談過去的治理國家的功績;不審察官府法制的事情,不明察奸邪的情況,而都去說上古時代的傳聞、談論先王的成功。儒者還粉飾自己說︰“听我們的話,那麼就可以稱王稱霸。”這種說法就是巫祝的說法,掌握了法度的君主是不會接受的。所以明白的君主推崇實際事務,拋棄無用的空談,不言說仁義的緣故,不听從學者的言論。

    【說明】韓非的這段論述又偏頗了,沒有歷史的經驗怎麼會有現在的功績呢?儒家學者的學說並不是空談,為什麼韓非認為是空談呢?難道是因為儒家學者不提倡法治嗎?其實儒家學者並不是不要法制,而是提倡行為規範的教化,因為任何法律都不可能囊括人們所有的行為,而人們大部分的行為是日常行為,只能依靠社會行為規範的教化。法律只是對違反、觸犯人類行為規範的懲處,對破壞人之常情的行為的懲處。

    【原文】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欲得民之心而可以為治,則是伊尹、管仲無所用也,將听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猶嬰兒之心也。夫嬰兒不剔1首則腹痛,不F2痤3則寢4益。剔首、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猶啼呼不止,嬰兒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墾草以厚民產也,而以上為酷;修刑重罰以為禁邪也,而以上為嚴;征賦錢粟以實倉庫,且以救饑饉、備軍旅也,而以上為貪;境內必知介而無私解,並力疾斗,所以禽虜也,而以上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悅也。夫求聖通之士者,為民知之不足師5用。昔禹決江浚河,而民聚瓦石;子產開畝樹桑,鄭人謗訾6。禹利天下,子產存鄭人,皆以受謗,夫民智之不足用亦明矣。故舉士而求賢智,為政而期適民,皆亂之端,未可與為治也。

    【注釋】1.剔︰(t 梯)這里用為挑、撥之意。

    2.F︰(p 僻)這里用為割破、剖開之意。

    3.痤︰《山海經•中山經》︰“金星之山多天嬰,可以已痤。”《荀子•君道》︰“公正之士,眾人之痤也。”《韓非子•解老》︰“夫內無痤疽癉痔之害,而外無刑罰法誅之禍者。”《韓非子•外儲說右上》︰“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則煩心不可支也。”《說文》︰“痤,小腫也。”《素問•生桉通天論》︰“郁乃痤。”本意人皮膚上的腫瘡之意。這里用指為眾人都厭惡的髒病之意。

    4.寢︰《詩•小雅•斯干》︰“下莞上簟,乃安斯寢。”《管子•立政》︰“寢兵之說勝,則險阻不守。”《論語•鄉黨》︰“寢不尸,居不容。”《字匯•で部》︰“寢,息也。”這里用為停息、停止之意。如寢謀(停止謀劃,停止施行計劃);寢罷(廢除、停止);寢廢(停止、廢棄、廢除)等意。

    5.師︰《易•泰•上六》︰“城復于隍,勿用師;自邑告命;貞,吝。”《詩•周南•葛覃》︰“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詩•小雅•采芑》︰“其車三千,師干之試。”《詩•小雅•黍苗》︰“我徒我御,我師我旅。”《詩•大雅•大明》︰“駟彭彭,維師尚父。”《老子•二十七章》︰“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論語•為政》︰“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論語•述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孟子•滕文公上》︰“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戰國策•趙策一》︰“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荀子•正論》︰“故凡言議期命,是非以聖王為師。”《史記•秦始皇本紀》︰“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法言•學行》︰“師者,人之模範也。”《玉篇•幣部》︰“師,範也。”這里用為效法、學習之意。

    6.訾︰(zi紫)《詩•小雅•小F》︰“,亦孔之哀。”《禮記•喪服》︰“四制訾之者,是不知禮之所由生也。”《左傳•昭公二十一年》︰“不訾小忿。”《呂氏春秋•審應》︰“公子沓訾之。”《淮南子•泛論》︰“故小謹者無成功,訾行者不容于眾。”《戰國策•魏策》︰“詆訾今古。”《說文》︰“訾,訾訾不思稱意也。從言,此聲。這里用為詆毀、指責之意。

    【譯文】如今不懂得治國方法的人必然是說︰“要得到民心。”想要得到民心而以為就可以治國,那麼伊尹、管仲也就沒有用了,只要听取民心就行了。民眾的智慧不可以采用,就象嬰兒的想法不可采用一樣。那嬰兒如果不用針砭挑剌他頭部的穴位那麼就不能制止他的腹痛,不挑破他的腫瘡那麼疾病就不會停止。挑剌頭部、割治腫瘡,必須要有一個人抱住他,由仁慈的母親給他醫治,然而他仍然哭泣不止,這是因為嬰兒不懂得使他受一點點小的痛苦能使他得到很大的好處。如今君主上級急于讓農民耕田開荒來增加民眾的產業,而民眾卻認為君主殘酷;君主上級整治刑罰加重懲罰用來禁止邪惡,而民眾卻認為君主嚴厲;君主上級征收賦稅錢糧來充實國庫,將用它來救濟災荒準備戰爭,而民眾卻認為君主貪婪;君主上級要求國內民眾懂得披甲上陣而不要去投靠權貴免除兵役,必須同心協力奮勇作戰,為的是擒獲俘虜敵人,而民眾卻認為君主殘暴。這四種情況,是用來使國家長治久安的,而民眾卻不懂得喜歡它們。之所以要尋求聖明通達的人才,是因為民眾的知識不值得效法和采用。從前大禹開江挖河,而民眾卻堆積了瓦片石塊來打他;子產開墾田地種桑養蠶,而鄭國人卻咒罵指責他。大禹的行為利于天下,子產的措施保存了鄭國人,但都因此遭到誹謗,民眾的智慧顯然不足是很明顯的了。所以選拔人才而尋求賢能智慧的人,以期處理政事時能適應民眾,其實都是混亂的禍根,是不可以用來治國的。

    【說明】韓非這段論述更是明目張膽地為封建獨裁統治尋找理論依據了,治理國家,處理政事,不適應民眾,那麼應該適應誰呢?適應統治者的需要嗎?當然,某些先進的理念大部分民眾確實不懂,但這並不是借口,治理國家,最重要的是什麼?是為了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嗎?是為了使統治地位更加穩固嗎?都不是!治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一切人民都能安居樂業。不要小瞧了“安居樂業”這四個字,讓每一個人都有房住,每一個人都有職業,能自食其力,從古至今,這世界上無論哪個國家都沒有做到。凡是統治階級,上台執政之前都會高喊為人民利益,因為他們知道沒有人民的國家不成其為國家。而上台之後,他們首先考慮的是自己的地位穩固問題,然後考慮自己的利益問題,根本不把人民群眾的利益放在心上。但凡說到人民的利益,他們都與韓非的這個意見一致,認為民眾落後,民眾愚蠢,民眾不值得他們辛勤效勞!只有孫中山先生大膽提出了“民主、民生、民權”這個三民主義。然而“民主、民生、民權”這個三民主義,直到如今仍未能成為世界各國的普遍政治原則。不亦悲乎?

    本篇顯學,是指當時的儒家和墨家兩大學派,韓非以法治為綱要,為借口,狠狠批判了儒家的“仁、義、禮、智、信”,批判了墨家的“兼相愛,交相利”、“非攻”、“尚賢”、“尚同”、“節用”、“節葬”、“非樂”等主張。他認為儒家的“仁、義、禮、智、信”等只能放在民間人際關系上用一用,千萬不能在治國方針、治國政策里使用,否則就是禍亂的根源。這說明韓非根本沒有弄懂“仁義禮智信”的真正含意。而儒家的“仁義禮智信”也就此煙消雲散,成為後期人們唾罵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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