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

類別︰子部 作者︰宋•陳鵠 書名︰耆舊續聞

    東坡論柳子厚詩在淵明下,韋甦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清深則不及也。所貴于枯淡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一作腴),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之類是也。若中邊皆枯,淡亦何足道?譬如食蜜,中邊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別其中邊者,百無一也。周少隱雲︰“詩人多喜效淵明體者,非不多,但使淵明愧其雄麗耳。韋甦州詩雲︰霜露悴百草,時菊獨妍華。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濁醪,日夕會田家。盡醉茅檐下,一生豈在多。非惟語似,而意亦大似。故東坡論柳子厚詩,晚年極似陶淵明,知詩病者也。詩之用事當以故為新,以俗為雅,好奇務新乃詩之病。子厚南遷後詩︰秋氣集南澗,獨游    亭午時。清深紆余,大率類此。故謂子厚詩在淵明下,甦州上。山谷書柳子厚詩數篇與王觀復,欲知子厚如此學淵明乃能近之耳。如白樂天,自雲效淵明數十篇,終不近也。”                                 沈存中雲︰“館閣每夜輪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則虛其夜,謂之豁宿。   

    故事豁宿不得過四,遇豁宿,歷名下書︰腸肚不安免宿。故館閣宿歷相傳謂之害肚歷。”余為太學諸生,請假出宿,前廊置一簿,書雲感風,則害肚歷可對感風簿。余弱冠,客會稽,游許氏園,見壁間有陸放翁題詞,雲︰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鮫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筆勢飄逸,書于沈氏園,辛未三月題(案︰《齊東野語》雲紹興乙亥歲)。放翁先室內琴瑟甚和,然不當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婦之情,實不忍離。   後適南班士名某(案︰《齊東野語》雲改適同郡宗子士程),家有園館之勝,務觀一日至園中,去婦聞之,遣遺黃封酒果饌通殷勤,公感其情,為賦此詞。其婦見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惡”之句,惜不得其全闋,未幾怏怏而卒,聞者為之愴然。此園後更許氏,淳熙間,其壁猶存,好事者以竹木來護之,今不復有矣。   

    公官南昌日,代還,有贈別詞雲︰雨斷西山晚照明。悄無人,幽夢自驚。說道去多時也,到如今真個是行。遠山已是無心畫,小樓空斜掩繡屏。你更早收心呵,趁劉郎雙鬢未星。又,閑居三山日,方務德帥紹興,攜妓訪之,公有詞雲︰三山山下閑居士,巾履蕭然。小醉閑眠,風引飛花落釣船。二詞並不載于集。南渡初,南班宗子寓居會稽,為近屬。士家最盛園亭,甲于浙東,一時坐客皆騷人墨客,陸子逸實預焉。士有侍姬盼盼者,色藝殊絕,公每屬意焉。一日,宴客偶睡,不預捧觴之列,陸因問之,士即呼至,其枕痕猶在臉,公為賦《瑞鶴仙》,有“臉霞紅印枕”之句,一時盛傳之,逮今為雅唱,後盼盼亦歸陸氏。二陸兄弟俱有時    名,子逸詞勝,而詩不及其弟。                         

    秦塤以狀元及第,李文肅公邴賀秦相︰“一經教子,素欽丞相之賢;累月笞兒,敢起鄰翁之羨。”秦甚喜。浮溪賀啟︰“三年而奉詔策,固南宮進士之所同;一舉而首儒科,乃東閣郎君之未有。雖迫于典故,姑令王勃以居前;而結此眷知,行見魯公之拜後。”或以為譏刺,用是得謗。文肅《賀除太師啟》雲︰“推赤心于腹中,君既同于光武;有大勛于天下,相自比于姬公。”秦以為譏己,答雲︰ “君既同于光武,仰歸美報上之誠;相自比于姬公,其敢犯貪天之戒。”文肅得之,不能不恐,然亦終不加害也。                        

    徐淵子《賀謝相深甫二子登科啟》雲︰“三槐正位,人瞻袞繡之榮;雙桂聯芳,天發階庭之秀。出則告辰猷于虎拜稽手之際,入則訓義方于鯉趨過庭之時。滄海珠胎,發為朝采;藍田玉種,積有夜光。”又雲︰“雖官爵乃公家之自有,而世科豈人力之能為?”謝以為譏己,亦不樂之。                 

    本朝狀元多同歲,但數問術者,無從曉之爾。徐爽、梁固皆生于乙酉,王曾、張師德皆生于戊寅,呂溱、楊ˋ皆生于甲寅,賈黯、鄭獬皆生于壬戌,彭汝礪、許安世皆生于辛巳,陳堯佐、王整皆生于庚午。                  

    翰林王公洙、修撰錢公延年,俱以丁酉八月丑時生,王十九日,錢二十日,錢以嘉二年(案︰□海刻《青箱雜記》作六年)六月卒,時王公已病。或謂王公起于寒素,早歲蹇剝,庶可以免災,侍郎掌公曰︰“錢雖少年榮進,晚節滯留,王雖早歲奇蹇,晚節遷擢,長短比折,禍福適均。”王公竟不起。王端明素、盧太尉政,俱以丁未八月二十四日辰時生,而王出于貴冑,盧起于軍伍,王卒于邊藩,盧薨于殿帥,事皆略同,亦可怪也。但盧之壽 有過于王,得非以少年微賤耶?(《青箱雜記》)劉貢父、王介(一有甫字,下文亦只作介)同為考試官,因忿爭,介以惡語侵 , 不與較,遂皆贖金。中丞呂公著意不樂 ,以為議罪太輕,遂奪主判,謝表曰︰“廣弩射市,薄命難遂;飄瓦在前,忮心不校。”又曰︰“在矢人    之術,惟恐不傷;而田主之牛,奪之已甚。”然《左傳》“蹊人之田而奪之牛”,本無主字,語又俗,惟恐不傷是全句,已甚字外來,盍雲“在傷人之矢,惟恐不深;而蹊田之牛,奪之已甚”方停勻?貢父工于四六者,豈不知?蓋出于一時之憤氣,不暇精思爾。熙寧初,張扶侍郎以二府初成,以詩賀王介甫,公和曰︰功謝蕭規慚漢第,恩從隗始說燕台。陸農師曰︰“蕭規、曹隨,高帝論功蕭何第一,而請從隗始,初無恩字。”公笑曰︰“韓退之《斗雞聯句》感恩隗始,若無據,豈當對功字?”觀此,則二公之文章優劣可知矣。                 

    唐劉鄴特賜進士第,韋岫賀之曰︰“三十浮名,每科皆有;九重知己,曠代所無。”進士褚載投贄于甦威侍郎,有數字犯諱,謝啟曰︰“曹興之圖畫雖精,終慚誤點;殷浩之兢持太過,翻達空函。”《國史補》雲︰元和之後,文章學奇于韓愈,學澀于樊宗師;歌行則學矯激    于孟郊,學淺于白居易,學淫靡于元稹,俱名元和體。大抵天寶之風尚黨,大歷之風尚浮,正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也。                   

    魯直《書王元之〈竹樓記〉後》︰或傳雲王荊公稱《竹樓記》勝歐陽公《醉翁亭記》,或曰此非荊公之言也。某謂︰出此言未失荊公評文章常先體制,而後論文之工拙。蓋嘗觀子瞻《醉白堂記》,戲曰︰“文詞雖極工,然不是《醉白堂記》,乃是韓白優劣論耳。”以此考之,優《竹樓》而劣《醉翁記》是荊言,無疑也(案︰以上全是黃書後語,似當連下為一則,以各本俱分為二,姑仍之)。東坡雲︰“永叔作《醉翁亭記》,其辭玩易。蓋戲雲耳,又不自以為奇特也。   

    而妄庸者乃作永叔語雲︰‘平生為此文最得意。’又雲︰‘吾不能為退之《晝記》,退之亦不能為吾《醉翁亭記》。’此又大妄也。”陳後山雲︰“退之作記,記其事爾,今之記乃論也。”少游謂︰“《醉翁亭記》亦用賦體。”余謂︰文忠公此記之作,語意新奇,一時膾炙人口,莫不傳誦,蓋用杜牧《阿房賦》體游戲于文者也。但以記其名醉為號耳。富文忠公嘗寄公詩雲︰滁州太守文章公,謫官來此稱醉翁。醉翁醉道不醉酒,陶然豈有遷客容。公年四十號翁早,有德亦與耆年同。又雲︰意古直出茫昧始,氣豪一吐閶闔風。蓋謂公寓意于此,故以為出茫昧始,前此未有此作也。不然,公豈不知記體耶?觀二公之論,則優《竹樓》而劣《醉    翁亭記》必非荊公之言也。劉昌言,太宗時為起居郎,善捭闔以迎主意,未幾以諫議知密院。一旦上眷忽解,曰︰“劉某奏對皆操南音,朕理會一字不得。”雖是君臣隆替有限,亦是    捭闔之術窮矣。                                

    王嗣宗,太祖時以魁甲登第,多歷外郡,晚方入朝。真宗時為副樞,以老辭位,真宗遽止之,嗣宗曰︰“臣力不任矣。但恨天眼遲開二十年。”蔡忠懷公持正為某州司理日,韓康公宣撫陝右河東,道出其境,太守具宴,委蔡撰樂語口號,一聯雲︰文價早歸唐吏部,將壇今拜漢淮陰。康公極喜,請相見,觀其人物高爽,議論不凡,謂群將曰︰“蔡司理非池中物。”因相與薦之,改秩,已而薦與弟持國。時持國知開封府,初置八廂,乃闢為都廂,暇日相見,    頗加禮接,後已舉為府曹。持國既入翰苑,劉彥(一作庫)尹京趨上幕府階墀,持正獨否,劉大怒,奏聞,得旨取勘,持正不答,乞移棘寺,乃供狀雲︰“京朝官著令無階墀。蓋太宗、真宗為牧時講此禮,今輦轂之下,比肩事主,雖故事不可用,而開封府尚仍舊例,未當。”大理卿求對,特袖蔡所供呈奏,裕陵喜曰︰“蔡確知典故,何得作幕府?可除館職。”到館復進百官圖,識者雲︰“此生看看待作宰相。”久之果然。故元新州之貶,程顥有憂色,蓋憂其已甚也。      

    熙寧六年,有司言︰“日當食四月朔。”上為徹膳避殿。一夕微雨,明日不見日食。是日有皇子之慶,百官入賀,蔡持正為樞副,獻詩,前四句曰︰昨日薰風入舜韶,君王未御正衙朝。陽輝已得前星助,陰診潛隨夜雨消。其敘四月一日避殿、皇子慶誕、雲陰不見日食,四句盡之,當時無能過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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