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類別︰子部 作者︰宋•佚名 書名︰木筆雜抄

    《舊唐書》譏退之為《羅池廟碑》,以實柳人之妄,然余按《龍城錄》雲︰羅池北,龍城勝地也。役者得白石,上微辨刻書雲︰龍城,柳神所守,驅厲鬼山左,首福土氓,制九丑。予得之,不詳其理,特欲隱余于斯歟?審如是,則碑中所載,子厚告其部將等雲雲,未必皆柳人之妄。而詩所謂︰“驅厲鬼令山之左”,豈亦用石刻語耶?然子厚嘗曰︰“聖人之道,不窮異以為神,不援天以為高。”其《月令論》、《斷刑論》、《天說》、《蠟說》、《非國語》等諸篇,皆此意,而《龍城錄》乃多眩怪不經,又何也?                      

    《尚書》諸序,初總為一篇,《毛詩序》亦然。《史記》有自序,《西漢書•楊雄傳》通載《法言》諸序,仿此例也。其曰︰作《五帝本紀》第一,作《夏本紀》第二,撰《學行》,撰《吾子》之類,與作《堯典》、作《舜典》之義同,蓋序語也。韓退之《原鬼》篇末亦雲︰作《原鬼》。晦庵《考異》謂︰古書篇題多在後,荀子諸賦是也。但此篇前既有題,不應復出。以愚觀之,此乃結語,非篇題也。其文意以為,適丁民有物怪之時,故作《原鬼》以明之。如《史記•河渠書》末雲︰余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退之正祖此。   又《送竇平序》末亦雲︰昌黎韓愈嘉趙南海之能得人,壯從事之答于知己,不憚行于遠也。又樂貽周之,愛其族叔父能合文辭以寵榮之,作《送竇從事少府平序》。後人沿襲者甚多,如李習之《高愍女碑》雲︰余既悲而嘉之,于是作《高愍女碑》。杜牧《原十六衛》雲︰作《原十六衛》。賈同《責荀》雲︰故作《責荀》以示來者。孫復《儒辱》雲︰故作《儒辱》。荊公《閔習》雲︰作《閔習》。豈皆篇題之謂哉?                                   

    《白虎通》雲︰“司空主土,不言土,言空者,謂空尚主之,何況于實,以微見著也。”漢儒之繆如此!可發千載之噱。                   

    蔣考叔,天台人。名,嘗著《蒙齋門人錄》,內載漢用鳩杖事,舉《風俗通》雲︰俗說高祖與項羽戰于京索間,遁于薄中,羽追求之,時鳩正鳴其上,追之者以為必無人,遂脫。及即位,異此鳩,故作鳩杖以扶老。愚謂,俗說恐未必然,按《後漢•禮儀志》雲︰仲秋之月,縣道皆按戶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玉杖,之糜粥。八十、九十禮有加,賜玉杖長尺,端以鳩鳥為飾。鳩者,不噎之鳥也,欲老人不噎。                              

    《王深甫集》有《臨河寄介卿詩》,《曾南豐集》亦有《寄王介卿詩》。《能改齋漫錄》載南豐《懷友篇》,蓋集中所遺者,其篇末雲︰作懷友書兩通,一自藏,一納介卿家。                             

    《文選•樂府四首》稱古辭,不知作者姓氏,然《君子行》,李善本無之,此篇載于《曹子建集》,意即子建作也。                     

    《陳勝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師古曰︰郡丞之居守者,一曰郡守之丞。                                

    貞元十五年六月二十九日,隴西李翱敬拜禹之堂下︰“自賓階升,北面立,弗敢嘆,弗敢祈,退降復敬再拜,笑而歸。且歌曰︰惟天地之無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余弗及,來者余弗聞,已而,已而。”此李翱拜禹言,見集中。姚鉉取之于《文粹》,所歌即屈原《遠游》中語也,蓋與接輿、楊朱、唐衢、韓愈同意,可悲矣。                                   

    退之《獲麟解》雲︰“角者,吾知其為牛;鬣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也。惟麟也,不可知。”句法蓋祖《史記•老子傳》雲︰“孔子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獸,吾知其能走;魚,吾知其為能游。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罾。至于龍,吾不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子厚《游黃溪記》雲︰“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吳,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永最善。環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溪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黃溪、東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黃溪最善。”句法亦祖《史記•西南夷傳》︰“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什數,邛都最大。”                          

    柳子厚《祭呂衡州文》雲︰“嗚呼!化光今復何為乎?止乎,行乎,昧乎,明乎,豈蕩為大空,與化無窮乎?將結為光耀,以助臨照乎?豈為雨為露,以澤下土乎?將為雷為霆,以泄怨怒乎?豈為鳳為麟,為景星為慶雲,以寓其神乎?將為金為錫,為圭為璧,以棲其魄乎?豈復為賢人,以續其志;將奮為神明,以遂其義乎?”後秦少游《吊 鐘文》全仿此,雲︰“嗚呼!鐘乎!今焉在乎?豈復為激宮流羽,以嗣其故乎?將憑化而遷改,易制以周其用乎?豈為錢、為、為金至、為釜,以供耕稼之職,將為鼎鼐,以效烹飪之功乎?豈為浮圖、老子之像,巍然瞻仰于緇素乎?豈為麟趾、馬蹄之形,翕然為玩于拜國乎?豈為于越之劍,氣如虹霓,掃除妖氛于指顧之間乎?將為百煉之鑒,湛如止水,別妍丑于高堂之上乎?”然子厚又仿《楚辭•卜居篇》耳。                  

    飲酒謂之食酒,《于定國傳》︰“定國食酒至數石,不亂。”如淳曰︰“食酒,猶言喜酒。”師古曰︰“若依如氏之說,食字當音嗜,此說非也。食酒者,謂能多飲費盡其酒,猶雲食言焉。今流俗書輒改食字作飲字,失其真也。然食酒至數石不能亂,可謂善飲,古今所罕有也。柳子厚《序飲》亦雲︰“吾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                             

    蜀主衍,荒淫,惑于宦人王承休,遂決秦州之幸。詔下,中外切諫,母後泣而止之,以至絕食,衍皆不從。前秦州節度判官蒲禹卿叩馬泣血,上表累千五百余言,且曰︰“望陛下以名教而自節,以禮樂而自防,循道德之規,受師傅之訓,知社稷之不易,想稼穡之艱難,惜高祖之基局,似太宗之臨御,賢賢易色,孜孜為心,無稽之言勿听,弗詢之謀勿用,听五音而受諫,以三鏡而照懷,少止息于諸處林亭,多觀覽于前王書史,別修上德,用卜遠圖,莫遣色荒,勿令酒惑,常親政事,勿恣閑游。”又曰︰“陛下與唐主方申歡好,信幣交馳,但慮聞道聖駕親行,別懷疑忌,其或專差使命,請陛下境上會盟,未審聖躬去與不去。”又曰︰“陛下纂承以來,率意頻離宮闕,勞心費力,有何所為?此際依然整蹕,又擬遠別宸宮,昔秦王之鑾駕不回,煬帝之龍舟不返。”又曰︰“忍教置卻宗桃,言將道斷,使蒸民以何托?令慈母以何辜?若不慮于危亡,但恐乖于仁孝。”又曰︰“劉禪俄降于鄧艾,李勢遽歸于桓溫,皆為不取直言,不恤政事,不信王道,不念生靈,以至國人之心無一可保,山河之險無一可憑。”衍竟不從。行至綿谷,唐師已入其境,狼狽而歸,遂降魏王繼岌。當五代時,忠義之士落落如晨星,歐公作史,嘗有五代無全人之嘆,幸而有焉,則又為之咨嗟嘆息,反覆不置。如蒲  禹卿之忠諫,非特蜀之所少,亦天下所希有也。然史中曾不少概見,但雲︰衍幸秦州,群臣切諫而已。豈歐公偶失此耶?予于《太平廣記》得此事,故表而出之。太史公言︰離騷者,遭憂也。離訓遭,騷訓憂,屈以此命名,其文則賦也。故班固《藝文志》有屈原賦二十五篇,梁昭明集《文選》,不並歸賦門,而別名之曰騷,後人沿襲皆以騷稱,可謂無義,篇題名義且不知,況文乎?世俗誤以錄囚為慮囚,按《雋不疑傳》︰每行縣錄囚徒還,師古曰︰省錄之,  知其情狀有冤滯與否。今雲慮囚,本錄音之去者耳,音力具反。而近俗訛其文,遂為思慮之慮。然則錄誤為慮,自唐已然矣。                   

    《莊子》內篇《德充符》雲︰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東坡《赤璧賦》雲︰蓋將自其變者觀之,雖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蓋用《莊子》語意。梁任有《文章緣起》一卷,著秦漢以來文章名目之始。按︰論之名,起于秦漢以前,荀子《禮論》、《樂論》,莊子《齊物論》,慎到《十二論》,呂不韋《八覽》、《六論》是也。至漢,則有賈誼《過秦論》。乃以王褒《四子講德論》為始,誤矣。                              

    柳子厚雲︰夫文為之難,知之愈難耳。是知文之難,甚于為文之難也。蓋世有能為文者,其識見猶倚于一偏,況不能為文者乎!昌黎《毛穎傳》,楊誨之猶大笑以為怪,誨之蓋與柳子厚交游,號稍有才者也。東坡謂南豐編《太白集》,如《贈懷素草書歌》並《笑矣乎》等篇非太白詩而濫與集中。東萊編《文鑒》,晦庵未以為然。以諸有識者,所見尚不同如此,則俗人之論易為紛紛,宜無足怪也。故韓文公則為時人笑且排,下筆稱意,則人必怪之。歐公作《尹師魯墓銘》,則或以為疵繆。歐公初取東坡,則群嘲聚罵者,動滿千百。而東坡亦言張文潛、    秦少游,士之超軼絕塵者。士駭所未聞,不能無異同,故紛紛之論,亦嘗及吾與二子。吾策之審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價,豈可以愛憎口舌貴賤之歟。作《太息》一篇,使秦少章藏于家三年,然後出之,蓋三年後當論定也。往時,水心先生汲引後進,如饑渴然。自周仲南死,文字之傳未有所屬,晚得簣窗陳壽老,即傾倒,付囑之。時士論猶未厭,水心舉《太息》一篇為證,且謂他日之論,終當定于今日。今才十數年,世上文字日益衰落,而窗卓然為學者所宗,則論定固無疑。然水心之文,世猶深知之者少,則于窗之文,宜亦未必盡知之也。更一二百年後,以俟作者,然後論益定耳。                     

    水心少與陳龍川游,龍川才高而學未粹,氣豪而心未平,水心每以為然也。作《抱膝軒》詩,鐫誚規責,切中其病。是時,水心初起,而龍川已有盛名,龍川雖不樂,亦不怒,垂死猶托銘于水心。曰︰“銘或不信,吾當虛空中與子辯。”故水心《祭龍川文》雲︰“子不余謬,懸俾余銘。”且曰︰“必信視我如生,疇昔之言,余豈敢苟哀哉。此酒能復飲否?”水心既嘗為銘而病耗失之後,乃為集序,精峭卓特,嘆其才不為世所知,世所知者科目耳。又謂同甫之學惟東萊知之,晦庵不予又不能奪,而予猶不曉,皆所謂必信者。後諸子再求銘,水心遂以陳同甫、王道甫合為一銘,蓋用太史公老子、韓非及魯連、鄒陽同傳之意。老子非韓非之比,然異端著書則同。魯連非鄒陽之比,然慷慨言事則同。陳同甫之視王道甫,雖差有高下,而有志復仇、不畏權幸則同。其言大義、大慮、大節,以為春秋戰國之材無是,稱揚同甫至矣。末後微寓抑揚,其論尤正,又與昌黎評柳子厚略相類。水心于龍川,自少至老、自生至死,只守一說,而後輩不知本末,或以為疑,此要當為知者道也。                           

    西山初守泉南,士民愛之如父母。後師隆興,頗抑強扶弱,謗譽幾相半。改帥潭,士民愛之復如泉南。後西山退居,書于冊雲︰“洪之政駁,任氣為之也。    

    湘之政醇,任理為之也。”若公可謂知過進德者矣。                

    《國史•章得象傳》閩中謠雲︰南台江合出宰相。至得象相時,沙涌可涉。台州舊有謠雲︰下渡沙漲出宰相。至謝子肅為相,果驗。              

    為文,須遇佳題伸直筆。不然,則文雖工,不足貴矣。今世以掌制為儒者至榮,夫不能堪其任者,固不足為榮矣。就能堪其任,而朝廷或繆于升黜,不必遇佳題。朝廷或牽于忌諱,不能伸直筆。則掌制乃儒者之至辱也。開禧間,廟堂欲以水心直北門,水心辭不能,且雲︰“某作一語,當用十日半月,恐不及事。”蓋是時,國論已非,水心正慮墮此二者,故設辭耳。窗初入館,史相極傾慕。未幾,意向不合,語人曰︰“陳壽老好一台諫官,只太執耳。”後又遣所親諭意,欲以為權直學士院。窗答雲︰“某不能以文字與人改,不可為權置。”史聞之,不樂。窗遂久不遷,蓋史當國,凡代言者必進稿本,史或手自涂抹,或令館人刪改。如辛卯火災,陳立道卓草《罪己求言詔》,有雲︰朕為人子孫,而不能保守宗廟;為人父母,而不能安全井邑。盡有意味。史惡其太直,不用。再具稿,復不用。至三具稿,復不付出。叩之,則曰︰“今敷文竄改矣。”敷文,其子宅之也。陳但飲氣而已。所謂儒者之至辱,又不止于無佳題,枉直筆而已。當時代言之人,猶不自知恥,可嘆也!                         

    本朝四六,以歐公為第一,甦、王次之。然歐公本工時文,早年所為四六,見《別集》,皆排比而綺靡。自為古文後,方一洗去,遂與初作迥然不同。他日見二甦四六,亦謂其不減古文,蓋四六與古文同一關鍵也。然二甦四六,尚議論,有氣焰,而荊公則以辭趣典雅為主,其兼之者歐公耳。水心于歐公四六,暗誦如流,而所作亦甚似之。顧其簡淡樸素,無一毫嫵媚之態,行于自然,無用事用句之癖,尤世俗所難識也。水心與窗論四六,窗雲;“歐作得五六分,甦四五分,王三分”。水心笑曰︰“歐更與饒一兩分可也。”水心見窗四六數篇,如《代謝希孟上錢相》之類,深嘆賞之。蓋理趣深而光焰長,以文人之華藻,立儒為之典刑,合歐、甦、王為一家者也。真西山嘗謂余四六頗淡淨而有味,余謝不敢當,因言本得法于窗,然才短,終不能到也。                 

    孔子適周,問禮于老子。老子曰︰吾聞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虛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者,若是而已。夫孔子以禮問聃,則聃非不知禮者,而聃之言如此,亦豈非禮之意,然而獨諱言禮,顧以為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蓋聃之于禮,尚其意不尚其文,然使文而可廢,則意亦不能以獨立矣。此老子鑒文之弊,而矯枉過正之言也。或謂有二老子︰絕滅禮樂之老子與孔子問禮之老子,不同兼。太史公《老子傳》多疑詞,既稱莫知其所終,又稱百六十余歲,或二百余歲。既稱太史儋即老子,又稱非也。世莫知其然否。意者有二子,而太史公不能斷耶?余謂老子所答問禮之旨,即是道德五千言之旨,其論禮之意則是,其廢禮之文則非耳。太史公雖不能斷,然亦卒斷之曰“老子,隱君子也。”既曰隱,則其年莫得詳亦宜矣。且太史公去周近,尚不能斷,後二千余年,將何所據而斷耶?                    

    歐公記菱溪石,慮後人取去,則以劉氏子孫不能長有此石為戒。東坡記四菩薩畫,慮後人取去,則既以父母感動人子,而亦以廣明之賊不能全子孫,而有此畫為戒。以僕觀之,石雖奇,畫雖工,要皆外物耳。歐公之移置二石,雖非取為己有,其為取一也。東坡既知舍此畫矣,而猶汲汲恐他人之取,其為不能舍亦一也。石與畫,自二公不能不戀戀,而欲使他人不戀戀,得乎?中人以上不待戒,中人以下,苟萌貪機,雖刑禍立至,尚不知戒,況身後盛衰乎?且東坡之舍此畫曰︰為父母也,安知他人取之者,不亦曰為父母乎?然則二公之見,猶不免于痴矣。(余雲︰米元章臨終焚所玩法書名畫,即是此意。)            

    台之諺稱水母以蝦為目,蓋非虛語。《廣韻》言︰它即水母也,以蝦為目。   

    文雖奇,不可損正氣;文雖工,不可掩素質。                 

    為文,大概有三︰主之以理,張之以氣,束之以法。              

    前輩為文,雖或為流俗嗤點,然不肯輒輕改,蓋意趣規模已定,輕重抑揚已不苟,難于遷就投合也。歐公作《範文正公神道碑》,載呂、範交歡弭怨始末,範公之子堯夫不樂,欲刪改,公不從。堯夫竟自刪去一二處,公謂甦允明曰︰“範公碑為其子弟擅于石本移動,使人恨之。”荊公作錢公輔母墓銘,錢以不載甲科通判出身,及諸孫名,欲有所增損。荊公答之甚詳,大略謂︰一甲科通判,苟粗知為詞賦,雖閭巷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故銘以謂,閭巷之士以為夫人榮明天下,有識者不以置悲歡榮辱于其心也。七孫業文有可道,固不宜略,若  皆兒童,賢不肖未可知,列之于義何當也?又雲︰“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宜以見還,而別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耳。”東坡作《王晉卿寶繪堂記》,內雲︰“鐘繇至以此嘔血發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復壁,皆以兒戲害而國,凶而身,此留意之禍也。”王嫌所引用非美事,請改之。坡答雲︰“不使則已,使即不當改。”蓋人情喜諛而多避忌,雖範、錢、王,聞人猶不免,何怪流俗之紛紛乎?而作者之文,固不肯諛,固不肯避忌,雖與範、錢、王厚善,亦終不為改也。水心作《汪參政勃墓志》,有雲︰佐佑執政,共持國論。  執政,蓋與秦檜同時者也。汪之孫浙東憲綱不樂,請改。水心答雲︰凡秦檜時執政,某未有言其善者,獨以先正厚德,故勉為此,自謂已極稱揚,不知盛意猶未足也。汪請益力,終不從。未幾,水心死。趙蹈中方刊文集未就,門下有受汪囑者,竟為除去“佐佑執政”四字,碑本亦除之,本非水心之意也。水心答書,惜不見集中。退之雲︰吾之為此文,豈取其句讀不類于今者邪?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詞。通其詞者,本志于古道者也。古之遭,不苟毀譽于人,則吾之為斯文,皆有實也。然則妄改以投合,則失其實矣。穆伯長貧甚,為一僧寺記,有賈人致白金,求書姓名。伯長擲金于地曰︰“吾寧餓死,終不以匪人污吾文也。”夫求書姓名且不可,而肯妄改以投合乎?前古作者所為墓志及他文,後多收入史傳,使當時苟務投合,則已不能自信,豈能信世乎。水心為《窗集》字末雲︰趨舍一心之信,否臧百世之公。此二句,最有味,學文者宜思焉。故凡欺誑以為文者,文雖工,必不傳也。                     水心文本用編年法,自淳熙後道學興廢,立君、用兵始末,國勢污隆,君子小人離合消長,歷歷可見,後之為史者當資焉。                  

    水心與窗論文至夜半,曰︰“四十年前,曾與呂丈說。”呂丈,東萊也。因問窗某文如何?時案上置牡丹數瓶,窗曰︰“譬如此牡丹花,他人只一種,先生能數十百種。”蓋極文章之變者。水心曰︰“此安敢當,但譬之人家觴客,或雖金銀器照座,然不免出于假借,自家羅列僅磁缶、瓦杯,然卻是自家物色。”水心蓋謂不蹈襲前入耳。磁瓦雖謙辭,不蹈襲則實語也。然不蹈襲最難,必有異稟絕識,融會古今文字于胸中,而灑然自出一機軸方可。不然,則雖臨紙雕鏤,只益為下耳。韓昌黎為樊宗師墓志,言其所著述甚多,凡七十五卷,又一千四十  余篇,古未嘗有,而不蹈襲前人一言一句,又以為文從字順。則樊之文亦高矣,然今傳于世者僅數篇,皆艱澀,幾不可句,則所謂文從字順者安在?此不可曉也。相如賦雲︰諸蔗巴苴,注雲︰甘柘也。曹子建《都蔗詩》雲︰“都蔗雖甘,杖之必折。巧言雖美,用之必滅。”《六帖》雲︰張協有《都蔗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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