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進有才略,累有戰功,嘗判邢州。今邢州城,乃進所築,其厚六丈,至今堅完。鎧仗精巧,以至封貯亦有法度。進于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賓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與燕,設諸工之席于東廡。人或曰︰“諸子安可與工徒齒?”進指諸工曰︰“此造宅者。”指諸子曰︰“此賣宅者。固宜坐造宅者下也。”進死未幾,果為他人所有。今資政殿學士陳彥升宅,乃進舊第東一隅也。孫夢得中丞,薦吳中復為御史。或曰︰“公平生不識,何由知之?”公曰︰“ 聞中復知犍為縣,多美政。及替,不載一物。其愛民廉潔如此,使之立朝,必不苟且。知賢則薦,何用識面邪!”
包樞密知府禮上日,眾吏前請諱。公曰︰“何諱也?”吏曰︰“公祖先之名,群吏當避之。”公 目曰︰“吾無所諱,惟諱吏之有贓污者。”吏懼而引去。吁,公儒者之通敏者也。任府尹十余年,民吏稱為神明。然為大尹十余年,近世亦稀有。
興化隱士陳易,字體常。熙寧初在太學,通經術。既而隱居廬山,以歸,乃築室于興化縣之蔡溪岩。不下山者三十年,惟與沙門有需親善。人或就見,亦無忤也。易襟抱易曠,風韻灑然,見者無不愛慕忘歸。蔡子由正言首以八行薦之,易以啟事謝之雲︰“心若死灰,枉被吹噓之力;身如稿木,難施雕琢之功。”又雲︰“昔在儒門,雖粗修于八行。晚歸祖道,惟務了于一心。心既已忘,行復何有?”其所造如此。其後轉運判官陳達野,復以行能尤異,薦易于朝,易終不起。黃州潘大臨工詩,多佳句,然貧甚。東坡、山谷尤喜之。臨川謝無逸以書問有新作否?潘答書曰︰“秋來景物,件件是佳句。恨為俗氣所蔽翳。昨日清臥,聞攪林風雨聲,欣然起,題其壁曰︰‘滿城風雨近重陽。’忽催租人至,遂敗意。止此一句奉寄。”聞者笑其迂潤。初作東府,望氣者言曰︰“異哉,乃有天子氣。”及府成,車駕果臨幸。時龍圖張秩,以詩慶兩府諸公,而王丞相和曰︰“曾留主上經過跡,更費多人賦詠才。”
王荊公患喘,藥用紫團山人參,不可得。時薛師政自河東還,適有之,贈公數兩,不受。人有勸公曰︰“公之疾,非此藥不可治。疾可憂,藥不足辭。”公曰︰“平生無紫團參,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面黧黑,門人憂之,以問醫人。曰︰“此垢污,非疾也。”進澡豆令公洗面,公曰;“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
王相有邊功,久居樞要。仁廟朝,有諫官言公宅枕干剛,貌類藝祖。公上章請罪雲︰“宅枕干剛,乃朝廷所賜;貌類藝祖,蓋父母所生。”仁廟嘉納,益厚遇公,言者內愧。夫言事,諫官之職也。然貴得其實,則不曠。苟求其微過以邀名,非義也,況無過失乎?
羅可,沙陽之碩儒也,性度寬宏,詞學贍麗。嘗預鄉薦,見黜于禮部,遂慨然不復有進取意,以疏放自適。鄉人共以師禮事焉。人有竊刈其園中蔬者,可適見,因躡足伏草間避之,以俟其去。又有攘殺其雞者,可乃攜壺就之。其入慚悚服罪,可執其手曰︰“與子幸同里閭,不能烹雞以待子,我誠自愧。”乃設席呼其妻孥環坐,盡醉而歸,終不以語人。人由是相誡無犯。年六十七而卒。所為詩賦,多播人口。嘗作《百韻雪詩》,其間有“斜侵潘岳鬢,橫上馬良眉。”誠佳句也。
杜甫贈高適詩雲︰“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韓愈贈張工曹詩雲︰“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杜牧寄小佷阿宜詩雲︰“參軍與簿尉,塵土驚羌 。一語不中治,鞭捶身滿瘡。”以此明唐之參軍簿尉,有過則受笞杖之刑,猶今之胥吏也。
西頭供奉官錢昭度,粗有詩名。曾作詠方池詩雲︰“東道主人心匠巧,鑿開方石貯漣漪。夜深卻被寒星照,恰似仙翁一局棋。”有輕薄子見而笑曰︰“此正所謂一局黑全輸也。”
前輩作花詩,多用美女比其狀。如曰︰“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陳俗哉。山谷作《酴 詩》曰︰“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苟令炷爐香。”乃用美丈夫比之,若將出類。而吾叔淵材作《海棠詩》,又不然,曰︰“雨過溫泉浴妃子,露濃湯餅試何郎。”意尤工也。
趙叔嚴罷參政致政,居雎陽;歐陽永叔罷參政致政,居汝陰。叔平一日乘女輿,來訪永叔。時呂晦叔以金華學士知潁州,啟宴以召二公。于是歐公自為優人,致語及口號。高誼清才 紳以為美談。口號曰︰“欲知盛集繼荀陳,謂有當筵主與賓。金馬玉堂三學士,清風明月兩閑人。紅芳已過鸚猶囀,青杏初嘗酒正醇。好景難逢良會少,乘歡舉白莫辭頻。”
趙閱道為成都轉運使,出行部內,唯攜一琴一鷯一龜。坐則看龜鼓琴。嘗過青城山遇雪,舍于逆旅。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也,或慢狎之。公頹然鼓琴不顧。治平年,江南吉州吉水令,忘其名。治邑以嚴毅,民有罪,大小不赦。邑雖治,民亦失和。有野客馬道為《啄木鳥》詩雲︰“翠翎迎日動,紅嘴響煙蘿。不顧泥丸及,惟貪得食多。才摧枯朽木,又止最高柯。吳楚園林闊,芒芒爭奈何?”令見其詩,為之少緩。民目馬君為“馬啄木”。
俗語有之曰︰“槐花黃,舉子忙。”謂槐之方花,乃進士赴舉之時。而唐詩人翁承贊有詩雲︰“雨中妝點望中黃,勾引蟬聲送夕陽。憶得當年隨計吏,馬蹄終日為君忙。”乃知俗語亦有所自也。
盧秉侍郎,嘗為江南小郡司戶參軍。于傳舍中題詩雲︰“青衫白發病參軍,旋糶黃糧換酒樽。但得有錢留客醉,也勝騎馬傍人門。”王荊公過而見之,尤極稱賞,俄薦于朝。數年間遂超顯仕。
東坡曰︰“羅浮有野人,山中隱者或見之,相傳葛稚川之隸也。有鄧道士者,嘗見其足跡。余偶讀韋甦州寄全椒道士詩雲︰‘今朝郡齋令,忽念山中客。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遙持一樽酒,遠慰風雨夕。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想其風度,則全椒道土,豈亦鄧君之流乎?”因以酒問且依甦州韻作詩寄之曰︰“一杯羅浮春,遠餉采薇客。遙知獨酌罷,醉臥松下石。幽人不可見,清嘯聞月夕。聊戲庵中人,飛空本無跡。”
楊某尚書以耳聾致政,居 縣別業。同里有高氏者貲頗厚,有二子,小字大馬、小馬者,業明經,屢上謁,楊以里 之故,雖庸下,常待以溫顏。一日里中社,小馬攜酒一 ,就楊公曰︰“此社酒,善治聾,願得侍杯杓之余瀝。”楊瞑目良久,呼小僕取箋。書絕句與之,曰︰“十數年來聾耳 ,可將社酒便能醫。一心更願清盲了,免見高家小馬兒。”
晏元獻公為童子時,張文節薦之于朝廷,召至闕下。適值鄉試進寸,便令公就試。公一見試題,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賦,草尚在,乞別命題。”上極愛其不隱,及為館職,時天下無事,許臣僚擇勝燕飲。當時侍從文館,士人大夫為燕集,以至市樓酒肆,往往皆供帳為游息之地。公是時貧甚,不能出,獨家居,與昆弟講習。一日選東宮官,忽自中批除晏殊。執政莫喻所因,次日進覆,上諭之曰︰“近聞館閣臣僚,無不嬉游燕賞,彌日繼夕。惟殊杜門與兄弟讀書,如此謹厚,正可為東宮官。”公既受命得對,上面諭除授之意。公語言質野,則曰︰“臣非不樂燕游者,直以貧,無可為之。臣若有錢,亦須往,但無錢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誠實,知事君體。眷注日深,仁廟朝,卒至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