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類別︰子部 作者︰宋•佚名 書名︰木筆雜抄

    四時異景,萬卉殊態,乃見化工之妙;肥瘠各稱,妍淡曲盡,乃見畫工之妙。水心為諸人墓志,廊廟者赫奕,州縣者艱勤,經行者淳粹,辭華者秀穎,馳騁者奇崛,隱遁者幽深,抑郁者悲愴,隨其資質與之形貌,可以見文章之妙。       

    歐公凡遇後進投卷可采者,悉錄之為一冊,名曰“文林”。公為一世文宗,于後進片言只字,乃珍重如此,今人可以鑒矣。                  

    王黃州以昌黎《祭裴太常文》“ 石之儲常空于私室,方丈之食每盛于賓筵為慚筆,益不免類排。陳止齋亦以昌黎《顏子不貳過論》為慚筆,益不免有科舉氣。余觀昌黎《祭薛中丞文》,豈亦所謂慚筆者耶?然顏子論乃少作,不足怪,二祭文皆為眾人作,則稍屈筆力以略傍眾人意,雖退之亦有不得已焉耳。王德父名象祖,臨海人,早從邱宗卿入蜀,有志義,力學工古文,晚為水心所知。德父嘗為余言︰“自古享文人之至樂者,莫如東坡。在徐州作一黃鶴樓,不自為記,而使弟子由、門人秦太虛為賦,客陳無已為銘,但自袖手為詩而已。有此弟,有此門人,有此客,可以指呼如意,而雄視百代。文人至樂,孰過于此歟?”余謂自古山水游觀之處,遇名筆者已罕幸,而遇則大者文一篇,小者詩一聯而止耳。未有同時三文,而皆卓偉可以傳不朽者,坡之詩又未論也。盛山十二詩,唱者止如此,和者固不能無優劣。退之《滕王閣記》雲︰文列三王之右,與有榮焉。此特退之謙辭,如退之記固宜傳,三王如勃之序,雖載人口,而綺靡卑弱乃爾,其余可知也。以同時遇三文而皆可傳,自古惟黃鶴樓耳。          

    水心平生靜重寡言,有雅量,喜慍不形于色,然能斷大事。紹熙末年,光廟不過重華宮,諫者盈庭,中外洶洶,未幾壽皇將大漸,諸公計無所出。水心時為司業,御史黃公慶使其婿太學生王裴仲溫,密問水心曰︰“今若更不成服,當何如?”水心曰︰“如此,卻是獨夫也。”仲溫歸以告黃公,公大悟,而內禪之譏起于此。                                   

    晦翁帥潭。一日,得趙丞相簡密報,已立嘉王為今上,當首以經筵召公。晦翁藏簡袖中,竟入獄取大囚十八人,立斬之。才畢,而登極赦至。          

    王參預帥閩,以貴倨御僚屬。正字劉公朔,時為福清宰。初至,以法不當階墀,令吏先白之,參預怒。劉公候客位,連日不得見,竟棄去。曰︰“吾不妨教學子以活。”參預使吏覘之,則已過大義渡矣。不得已,使吏挽回,批報以省元特免階墀,他不為例。劉公在福清,每出,遇市巷小兒讀書者,必下車問其讀何書,為解說訓誨之。市巷小兒皆相習為士,而邑之士風特盛。福清之政,至今人稱之。                                    

    陳龍川自大理獄出,赴省試。試出,過陳止齋。舉第一場書義破,止齋笑雲︰“又休了。”舉第二場《勉強行道大有功論》,破雲︰“天下豈有道外之功哉?”止齋笑雲︰“出門便見哉,然此一句卻有理。”又舉第三場策,起雲︰“天下大勢之所趨,天地鬼神不能易,而易之者,人也。”止齋雲︰“此番得了。”既而果中榜。                                   

    韓 冑當國,欲以水心直學士院,草用兵詔,水心謝不能為四六。易彥章見水心,言︰“院吏自有見成本子,何難?”蓋兒童之論,非知水心者。既而衛清叔被命草詔雲︰百年為墟,誰任諸人之責。一日縱敵,遂貽數世之憂。清叔見水心,舉似誤以“為墟”為“成墟”,水心問之,衛惘然。他日,周南仲至,水心謂清叔文字近頗長進,然成墟字可疑。南仲愕曰︰“本為墟字,何改也?”水心方知南仲實代作,蓋南仲其姻家也。水心因薦南仲宜為文字官,遂召試館職。陳自強本太學服膺齋生,既當國,齋中為立碑,刻魁輔二大字。雷參政孝友, 時為學官,作記稱頌以諂之,刻大字之下。陳改,雷欲磨去,以泯其跡,諸生不從。一日,諸生赴公試,雷遣人急磨去之。嘉定更化,雷復顯用,反攻他人為附韓,而欲自表其非韓黨,可嘆也。                        

    和平之言難工,感慨之詞易好。近世文人能兼之者,惟歐陽公如《吉州學記》之類,和平而工者也。如《豐樂亭記》之類,感慨而好者也。然《豐樂亭記》,意雖感慨,辭猶和平。至于《甦子美集序》之類,則純乎感慨矣。乃若憤悶不平,如王逢原悲傷無聊;如邢居實,則感慨而失之者也。                

    唐之古詩,未有杜子美,先有陳子昂。唐之古文,未有韓退之,先有元次山。陳、元蓋杜、韓之先驅也,至杜、韓益彬彬耳。                  

    東坡言︰妄論利害,攙說得失,為制科習氣。余謂近世詞科亦有一般習氣。意主于諂,辭主于夸,虎頭鼠尾,外肥中枵,此詞科習氣也。能消磨盡者,難耳。東萊早年文章,在詞科中最號杰然者。然藻繢排比之態,要亦消磨未盡,中年方就平實,惜其不多作,而遂無年耳。                       

    文字之雅澹不浮,混融不琢,優游不迫者,李習之、歐陽永叔、王介甫、王深甫、李太白、張文潛。雖其淺深不同,而大略相近。居其最,則歐公也。淳熙間,歐文盛行,陳君舉、陳同甫尤宗之。水心雲︰“君舉初學歐不成,後乃學張文潛,而文潛亦未易到。”                           

    劉原父,文醇雅有西漢風,與歐公同時,為歐公名盛所掩,而歐、曾、甦、王亦不甚稱其文。劉嘗嘆︰“百年後,當有知我者。”至東萊編《文鑒》,多取原父文,幾與歐、曾、甦、王並。而水心亦亟稱之,于是方論定。          

    銘詩之工者,昌黎、六一、水心為最,東坡《表忠觀碑銘》雲︰“仰天誓江,月星晦蒙。強弩射潮,江海為東。”只此四句,便見錢Α忠勇英烈之氣閃爍乾坤。《上清儲祥宮碑銘》雲︰“于皇祖宗,在帝左右。風馬雲車,從帝來狩。閱視新宮,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孫。”讀之儼然如畫,悚然如見,而天帝與祖宗所以念下民、眷子孫之意,又仁蔗惻怛如此。後之為文者,非不欲極力摹寫,往往形貌雖具,而神氣索然矣。                         

    《大序》雲︰亡國之音哀以思。退之論魏晉以降以文鳴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近世詩人爭效唐律,就其工者論之,即退之所謂魏晉以降者也。而況其不能工者乎?                    

    範睢、蔡澤者,僥幸之尤耳。若澤詭說睢而代之相,無分功寸謀于秦,而遷于二子,皆稱其羈旅入秦,繼踵取卿相,垂功于天下。又曰︰二子不因困厄,其能激乎!遷之繆如此,非所謂退處士而進奸雄者哉?                

    邊人叛服不常,以恩信結之,猶懼其變,而況以詐先之乎?漢武帝建元六年,匈奴請和親,王恢議請擊之,韓安國以為不如和親便,群臣多附安國,帝乃許和親。然不三載,復從王恢之策,欲誘致以利,而伏兵擊之。是不以恩信結之,而以詐先之也。匈奴安得而不叛?自是而後,入上谷,入雁門,入代殺太守,殺都尉,殺掠吏民,漢無一日不被其擾。而帝亦恥初謀之不遂,命將出師無虛歲,而海內耗矣,蓋自王恢之謀始也。初,帝命恢與韓安國擊閩越,淮南王安上書諫,而安國無一語,知其事雖可已,而名義猶正也。至是,則力爭不可,知其名義大不正也。使恢謀不行,匈奴未必屢叛,武帝雖黷武,亦豈如是甚哉。       衛青,一奴虜也。然貴為大將軍,日見尊寵,汲黯與之抗禮不拜,而青愈賢之,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公孫宏號為儒者,反怨黯之面折,而陰欲擠之死地,曾一奴虜之不若也。哀哉!                    

    余讀《何蕃傳》,朱之亂,太學諸生舉將從之,來請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館之士不就亂!”,嘗疑六館之士如此其眾,豈能守節義者獨蕃一人而已乎?至讀柳子厚《與太學諸生書》雲︰僕少時,常有意游太學,受師說以植志持身焉。當時說者咸曰︰太學諸生,聚為朋曹,侮老慢賢,有墮窳敗業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肆斗訟者,有陵傲長上而誶罵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然殊異者無幾耳。乃知當時太學風俗不美如此,其欲從無疑。                   

    宋玉《諷賦》載于《古文苑》,大略與《登徒子好色賦》相類,然二賦益設辭以諷楚王耳。司馬相如擬《諷賦》而作《美人賦》,亦謂臣不好色,則人知其為誣也。有不好色而能盜文君者乎?此可以發千載之一笑。             

    梁何思澄終日造渴,每宿作名紙一束,曉便命駕,朝賢無不悉狎,名紙蓋起于此。今人謂之名贄,非也。                          

    子厚《乞巧文》與退之《送窮文》絕類,亦是擬楊子雲《逐貧賦》,特名異耳。                                   紹定之末,史相薨,聖上親政。即日,梁成大、李知孝出國門。西山在泉,聞之喜甚,曰︰“二凶去矣。閩特犬豕,越乃虺蛇。”蓋梁閩人,李越人也。未幾,並除洪公咨夔、王公遂為察官,西山尤喜,曰︰“四十年無此矣。”余嘗嘆息,此二事與石徂徠所頌慶歷何以異?蓋進賢退不肖固難,而決裂迅疾如此者尤難。此非特聖主英斷,追蹤堯舜,亦是天理人心,終無泯滅時節。特其一晦一明,各關氣數,而氣數未嘗不回,世人但隨氣數以為變遷者,真冥愚無知者也。余《賀西山起廢再知泉州啟》雲︰弊事萬端,終有轉旋之理。仁心一點,本無歇息之期。”時紹定五年之冬也。至六年之冬,果驗。又雲︰“百轉窮通,吾何榮以何辱,一番用舍,世有重而有輕。”西山頗稱賞。                 

    太史公《循吏傳》文簡而高,意淡而遠,班孟堅《循吏傳》不及也。曩見曹器遠侍郎稱止齋最愛《史記》諸傳贊,如《賈誼傳》贊尤喜,為人誦之,蓋語簡而意含蓄,咀嚼盡有味也。                      

    張守節為《史記正義》雲︰班書與《史記》同者五十余卷,少加異者,不弱即劣。《史記》五十一萬六千五百言,序二千四百一十三年事。《漢書》八十一萬言,序二百二十五年事。遷引父致意,班書父修而固蔽之,優劣可知矣。余謂此言,止論才未論識也。堯、舜典,當時史官在也。形容堯、舜盛德,發揮堯、舜心術,鋪序堯、舜政教,不過千余言,而坦然明白,整整有次第,詳悉無縴遺。後世史官,曾足窺其藩哉。曾子固謂不特當時史官不可及,凡當時執筆而隨者,意其亦皆聖賢之徒也,要之,論後世史才,以遷為勝,然視古已霄壤矣。按︰班固《序傳》稱叔皮惟聖人之道然後盡心焉,尊其父至矣,謂之蔽其父者,非也。司馬貞雲《史記》十二紀,象歲星一周。八書,法天時八節。十表,仿剛柔十日。三十世家,比月有三旬。七十列傳,取懸車之暮齒。百三十篇,象閏余而成歲。張守節亦雲。而獨以列傳七十,象一行七十二日。言七十者,舉全數也。余二日,象閏余也。余按︰遷書本無此語,蓋後人穿鑿臆說也,亦可謂繆悅齋李季允和王仲宣《登樓賦》,不特語言工,其愛君戀國,感事憂時,忠操過仲宣矣。                                 

    水心之門,趙師秀紫芝、徐照道暉、徐璣致中、翁卷靈舒工為唐律,專以賈島、姚合、劉得仁為法,其徒尊為“四靈”,翁然效之,有“八俊”之目。水心廣納後輩,頗加稱獎,其詳,見徐道暉墓志,而末乃雲︰尚以年不及乎開元、元和之盛,而君既死。蓋雖不沒其所長,而亦終不滿也。後為王木叔詩序,謂木叔不喜唐詩,聞者皆以為疑。夫爭妍斗巧,極外物之意態,唐人所長也。及要其終不足以定其志之所守,唐人所短也。木叔之評,其可忽諸?又跋劉潛夫詩卷,謂謝顯道稱不如流連光景之詩,此論既行,而詩因以廢矣。潛夫能以謝公所薄者自鑒,而進于古人不已,參雅頌、軼風騷可也,何必四靈哉?此跋既出,為唐律者頗怨,而後人不知,反以為水心崇尚晚唐者,誤也。水心稱當時詩人可以獨步者,   

    李季章、趙蹈中耳。近時學者歆艷“四靈”,剽竊摹仿,愈陋愈下,可嘆也哉。山谷《答洪駒父書》雲︰罵犬文雖雄奇,不作可也。東坡文章妙天下,其短處在好罵,切勿襲其軌也。往時,永嘉薛子長有俊才,至老不第,文字頗有罵譏不平之氣。水心為其集序,微不滿焉。余少時未涉事,亦頗喜為譏切之文,窗袖以質水心。水心曰︰“雋甚,吾鄉薛象先端明,其初聲名滿天下,特少雋耳。然當吳之年,未有吳之筆也。吳年少,筆先脫似王逢原,但好罵,氣未平,亦似王逢原耳。”後二年,余以新稿見,水心曰︰“此番氣漸平,宜更平可也。”余因是知好罵乃文字之大病,能克去此等氣象,不特文字進,其胸中所養益宏矣。水心舊為監司,有一舉員未發,批付書吏令搜檢,僚屬通啟內有兩句雲︰氣稟天下之至清,品列人間之最上。吏既檢呈,即日剡薦,惜不記其姓名耳。止齋л福州,年正盛,聰明果決,帥梁丞相一委听之。有富人訴僕竊盜,僕辭連其主之女,止齋必欲逮女以問,諸寓公營救不獲,于是有得銀之謗,未幾論去。後止齋歷郡守,部使者,死之日,囊橐枵然,僅余白金數十兩以殮。其子貧困,謁先友黃文叔尚書于建康,頗周之。止齋得謗如此,至今猶有未盡知者,可嘆也。                                    

    甦雲卿,廣漢人。身長七尺,美髭髯,寡言笑,與張丞相德遠為友。靖康蜀擾,避地豫章東湖之南,包巾布褐,治圃種蔬,耘植溉注,皆有法,視他圃獨勝。夜則織履,履堅致,涉遠難敗,人爭取之,名曰“甦翁草鞋”。德遠入相,貽書,致厚幣,屬帥漕曰︰“雲卿,管、樂流亞也。聞今灌園東湖,斯人非折簡可招,為我詣其廬,必致之。”帥、漕更野服,作游客入圃。翁方運鋤,客揖與語良久,延入坐土炕,汲泉煮茗,案無他物,惟西漢史一冊。客問翁鄉里,曰︰“廣漢客”。乃問張德遠亦廣漢人,嘗識之否?翁為言德遠家世歷歷。客曰︰“德遠之才可為宰相否?”翁掉頭不可。客問何以?翁曰︰“惜其長于知君子,短于識小人。”二客徐拱立,出書幣,謂某等非游客,承乏帥漕,張丞相命屈先生,共濟大業。    

    翁色變,喉間隱隱有聲,似怨張暴己蹤跡。帥漕呼輿隸,約同載,翁謝以翌日當納謁。晨興侯之,戶閉,闃無人聲。抉而闖焉,則書幣不啟,翁已遁矣,人莫知所之。帥漕復命,德遠撫幾嘆曰︰“求之不得,實懷竊位之羞。”作《箴》以識之雲︰雲卿風節,高于傅霖。予期與之,共濟當今。山潛水杳,邈不可尋。弗力弗早,予罪曷針。”其圃,今屬郡人宋自適正父,趙章泉名其室曰“灌園庵”。雲卿今入《國史•遺逸傳》。                          

    永嘉木尚書待問,少從學于鄭敷文。敷文,大儒也。名伯熊,字景望。其弟名伯英,字景元,負氣尚義之士也。登甲科第四名,以母老不肯仕宦,奉岳祠養母不出者二十年。紹興末,上《中興急務書》十篇,極言秦檜之罪,文亦豪健浩博,諸公忌而畏之。孝廟朝,無人為提拔,景元亦不屑求用,晚自號歸愚翁,有《歸愚集》。其婿蔡行之帥閩,為之鋟版三山。永嘉稱敷文為“大鄭公”,景元為“小鄭公”,一時英俊皆推尊之。敷文死後,木尚書造宅侵鄭氏地界,景元不平,往與木詈詬,而手擊之。景元亦大為木之子弟所棰。明日,木訴之郡,逮景元。時,景元待次教官,扶其母以出,木慚悚退縮而止。木素無聞望,止以大魁為從官爾。因此事,永嘉人薄之。                        

    紹熙末,光廟有疾。嘉王之立,起于水心先生與徐子宜之謀。趙忠定令水心草詔,序孝廟大漸,所以立嘉王之故雲︰病無嘗藥之人,崩乏居喪之主。忠定不肯用,別為之。水心曰︰“禍將作矣,吾當亟去。”蓋為立君大事,不明言其故,必有小人造謗興讒,以禍諸君子者。水心竟不言功,隨即去國。徐子宜本為都司,以功進從官。末幾, 冑果造謗,忠定貶死,而子宜亦遠竄,水心既不言功受賞,亦不因功受禍。若水心,可謂知機卓識之君子矣。此事游丞相語余,謂得之于先忠公之說如此。又雲︰先忠公嘗說,如水心先生樣人,若出而用于朝,時節必大好。忠公名仲鴻,後以為學,與水心同入黨籍坐廢者也。其謚曰忠,窗為謚議。淳熙間,永嘉英俊,如陳君舉、陳蕃叟、蔡行之、陳益之六七輩,同時並起,皆赴太學補試。芮國器為祭酒,東萊為學官,東萊告芮公曰︰“永嘉新俊,不可不收拾者。”舉訪東萊,東萊語以一《春秋》題,且言破意。就試,果出此題,君舉徑用此破,且以語蕃叟。蕃叟,其從弟也。遂皆中榜,此蓋以譽望取士,猶有唐人之意,似私而實公也。                          

    蔡行之本從止齋學,既以《春秋》為補魁,止齋遂改為賦以避之。東萊為省試官,得一《春秋》卷甚工。東萊曰︰“此必小蔡也,且令讀書養望三年。”以其草冊,投之帳頂上。未幾,東萊以病先出院。眾試官入其室,見帳頂上有一草卷,甚工,謂此必東萊所甚喜,而欲置前列者,遂定為首選。此事聞之水心先生雲。                                     

    止齋年近三十,聚徒于城南茶院,其徒數百人,文名大震。初赴補試,才抵浙江亭,未脫草屨,方外士及太學諸生迎而求見者如雲。吳琚,貴公子也,冠帶執刺,候見于旅邸,已昏夜矣。既入學,芮祭酒即差為太學舉令,二子拜之齋序。止齋辭不敢當,徑遁之天台山國清寺,士友紛然從之者數月。其時,止齋有《待遇集》板行,人爭誦之。既登第後,盡焚其舊稿,獨從鄭景望講義理之學,從薛常州講經制之學。其後,止齋文學日進,大與曩時異。嘗言︰太祖肇基,紀綱法度甚正,可以繼三代,所著《建隆編》是也。于成周制度,講究甚詳,有《周禮說》,嘗以進光廟。紹熙間,光廟以疾,不過重華宮。止齋力諫,至牽御衣,衣   為之裂。除中書舍人,不拜命而去。後謚曰“文節”。止齋之文,初則工巧綺麗,後則平淡優游,委蛇宛轉,無一毫少作之態。其詩,意深義精,而語尤高。後學但知其時文,罕有識此者。蔡行之亦鋟其集于三山,但水心取其學,取其詩,不甚取其文。蓋其文頗失之孱弱,時文氣終消磨不盡也。               

    寶慶初,朝貴多不敢輕接客,接亦不敢一語及時事。魏鶴山為名吏,論事方岌岌。一日,獨會客,余亦在坐。鶴山言︰“《易•泰卦》只說一通字,今日在上者多猜防掩蔽,而下情不通于上,在下者多料想驚傳,而上情不通于下。如何得有泰之象?”他日,復上卦事,首論《泰卦》,即此意也。故相欲觀諸公意向,有一從官招諸從官飲,因言︰“今日之事,正如主人設醴觴客,為客者當荷主人美意。乃或指摘主人某事未是,某事未善,豈禮耶?”眾唯唯無語。鶴山獨謂不然,主人招客固美意,然或所言議背理,不合人情,為客者亦可強從命耶?故相聞此語,知決難兩立,鶴山于是有靖州之行。                   

    《堯典》有君道焉,猶《易》之乾也。《舜典》有臣道焉,獨《易》之坤也。《詩》周南、召南亦然。                            

    今人但知六經載義理,不知其文章皆有法度。如《書》之《禹貢》,最當熟看。《舜典》載巡狩事,雲︰歲一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後。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其事甚繁。下載五月南巡守,則但雲至于南岳,如岱禮一句而已。八月西巡守,但雲至于西岳如初。十一月朔巡守,但雲至于北岳,如西禮。不復詳載望秩、協同、禮玉等語,蓋文法變化,所謂如岱禮、如初、如西禮之類,語活而意盡,皆作文之法也。至于《伊訓》、《太甲》、《咸有一德》、《說命》、《無逸》等篇,皆平正明白,其文多整,後世偶語,蓋起于此。                

    典謨中,皋陶論九德,當居第一,禹議論次之,夔論樂又次之,益亦有告戒,又次之。其後伊尹言一德,仲虺言建中,傅說言學,箕子言九疇,周公言無逸,召公言敬德,此皆是道統之傳,為後世所宗者也。至孔子、曾子、子思子、孟子則類聚,而究切之無遺誼矣。孟子論道統亦雲,若伊尹、萊朱則見而知之,萊朱即仲虺也。但孟子獨不拈出箕子,豈以僅及見武王,而不及見文王耶?        

    《孟子》七篇,不特推言義理,廣大而精微,其文法極可觀,如齊人乞牆一段尤妙。唐人雜說之類,蓋仿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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