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回 荀林父纵属亡师 孟侏儒托优悟主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晋景公即位三年,闻楚王亲自伐郑,谋欲救之,乃拜荀林父为中军元帅,先谷副之;士会为上军元帅,郤克副之;赵朔为下军元帅,栾书副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更有部将魏錡、赵旃、荀罃、逢伯、鲍癸等数十员,起兵车共六百乘,以夏六月自绛州进发,到黄河口,前哨探得郑城被楚久困,待救不至,已出降于楚,楚兵亦将北归矣。

    荀林父召诸将商议行止,士会曰:“救之不及,战楚无名。不如班师,以俟再举。”林父善之,遂命诸将班师。中军一员上将,挺身出曰:“不可,不可!晋能伯诸侯者,以其能扶倾救难故也,今郑待救不至,不得已而降楚;我若挫楚,郑必归晋。今弃郑而逃楚,小国何恃之有?晋不复能伯诸侯矣!元帅必欲班师,小将情愿自率本部前进。”

    荀林父视之,乃中军副将先谷,字彘子。林父曰:“楚王亲在军中,兵强将广,汝偏师独济,如以肉投馁虎,何益于事?”先谷咆哮大叫曰:“我若不往,使人谓堂堂晋国,没一个敢战之人,岂不可耻?此行虽死于阵前,犹不失志气!”

    说罢竟出营门,遇赵同、赵括兄弟,告以,“元帅畏楚班师,我将独济!”同、括曰:“大丈夫正当如此,我弟兄愿率本部相从。”三人不秉将令,引军济河,荀罃不见了赵同,军士报道:“已随先将军去迎楚军矣"'荀罃大惊,告于司马韩厥。

    韩厥特造中军,来见荀林父,曰:“元帅不闻彘子之济河乎?如遇楚师,必败。子总中军,而彘子丧师,咎专在子,将若之何?”林父悚然问计。韩厥曰:“事已至此,不如三军俱进,如其捷,子有功矣,万一不捷,六人均分其责,不犹愈于专罪乎?”

    林父下拜曰:“子言是也。”遂传令三军并济,立营于敖、鄗二山之间。先谷喜曰:“固知元帅不能违吾之言也。”

    话分两头。且说郑襄公探知晋兵众盛,恐一旦战胜,将讨郑从楚之罪,乃集群臣计议,大夫皇戍进曰:“臣请为君使于晋军,劝之战楚。晋胜则从晋,楚胜则从楚。择强而事,何患焉?”

    郑伯善其谋,遂使皇戍往晋军中,致郑伯之命曰:“寡君待上国之救,如望时雨。以社稷之将危,偷安于楚,聊以救亡,非敢背晋也。楚师胜郑而骄,且久出疲敝,晋若击之,敝邑愿为后继。”先谷曰:“败楚服郑,在此一举矣。”栾书曰:“郑人反覆,其言未可信也!”赵同、赵括曰:“属国助战,此机不可失,彘子之言是也!”遂不由林父之命,同先谷竟与皇戍定战楚之约。

    谁知郑襄公又别遣使往楚军中,亦劝楚王与晋交战。是两边挑斗,坐观成败的意思。孙叔敖虑晋兵之盛,言于楚王曰:“晋人无决战之意,不如请成。请而不获。然后交兵,则曲在晋矣。”庄王以为然,使蔡鸠居往晋请罢战修和,荀林父喜曰:“此两国之福也!”

    先谷对蔡鸠居骂曰:“汝夺我属国。又以和局缓我。便是我元帅肯和,我先谷决不肯,务要杀得你片甲不回,方见我先谷手段!快去报与楚君,教他早早逃走,饶他性命!"蔡鸠居被骂一场,抱头而窜,将出营门,又遇赵同、赵括兄弟,以剑指之曰:”汝若再来,先教你吃我一剑!"鸠居出了晋营,又遇晋将赵旃,弯弓向之,说道:“你是我箭头之肉,少不得早晚擒到。烦你传话,只教你蛮王仔细!"鸠居回转本寨,奏知庄王,庄王大怒,问众将:"谁人敢去挑战?"大将乐伯应声而出曰:”臣愿往!"乐伯乘单车,许伯为御,摄叔为车右,许伯驱车如风,径逼晋垒,乐伯故意代御执辔,使许伯下车饰马正鞅,以示闲暇,有游兵十余人过之,乐伯不慌不忙,一箭发去,射倒一人。摄叔跳下车,又只手生擒一人,飞身上车,余兵发声喊都走。

    许伯仍为御,望本营而驰,晋军知楚将挑战杀人,分为三路追赶将来,鲍癸居中,左有逢宁,右有逢盖,乐伯大喝曰:“吾左射马,右射人,射错了,就算我输!"乃将雕弓挽满,左一箭,右一箭,忙忙射去,有分有寸,不差一些,左边连射倒三四匹马,马倒,车遂不能行动,右边逢盖面门亦中一箭,军士被箭伤者甚多,左右二路追兵,俱不能进,只有鲍癸紧紧随后。

    看看赶著,乐伯只存下一箭了,搭上弓靶,欲射鲍癸,想道:“我这箭若不中,必遭来将之手!"正转念间,车驰马骤之际,赶出一头麋来,在乐伯面前经过,乐伯心下转变,一箭望麋射去,刚刚的直贯麋心,乃使摄叔下车取麋,以献鲍癸曰:”愿充从者之膳!"鲍癸见乐伯矢无虚发,心中正在惊惧,因其献麋,遂假意叹曰:“楚将有礼,我不可犯也!”麾左右回车,乐伯徐行而返,有诗为证:

    单车挑战骋豪雄,车似雷轰马似龙。

    神箭将军谁不怕?追军缩首去如风。

    晋将魏錡知鲍癸放走了乐伯,心中大怒曰:“楚来挑战,晋国独无一人敢出军前,恐被楚人所笑也,小将亦愿以单车,探楚之强弱。”赵旃曰:“小将愿同魏将军走遭。”林父曰:“楚来求和,然后挑战,子若至楚军,也将和议开谈,方是答礼。”魏錡答曰:“小将便去请和。”赵旃先送魏錡登车,谓魏錡曰:“将军报鸠居之使,我报乐伯,各任其事可也!”

    却说上军元帅士会,闻赵、魏二将讨差往楚,慌忙来见荀林父,欲止其行,比到中军,二将已去矣。士会私谓林父曰:“魏錡、赵旃自恃先世之功,不得重用,每怀怨望之心,况血气方刚,不知进退,此行必触楚怒,倘楚兵猝然乘我,何以御之?”时副将郤克亦来言:"楚意难测,不可不备。“先谷大叫曰:”旦晚厮杀,何以备为?"荀林父不能决。

    士会退谓郤克曰:“荀伯木偶耳!我等宜自为计。"乃使郤克约会上军大夫巩朔、韩穿,各率本部兵,分作三处,伏于敖山之前,中军大夫赵婴齐,亦虑晋师之败,预遣人具舟于黄河之口。

    话分两头,再说魏錡一心忌荀林父为将,欲败其名,在林父面前只说请和,到楚军中,竟自请战而还。

    楚将潘党知蔡鸠居出使晋营,受了晋将辱骂,今日魏錡到此,正好报仇,忙趋入中军,魏錡已自出营去了,乃策马追之,魏錡行及大泽,见追将甚紧,方欲对敌,忽见泽中有麋六头,因想起楚将战麋之事,弯起弓来,也射倒一麋,使御者献于潘党曰:“前承乐将军赐鲜,敬以相报。”潘党笑曰:“彼欲我描旧样耳。我若追之,显得我楚人无礼。"亦命御者回车而返。魏錡还营,诡说:"楚王不准讲和,定要交锋,决一胜负。"荀林父问:"赵旃何在?”魏錡曰:“我先行,彼在后,未曾相值。"林父曰:”楚既不准和,赵将军必然吃亏。"乃使荀率车屯车二十乘,步卒千五百人,往迎赵旃。

    却说赵旃夜至楚军,布席于军门之外,车中取酒,坐而饮之,命随从二十余人,效楚语,四下巡绰,得其军号,混入营中。有兵士觉其伪,盘诘之,其人拔刀伤兵士,营中乱嚷起来,举火搜贼,被获一十余人,其余逃出,见赵旃尚安坐席上,扶之起,登车,觅御人,已没于楚军矣。

    天色渐明,赵旃亲自执辔鞭马,马饿不能驰,楚庄王闻营中有贼遁去,自驾戎辂,引兵追赶,其行甚速,赵旃恐为所及,弃其车,奔入万松林内,为楚将屈荡所见,亦下车逐之。赵旃将甲裳挂于小小松树之上,轻身走脱。屈荡取甲裳并车马,以献庄王,方欲回辕,望见单车风驰而至。视之,乃潘党也,党指北向车尘,谓楚王曰:“晋师大至矣!"这车尘却是荀林父所遣车屯车,迎接赵旃者,潘党远远望见,误认以为大军,未免轻事重报,吓得庄王面如土色。忽听得南方鼓角喧天,为首一员大臣,领著一队车马飞到。这员大臣是谁?乃是令尹孙叔敖。庄王心下稍安,问:”相国何以知晋军之至,而来救寡人?"孙叔敖对曰:“臣不知也。但恐君王轻进,误入晋军,臣先来救驾,随后三军俱至矣!”庄王北向再看时,见尘头不高,曰:“非大军也,"孙叔敖对曰:”《兵法》有云,‘宁可我迫人,莫使人迫我’,诸将既已到齐,吾王可传令,只顾杀向前去,若挫其中军,余二军皆不能存扎矣!“

    庄王果然传令,使公子婴齐同副将蔡鸠居,以左军攻晋上军;公子侧同副将工尹齐,以右军攻晋下军;自引中军两广之众,直捣荀林父大营。庄王亲自援桴击鼓,众军一齐擂鼓,鼓声如雷,车驰马骤,步卒随著车马,飞奔前行。

    晋军全没准备。荀林父闻鼓声,才欲探听,楚军漫山遍野,已布满于营外。真是出其不意了!林父仓忙无计,传令并力混战。楚兵人人耀武,个个扬威,分明似海啸山崩,天摧地塌。晋兵如久梦乍回,大醉方醒,还不知东西南北,“没心人遇有心人”,怎生抵敌得过?一时鱼奔鸟散,被楚兵砍瓜切菜,乱杀一回,杀得四分五裂,七零八碎。

    荀罃乘著车屯车,迎不著赵旃,却撞著楚将熊负羁,两下交锋,楚兵大至,寡不敌众,步卒奔散,荀罃所乘左骖,中箭先倒,遂为熊负羁所擒。

    再说晋将逢伯,引其二子逢宁、逢盖,共载一小车,正在逃奔。恰好赵旃脱身走到,两趾俱裂,看见前面有乘车者,大叫:“车中何人?望乞挈带!"逢伯认得是赵旃声音,吩咐二子:"速速驰去,勿得反顾,"二子不解其父之意,回头看之,赵旃即呼曰:”逢君可载我!"二子谓父曰:“赵叟在后相呼。"逢伯大怒曰:”汝既见赵叟,合当让载也!"叱二子下车,以辔援赵旃,使登车同载而去。逢宁,逢盖失车,遂死于乱军之中。

    荀林父同韩厥,从后营登车,引著败残军卒,取路山右,沿河而走,弃下车马器仗无算。先谷自后赶上,额中一箭,鲜血淋漓,扯战袍裹之。林父指曰:“敢战者亦如是乎?"行至河口,赵括亦到,诉称其兄赵婴齐,私下预备船只,先自济河:"不通我每得知,是何道理?"林父曰:”死生之际,何暇相闻也?"赵括恨恨不已,自此与婴齐有隙。林父曰:“我兵不能复战矣。目前之计,济河为急,"乃命先谷往河下招集船只,那船俱四散安泊,一时不能取齐。

    正扰攘之际,沿河无数人马,纷纷来到。林父视之,乃是下军正副将赵朔、栾书,被楚将公子侧袭败,驱率残兵,亦取此路而来。两军一齐在岸,那一个不要渡河的,船数一发少了。南向一望,尘头又起。

    林父恐楚兵乘胜穷追,乃击鼓出令曰:“先济河者有赏。”两军夺舟,自相争杀。及至船上人满了,后来者攀附不绝,连船覆水,又坏了三十余艘。

    先谷在舟中喝令军士:“但有攀舷扯桨的,用刀乱砍其手!”各船俱效之,手指砍落舟中,如飞花片片,数掬不尽,皆投河中。岸上哭声震响,山谷俱应,天昏地惨,日色无光。

    史臣有诗云:

    舟翻巨浪连帆倒,人逐洪波带血流。

    可怜数万山西卒,半丧黄河作水囚。

    后面尘头又起。乃是荀罃、赵同、魏錡、逢伯、鲍癸一班败将,陆续逃至。荀首已登舟,不见其子荀罃,使人于岸呼之。有小军看见荀罃被楚所获,报知荀首。荀首曰:“吾子既失,吾不可以空返!”乃重复上岸,整车欲行。荀林父阻之曰:“已陷楚,往亦无益。”荀首曰:“得他人之子,犹可换回吾子也!”

    魏錡素与荀罃相厚,亦愿同行。荀首甚喜,聚起荀氏家兵,尚有数百人。更兼他平昔恤民爱士,大得军心。故下军之众,在岸者无不乐从;即已在舟中者,闻说下军荀大夫欲入楚军寻小将军,亦皆上岸相从,愿效死力。此时一股锐气,比著全军初下寨时,反觉强旺。

    荀首在晋,亦算是数一数二的射手,多带良箭,撞入楚军。遇著老将连尹襄老,正在掠取遗车弃仗,不意晋兵猝至,不作整备,被荀首一箭射去,恰穿其颊,倒于车上。公子谷臣看见襄老中箭,驰车来救,魏錡就迎住厮杀。荀首从旁觑定,又复一箭,中其右腕。谷臣负痛拔箭,被魏錡乘势将谷臣活捉过来,并载襄老之尸。荀首曰:“有此二物,可以赎吾子矣!楚师强甚,不可当也。”乃策马急驰。比及楚军知觉,欲追之,已无及矣。

    且说公子婴齐来攻上军,士会预料有事,探信最早,先已结阵,且战且走。婴齐追及敖山之下,忽闻炮声大震,一军杀出,当头一员大将在车中高叫:“巩朔在此,等候多时矣!”婴齐倒吃了一惊。

    巩朔接住婴齐厮杀,约斗二十余合,不敢恋战,保著士会,徐徐而走。婴齐不舍,再复追来,前面炮声又起,韩穿起兵来到。偏将蔡鸠居出车迎敌,方欲交锋,山凹里炮声又震,旗旆如云,大将郤克引兵又至。婴齐见埋伏甚众,恐堕晋计,鸣金退师。士会点查将士,并不曾伤折一人。

    遂依敖山之险,结成七个小寨,连络如七星,楚不敢逼。直到楚兵尽退,方才整旆而还。此是后话。

    再说荀首兵转河口,林父大兵尚未济尽,心甚惊惶,却喜得赵婴齐渡过北岸,打发空船南来接应。时天已昏黑,楚军已至邲城,伍参请速追晋师。庄王曰:“楚自城濮失利,贻羞社稷,此一战可雪前耻矣。晋、楚终当讲和,何必多杀?”乃下令安营,晋军乘夜济河,纷纷扰扰,直乱到天明方止。史臣论荀林父智不能料敌,才不能御将,不进不退,以至此败,遂使中原伯气,尽归于楚,岂不伤哉?有诗云:

    阃外元戎无地天,如何裨将敢挠权?

    舟中掬指真堪痛,纵渡黄河也腆然!

    郑襄公知楚师得胜,亲自至邲城劳军,迎楚王至于衡雍,僭居王宫,大设筵席庆贺。潘党请收晋尸,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万世。庄王曰:“晋非有罪可讨,寡人幸而胜之,何武功之足称耶?”命军士随在掩埋遗骨,为文祭祀河神。

    奏凯而还,论功行赏,嘉伍参之谋,用为大夫,伍举、伍奢、伍尚、伍员即其后也。

    令尹孙叔敖叹曰:“胜晋大功,出自嬖人,吾当愧死矣!”遂郁郁成疾。

    话分两头,却说荀林父引败兵还见景公,景公欲斩林父,群臣力保曰:“林父先朝大臣,虽有丧师之罪,皆是先谷故违军令,所以致败,主公但斩先谷,以戒将来足矣!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喜,秦留孟明而襄公惧,望主公赦林父之罪,使图后效。”景公从其言,遂斩先谷,复林父原职,命六卿治兵练将,为异日报仇之举。此周定王十年事也。

    定王十二年春三月,楚令尹孙叔敖病笃,嘱其子孙安曰:“吾有遗表一通,死后为我达于楚王,楚王若封汝官爵,汝不可受,汝碌碌庸才,非经济之具,不可滥厕冠裳也,若封汝以大邑,汝当固辞,辞之不得,则可以寝邱为请,此地瘠薄,非人所欲,庶几可延后世之禄耳。”言毕遂卒。孙安取遗表呈上,楚庄王启而读之,表曰:

    臣以罪废之余,蒙君王拔之相位。数年以来,愧乏大功,有负重任。今赖君王之灵,获死牖下,臣之幸矣。臣止一子,不肖,不足以玷冠裳;臣之从子薳凭,颇有才能,可任一职。晋号世伯,虽偶败绩,不可轻视,民苦战斗已久,惟息兵安民为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王察之。

    庄王读罢,叹曰:“孙叔死不忘国,寡人无福,天夺我良臣也?”即命驾往视其殓,抚棺痛哭,从行者莫不垂泪。次日,以公子婴齐为令尹;召薳凭为箴尹,是为薳氏。庄王欲以孙安为工正,安守遗命,力辞不拜,退耕于野。

    庄王所宠优人孟侏儒,谓之优孟,身不满五尺,平日以滑稽调笑,取欢左右,一日出郊,见孙安砍下柴薪,自负而归。优孟迎而问曰:“公子何自劳苦负薪?”孙安曰:“父为相数年,一钱不入私门,死后家无余财,吾安得不负薪乎?”优孟叹曰:“公子勉之,王行且召子矣!”

    乃制孙叔敖衣冠、剑履一具,并习其生前言动,摹拟三日,无一不肖,宛如叔敖之再生也。值庄王宴于宫中,召群优为戏。优孟先使他优扮为楚王,为思慕叔敖之状,自己扮叔敖登场。

    楚王一见,大惊曰:“孙叔无恙乎,寡人思卿至切,可仍来辅相寡人也!”优孟对曰:“臣非真叔敖,偶似之耳。”楚王曰:“寡人思叔敖不得见,见似叔敖者,亦足少慰寡人之思,卿勿辞,可即就相位。”优孟对曰:“王果用臣,于臣甚愿。但家有老妻,颇能通达世情,容归与老妻商议,方敢奉诏。”乃下场,复上曰:“臣适与老妻议之,老妻劝臣勿就。”楚王问曰:“何故?”优孟对曰:“老妻有村歌劝臣,臣请歌之。”遂歌曰:

    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

    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而可为者,子孙乘坚而策肥!

    廉吏可为者,高且洁;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而食缺!

    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替,子孙丐食栖蓬蒿!

    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庄王在席上见优孟问答,宛似叔敖,心中已是凄然。及闻优孟歌毕,不觉潸然泪下曰:“孙叔之功,寡人不敢忘也!”即命优孟往召孙安。孙安敝衣草屦而至,拜见庄王,庄王曰:“子穷困至此乎?”优孟从旁答曰:“不穷困,不见前令尹之贤。”

    庄王曰:“孙安不愿就职,当封以万家之邑。”安固辞。庄王曰:“寡人主意已定,卿不可却。”孙安奏曰:“君王倘念先臣尺寸之劳,给臣衣食,愿得封寝邱,臣愿足矣。庄王曰:”寝邱瘠恶之土,卿何利焉?“孙安曰:”先臣有遗命,非此不敢受也。“庄王乃从之。后人以寝邱非善地,无人争夺,遂为孙氏世守,此乃孙叔敖先见之明。史臣有诗单道优孟之事,诗曰:

    清官遑计子孙贫,身死褒崇赖主君。

    不是侏儒能讽谏,庄王安肯念先臣?

    却说晋臣荀林父,闻孙叔敖新故,知楚兵不能骤出,乃请师伐郑,大掠郑郊,扬兵而还。诸将请遂围郑,林父曰:“围之未可遽克,万一楚救忽至,是求敌也。姑使郑人惧而自谋耳。”郑襄公果大惧,遣使谋之于楚,且以其弟公子张,换公子去疾回郑,共理国事。庄王曰:“郑苟有信,岂在质乎?”乃悉遣之。

    因大集群臣计议。不知所议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晋景公即位三年,听说楚王亲自伐郑,商量去救援。便拜荀林父为 中军元帅,先谷为副将;士会为上军元帅,郤克为副将;赵朔为下军元帅, 栾书为副将;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韩厥为司马。还有部将魏锜、赵旃、 荀、逢伯、鲍癸等数十员,起兵车六百辆,于六月自绛州出发。大军到黄 河口,前哨探得郑城被楚国围困了很久,等待救军不到,已经投降了。楚军 也要退回。荀林父召集诸将商议去留问题。士会说:“救郑国来不及了,与 楚兵交战又无理由,不如班师回国,等待机会行动。“林父认为对,便命诸 将启程。中军一员上将,挺身而出说:“不可,不可!晋国能当盟主,是扶 危救难的缘故。郑国等待援兵不到,不得已而投降楚国,我们若打败楚国, 郑国必定归顺晋国。现在抛弃郑国而逃避楚国,小国又依靠谁?晋国不能当 盟主了!元帅一定要班师回国,小将情愿自己率本部前进。“荀林父一看是 中军副将先谷,字彘子。林父说:“楚王亲自率兵,兵强将广,你偏师救援 郑国,如同把肉投给饿虎,有什么益处?“先谷咆哮道:“我如果不前去, 让人说堂堂晋国,没有一个敢战的人,岂不可耻?去了死在阵前,也算有志 气。“说完,竟自出营门,遇到赵同、赵括兄弟,说:“元帅害怕楚军要回 去,我要自己去救郑国。“同、括说:“大丈夫正当如此。我们兄弟愿率本 部随你同去。“三人没有将令,便引军渡河。荀首不见了赵同,军士报道:

    “已随先将军去迎战楚军了。”荀首大惊,告知司马韩厥。韩厥特意到中军

    来见荀林父,说:“元帅没有听说彘子已渡河了吗?如果遇到楚师必败。您

    主持中军,而彘子兵败,责任在您,这怎么办?“林父心中不安,向他询问

    计策。韩厥说:“事已至此,不如三军共进,如果胜了,您有功。万一不胜,

    六个人均有责任,不比一人有罪强吗?“林父下拜说:“你的话对。”便令

    三军一同过河,把营设在敖、鄗二山之间。先谷大喜,说:“我就知道元帅

    不能不听我的话。“

    且说郑襄公探知晋国兵多将勇,恐怕一旦胜了,将讨伐郑国顺从楚国的

    罪过,便召集群臣商议。大夫皇戍说:“请让我出使晋军,劝晋军与楚兵交

    战。晋国胜了则从晋国,楚国胜了则从楚国,选择强国而侍奉,有什么忧虑

    的?“郑伯赞同,便派皇戍到晋军去,表达郑伯的意思:“我们君侯等待贵

    国的援救,就像盼及时雨一般,因社稷即将危亡,才顺从楚国以求平安,救

    燃眉之急,实在不敢背离晋国。楚国胜了郑国,因而骄横,经过长期的战斗,

    军士疲乏,晋兵如果发起攻击,我们愿意从后面继续跟上。“先谷说:“打

    败楚国治服郑国,就在此一举了。“栾书说:“郑国反复无常,他的话不可

    信。“赵同、赵括说:“藩属的国家来助战,这个机会不能放过。彘子的话

    对呀。“于是不等林父下令,同先谷竟与皇戍定下迎战楚兵的协约。谁知郑

    襄公又另外派人去楚军,也劝楚王与晋军交战,是两边挑火,坐观成败的意

    思。孙叔敖考虑晋兵强盛,对楚王说:“晋人没有交战之意,不如请和,不

    成功,然后交兵,那么过错就在晋国了。“庄王认为对。派蔡鸠居去晋营请

    和。荀林父大喜,说:“这是两国之福啊!”先谷对蔡鸠居骂道:“你夺我

    的属国,又用缓兵之计,就是我元帅肯和,我先谷决不肯,一定要杀得你片

    甲不留,才知道我先谷的手段!快去告诉楚王,教他赶快逃走,饶他性命!“

    蔡鸠居被骂一场,抱头而窜。要出营门时,又遇赵同、赵括兄弟,用剑指着

    他说:“你要再来,先叫你吃我一剑!”鸠居跑出了晋营,又遇晋将赵旃, 向他拉弓,说道:“你是我箭头上的肉,早晚把你擒住!烦你传个话,只叫 你那蛮王小心!“鸠居回到本寨,把此事说给庄王。楚王大怒,问众将:“哪 个敢去挑战?“大将乐伯应声而出,说:“我愿去!”乐伯乘单车,许伯驭 车,摄叔为车右驭手。许伯驭车如风,直接逼近晋军工事。乐伯故意代许伯 执辔,让许伯下车饰马、整鞍来表示轻松。有十多个哨兵从旁边过,乐伯不 慌不忙,一箭发出,射倒一人;摄叔跳下车,又空手生擒一人,飞身上车, 其余的人大叫着都跑了。许伯仍旧驭车,望本营驰去。晋军知道楚将挑战杀 人,分兵三路追了上来。鲍癸居中,左有逢宁,右有逢盖。乐伯大喝说:“我 左边射马,右边射人,射不着了,就就算我输!“便将雕弓挽满,左一箭, 右一箭,急急射出,不差分寸,右边接连射倒三四匹马,马倒下了,车就不 能行了。右边逢盖的面门也中一箭,军士被箭射伤的很多。左右两路追兵, 都不能前进,只有鲍癸紧紧追赶,眼看赶到。乐伯把仅剩的一只箭搭上弓靶, 正要射鲍癸,想道:“我这一箭要是不中,必然遭到来将的毒手。”正在转 念之间车驰马骤之际,赶出一头麋来,从乐伯前面跑过。乐伯立即改变主意, 一箭朝麋射去,恰好直穿麋心,便让摄叔下车把麋取来,献给鲍癸,说:“愿 追赶的人食用。“鲍癸见乐伯矢无虚发,心中正在惊慌害怕,便假意叹道:

    “楚将有礼,我不可再犯!”指挥左右回车,乐伯慢慢回到本营。有诗为证:

    单车挑战骋豪雄,车似雷轰马似龙。

    神魏将军谁不怕,追军缩首去如风。

    晋将魏锜知道鲍癸放走了乐伯,大怒说:“楚将来挑战,晋国没有一人

    敢到阵前,恐怕被楚人耻笑。小将也愿以单车,探楚军强弱。“赵旃说:“小

    将愿同魏将军一同去。“

    林父说:“楚来求和,然后挑战。你要到楚军去,也以议和为由,才是

    回答的礼节。“魏锜回答:“小将就去请和。”赵旃先送魏锜登车,对魏锜

    说:“将军报答鸠居的请和,我去报复乐伯,各干各的事。”

    却说上军元帅士会,听说赵魏二将讨请差事去了楚营,慌忙来见荀林父, 想阻止他们。他来到中军时,二将已走了。士会私下对林父说:“魏锜、赵 旃,自恃先世之功,没得到重用,常怀怨恨之心,况且血气方刚,不知进退, 此行必定惹怒楚军。如果楚兵猝然袭击我军,怎样抵御?“这时副将郤克也 说:“楚意难测,不可不备。”先谷大叫说:“早晚得厮杀,怎么准备?” 荀林父拿不定主意。士会退出后,对郤克说:“荀伯像木偶一般!我们应该 自作主张。“便派郤克约会上军大夫巩朔、韩穿各率本部兵马,分作三路, 埋伏在敖山前。中军大夫赵婴齐,也担心晋军失败,预先派人在黄河口准备 好船只。

    再说魏郤锜一心忌妒荀林父为主将,想毁坏他的名誉,在林父面前只说

    请和,到了楚军大营,竟请战而还。楚将潘党和蔡鸠居出使晋营,受了晋将

    的辱骂,今日魏锜到这里来正好报仇。急忙来到中军,见魏锜已经出营了,

    便策马追赶。魏锜走到沼泽边,见来将追得很紧,刚要迎敌,忽然看见泽中

    有六头麋,因而想起楚将射麋的事,弯起弓来,也射倒一只麋,让驭手献给

    潘党说:“先前承乐将军赐鲜物,现在恭敬地回报。”潘党笑着说:“他想

    让我依旧样啊!我要追杀他,显得我楚人无礼。“也命驭手回车而返。魏锜

    还营,假意说:“楚王不准讲和,定要交锋,决一雌雄。”荀林父问:“赵

    旃在哪儿?“魏锜说:“我先走的,他在后面,未曾相遇。”林父说:“楚

    军既然不准讲和,赵将军必然吃亏。“于是派荀率軘车二十乘,步兵一千 五百人,去迎赵旃。

    却说赵旃夜里来到楚营,在军门外搭个席棚,从车中取出酒,坐下酌饮。 命随从二十多人,学说楚话,四下巡走,探得口令,混入营中,有个士兵觉 得有诈,仔细盘问;那人拔刀刺伤士兵。营中乱嚷起来,举着火把抓贼,被 捉住十多个人。其余的逃出,见赵旃还坐在地上喝酒,赶忙扶起他,登上车, 要找驭手时,已经落在楚军手中。天渐渐亮了,赵旃亲自牵马赶车,马饿得 跑不动了。楚庄王听说营中有贼逃走了,亲自驾战车,带兵追赶,跑得很快。 赵旃害怕被追上,弃掉车逃入松林中,被楚将屈荡发现,也下车去追。赵旃 把铠甲挂在小树上,轻身走脱。屈荡把铠甲和车马献给庄王,方要回车,望 见一辆车风驰般来到,一看,是潘党。党指着北面扬起的灰尘,对楚王说:

    “晋军大队人马杀过来了!”那扬起的灰尘是荀林父所派的軘车,是迎接赵 旃的。潘党远远望见,便认为大军到了,未免小事大报,吓得庄王面如土色。 忽然听到南面鼓角喧天,为首一位大臣,领着一队车马飞到。这位大臣是谁 呢?原来是令尹孙叔敖,庄王心中稍安,问:“相国怎么知道晋军要到,而 来救我?“孙叔敖回答:“我并不知道。但怕您轻意前进,误入晋军之中, 所以先来救驾,三军随后就到。“庄王再向北看时,见扬尘不高,说:“不 是大队人马。“孙叔敖回答:“兵法说‘宁可我迫人,莫使人迫我。’诸将 既然已到齐,大王可传令,只管杀上前去。如果挫败晋国的中军,其余两军 就呆不住了。“庄王果然传令,命公子婴齐同副将蔡鸠居带领左军攻晋国的 上军;公子侧同副将工尹齐,以右军攻晋国的下军;自己率中军两广之众, 直捣荀林父大营。庄王亲自击鼓,众军也一齐擂鼓,鼓声如雷,车驰马骤, 步卒随着车马,飞奔向前。晋军毫无准备。荀林父听到鼓声,才要探听,楚 军漫山遍野,已经在营外布满,真是出其不意。林父仓惶无计,传令全力迎 战。楚兵人人耀武,个个扬威,真好像海啸山崩,天塌地陷。晋军如大梦初 醒,大醉方醒,辨不清东南西北,“没心人遇有心人”,怎么能抵得住,一 时鱼奔鸟散,被楚兵砍瓜切菜般,乱杀一场,杀得四分五裂,七零八碎。荀 乘着軘车,没迎着赵旃,却撞着楚将熊负羁,两下交锋。这时楚兵又涌上 来,寡不敌众,步卒奔散,荀坐的车左面的马,中箭先倒下了,他便被熊 负羁所擒。

    再说晋将逢伯,和两个儿子逢宁、逢盖,同坐一辆小车,正在逃奔。恰 好赵旃脱身逃到这里,两只脚都扎裂了,看到前面有坐车的,大喊:“车中 是什么人?请把我也带上。“逢伯听出是赵旃声音,吩咐两个儿子:“速速 前进,不要回头看。“二人不理解父亲的意思,回头望去,赵旃立即呼喊:

    “逢君让我上车!”逢宁等对父亲说:“赵叟在后面呼唤。”逢伯大怒说:

    “你们既然见到了赵叟,就应该让给他坐!”吆喝两人下车,把缰绳交给赵

    旃,让他上车而去,逢宁、逢盖没车坐,便死于乱军之中。荀林父同韩厥从

    后营登上车,领着残兵败将,从山的右边,沿河而去,扔掉车马器仗无数。

    先谷自后面赶上,额上中了一箭,鲜血淋漓,扯块战袍包上了。林父说:“敢

    战的也这模样吗?“。走到河口,赵括也到了,诉说他哥哥赵婴齐私下备了

    船只,已先渡河走了,并说:“不通知我们,是什么道理?”林父说:“生

    死混乱的时候哪有机会相互通知呢?“赵括怨恨在心,自此与婴齐有了隔阂。

    林父说:“我们的军队不能再打下去了!目前的情况,渡河要紧。”便命先

    谷沿河边征集船只。只见船只都四散停在河中,一时不能聚齐。正在骚乱的

    时候,沿河又有无数人马纷纷赶到。林父一看,原来是下军正副将赵朔、栾 书,被楚公子侧打败,带领着残兵败将,也从这条路而来。两军一齐涌到岸 边,哪一个不想渡河呢?船只更显得少了。这时,向南边一看,尘土飞扬, 林父恐怕楚兵乘胜追击,便击鼓传令说:“先渡河的有赏!”于是两军人马 抢夺船只自相残杀,船上已经挤满了人,后来的人仍然附着船往上爬,接连 不断地翻船,又毁掉三十多艘。先谷在船上喝令军士:“再有攀船扯桨的, 就用刀砍断他们的手。“于是,其他各船纷纷效仿。手指被砍落在船中,犹 如飞落的花瓣,零零星星,不断用双手去捧也不完,统统投到河里了。岸上 哭声震天,山鸣谷应,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史臣有诗云:

    舟翻巨浪连帆倒,人逐洪波带血流。

    可怜数万山西卒,半丧黄河作水囚!

    后面尘头又起,原来是荀首、赵同、魏锜、逢伯、鲍癸……一伙败将,

    陆续逃到。荀首已上了船,但不见儿子荀,让人到岸上去喊一下,有一个 小兵看到荀被楚兵俘虏了,就告诉了荀首。荀首说:“我的儿子既然没回 来,我不能这样白白地回去。“便下了船,重新上岸,整理车马要走。荀林 父阻止他说:“他已落入楚军手里,你去了也没有用。”荀首说:“能抓到 别人的儿子,还可以换回我的儿子。“魏锜向来和荀好,愿意同他一起去。 荀首很高兴。点起荀氏家兵,还有数百人。而且他平时爱护士兵,很得军心, 所以下军的士兵,在岸上的没有不愿意去的;就是已经上了船的,听说下军 荀大夫要去楚军寻找小将军,也都纷纷上岸跟着去,不惜牺牲性命。这时的 一股锐气,比全军当初出征时,更加强盛。荀首在晋国也算数一数二的射手, 带了很多好箭,直闯楚军。遇着老将连尹襄老正在抢夺晋军丢下的车马兵器, 没想到晋兵突然来到,毫无防备,被荀首一箭射去,恰好穿透面颊,倒在车 里。公子谷臣看见襄老中箭,驰车来救,魏锜就迎上前去厮杀。荀首从旁边 看准了,又射一箭,射中了他的右腕。谷臣正在忍着痛拔箭,魏锜乘机将他 活捉过来,并把襄老的尸体也拉走了。荀首说:“有这两样东西,可以换回 我的儿子了!楚军很强,抵挡不住。“便策马飞驰而去。等到楚军知道情况, 想要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且说公子婴齐来攻打上军。士会预先已做准备,得到信最早,先已结成 阵势,边战边走。婴齐追到敖山之下,忽然听到炮声大震,有一支军队杀出, 为首一员大将在车中高叫:“朔在此,已等候多时了!”婴齐倒吃了一惊。 巩朔接住婴齐厮杀,大约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不敢恋战,保着士会,徐徐而 走。婴齐不肯罢休,紧追不舍,前面又响起了炮声,韩穿带兵来到。偏将蔡 鸠居出车迎敌,刚要交锋,山洼里炮声又响了,旌旗如云,大将克郤领兵又 到。婴齐发现有很多埋伏,恐怕中了晋军的计,遂鸣金退兵。士会检查将士, 并没有伤亡一人。便依傍敖山之险,扎下七个小寨,像七星连结,楚兵不敢 逼近。直到楚兵全部撤退了,才敢整顿旌旗返回晋国。这是后话。

    再说荀首领兵来到河口,林父大兵还没有渡完河,心中惊慌,多亏赵婴

    齐渡过北岸,打发空船到南岸接应。这时天已经黑了,楚军已到了邲城,伍

    参请求楚王迅速追击晋军。庄王说:“楚国自城濮一战失利,使国家蒙受了

    耻辱,这一战也可以洗去从前的耻辱了。晋国和楚国最终还是要讲和的,为

    什么还要杀人呢?“于是下令安营。晋军在黑夜里渡过了河,吵吵嚷嚷,纷

    乱不堪,一直闹到天明。史臣说荀林父在智慧和谋略上不能预测敌人,才能

    上不能指挥将士,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所以遭到惨败,使中原的豪气被楚

    国一扫而光,难道不为悲伤吗!有诗云:

    阃外元戎无地天,如何裨将敢挠权?

    舟中掬指真堪痛,纵渡黄河也靦然!

    郑襄公知道楚国胜利了,亲自到邲城慰劳楚军。把楚王迎到衡雍,让他

    僭居王宫,大设筵席庆贺。潘党请求收晋军尸体,筑为“京观”,以向万世 表彰武功。庄王说:“晋国不是有罪可以讨伐,我侥幸胜了,有什么武功可 称道的?“命军士随便选一块地方,掩埋晋军尸骨,撰文祭祀河神,凯旋而 归。论功行赏,为嘉奖伍参的计谋,封他为大夫。伍举、伍奢、伍尚、伍员 就是他的后代。令尹孙叔敖叹道:“战胜晋国的大功,出自受宠幸的人,我 真羞死了!“于是由于忧愤而病倒了。

    却说荀林父领着败兵残将回国,面见晋景公,景公要杀林父。群臣全力 保他,说:“林父是先朝大臣,虽有丧失军队的罪过,都是先谷故意违犯军 令,才遭到失败。主公只斩先谷,以警戒后人。过去楚国杀了得臣而文公高 兴,秦国不杀孟明而襄公惧怕。希望主公能赦免林父之罪,以观后效。“景 公表示同意,斩了先谷,恢复林父的原职。命六卿治理整顿军队,为将来报 仇之日做准备。这是周定王十年的事。

    定王十二年春三月,楚令尹孙叔敖病重,嘱咐他的儿子孙安说:“我这 里有遗表一封,我死后,你把它交给楚王。楚王要封你为官,你不要接受。 你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不是济世之器,不可滥穿君王衣冠。如果把大邑封 给你,你坚决不能要。推辞不了,则可请求封寝邱。这里土地瘠薄,不是人 们所企求的,收入可供后代生活了。“说完就死了。孙安把遗表呈上,楚王 打开阅读。表上写道:

    我本是罪臣的亲属,蒙君王提拔为相,几年来,自愧没有大功,有 负重任。今赖君王之灵,死在家中,实在万幸!我只有一子,不肖,不 能让他玷污朝廷衣冠。我的从子薳凭,比较有才能,可委任他一个职位。 晋国号称盟主,虽偶然打了败仗,也不可轻视。百姓苦于战争很久了, 只有息兵安民为上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大王明察!

    庄王看完了遗表,叹息地说:“孙叔死后还不忘国家,我没福气,上天夺去 我的良臣啊!“当即传令起驾亲自参加葬礼,抚棺痛哭,随行的大臣们莫不 掉泪。第二天,用公子婴齐为令尹。召薳凭为箴尹,称为薳氏。庄王要以孙 安为工正,孙安遵父遗命,极力推辞不受,退归田园。

    庄王所宠的优人孟侏儒,称为优孟,身高不满五尺,平日以滑稽调笑,

    取得别人欢心。有一天在郊外,他看见孙安砍下柴禾,自己背回家。优孟上

    前问道:“你怎么自己砍柴?”孙安说:“父亲为相多年,没有留下一分钱

    的积蓄,死后家中没有多余财物,我能不去砍柴吗?“优孟叹道:“你自己

    要努力,楚王不久将召见你!“回去后他做了一套孙叔敖生前穿的衣服、鞋

    和佩剑,并学习他生前的言行,摹仿演练了三天,没有不像之处,好像叔敖

    再生。正值庄王在宫中宴会,召集群优唱戏,优孟先让别人扮作楚王,表现

    一付怀念叔傲的状态,他自己扮作叔敖登台表演。楚王一看,大惊,说:“孙

    叔敖你还好吗?我非常想念你,可要再辅助我啊。“优孟回答:“我不是真

    叔敖,多少有点像罢了。“楚王说:“我想叔傲又不能相见,看到像叔敖的

    人,亦足以稍有点欣慰了,你不要推辞,可立即就相位。“优孟答道:“大

    王真要用臣,我很愿意。但家有老妻,比较通达世情,让我回去与她商量一

    下,才敢奉诏。“于是下场,又上场说:“我与老妻商量了,她劝阻我不要

    领命。“楚王问:“为什么?”优孟回答:“老妻有村歌劝我,请让我唱唱!” 便唱道:

    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

    而可为者,子孙乘坚而策肥。廉吏可为者,高且洁;而不可为者,子孙

    衣单而食缺。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

    替,子孙丐食棲蓬蒿。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庄王在席上听到优孟回答,好像叔敖,心中已是伤感;等听优孟唱完歌,

    不觉潸然泪下说:“孙叔敖的功劳我不敢忘了。”当即命优孟去把孙安叫来。 孙安穿着破衣草鞋来了,拜见庄王。庄王说:“你已穷困成这样了?”优孟 在旁边答道:“不穷困,就看不见前令尹的贤德。”庄王说:“孙安不愿就 职,应封万家之邑。“孙安极力推辞。庄王说:“我主意已定,你不可推却。” 孙安奏道:“君王如果念先父尺寸功劳,给我衣食,封给我寝邱就满足了。” 庄王说:“寝邱是贫瘠地方,你能获得什么利益呢?”孙安说:“父亲有遗 命,除此不敢接受。“庄王便依从了。后人因寝邱不富庶,无人争夺,便世 世为孙氏所守。这是孙叔敖的先见之明。史臣有诗单道优孟之事。诗曰:

    清官遑计子孙贫,身死褒崇赖主君。

    不是侏儒能讽谏,庄王安肯念先臣?

    却说晋臣荀林父,听说孙叔敖已死,知道楚兵不能马上出境。便请求讨

    伐郑国,大肆抢掠郑国城郊,得意而归。诸将请求包围城市,林父说:“包 围了城市,不一定能攻下,万一楚国突然来救,就是把敌人请来了。暂时是 使郑国害怕,而让他们自己去计谋吧,是不是求救兵。“郑襄公果然害怕, 派人到楚国求计,并以弟弟公子张,换公子去疾回郑国,共理国事。庄王说:

    “郑国如果守信用,还用人质吗?”于是将公子张、公子去疾一起放回,并 大集群臣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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