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用色,變法不一,要知山石陰陽、天時明晦,參觀筆法墨法如何,應赭應綠,應水墨,應白描,隨時眼光靈變,乃為生色。執板不易,便是死色矣。如春景則陽處淡赭,陰處草綠;夏景則純綠純墨皆宜,或綠中入墨,亦見翠潤;秋景赭中入墨設山面,綠中入赭設山背;冬景則以赭墨托陰陽,留出白光,以膠墨逼白為雪。此四季尋常設色之法也。至隨機應變,或因皴新別,或因景離奇,又不可以尋常之色設之。
赭色設面,草綠設背,山石常用之法,但其中所以然處,人多不解。其為何用赭、為何用綠。如春景陽處淡赭,像山面新草初生,而日光映照,仍見土色,土色即赭色也,故寫春景用淡赭,必微加綠,以取土上有草之意。陰處用綠,則是日光不到,不見土色,純見草色,草色即綠色也。如秋景陽處純赭,赭中入墨,以見秋蒼,陰處雖有疏草,亦經霜黃,故綠中入赭,草色將枯也。胸中必明此意,作畫方有生趣。
大披麻皴與小披麻皴,多是面赭背綠,惟赭與綠交搭之處,每現兩色,殊失自然。必由深赭而至淡赭,由淡赭而至淡綠,由淡綠而至深綠,兩色渾化,不見痕跡為妙。其法當用濕飽赭筆,先向陽中之陽處重筆按下,其筆將渴,即趁渴筆拖落陰處,留綠地步,然後以濕飽綠筆,從陰中之陰處重筆托上,至筆將渴,亦用渴筆接連赭色,將見前之渴赭,溷入後之渴綠,兩色交融,綠中有赭,赭中有綠,且前後渴筆,合而為一,則不渴矣。若以飽筆用于交搭處,則兩相逼撞,必不相入,焉能渾化!此正是精微心法,一筆不苟,勿以設色為余事,竟不講究。
嘗觀黃子久真跡寫馬牙皴,橫豎倒插,石壁嶙峋,先用墨水染出背面,後加潤色,一石全赭,一石全綠,一石全墨,而藍、綠、墨、赭之外,又有赭入綠、綠入墨、黑入赭、赭入藍、藍入墨、互相兼色,分別相間,通幅嶙峋中層次顯然,或堅或插,片塊不紊,甚覺蒼古。
王叔明畫雲頭皴,用赭墨筆,依墨筆加皴,勾出背面俟干,然後以赭黃連面兼背,一筆染過。其赭黃之筆,雖不分背面,而赭墨先有陰陽,便不見板,此法明淨蒼秀可愛。況墨皴與赭皴,筆筆玲瓏,不為色掩,子豈目睹叔明用色用筆而知耶?但見叔明多是此體。予初時臨摹屢不知法,至今年近五十,乃窮究深悟中,試而得之,故筆之于書,以待來學。
曹雲西寫牛毛皴,多用水墨白描,不加顏色。蓋牛毛皴干尖細幼,筆筆松秀,若加重色渲染,則掩其筆意,不如不設色為高也。有時或用赭墨尖筆,如山皴紋,層層加皴,不復渲染,作秋蒼景;或用墨綠加皴,作春晴景。如此皴法,玲瓏不為色掩,亦覺精雅,所謂法從心生,學毋執泥。若依常赭綠之法染之,則皴之松秀,變成板實矣。
文衡山畫小披麻,夾小斧劈皴,多用赭墨染山背,用草綠染山頂,上綠下赭,隨山石分間處順筆染之,又不是板執。背面逐層分間,亦是一體。
凡畫大青綠,用于生紙最難。每見舊畫,其青綠化如油痕,殊失畫意,皆因石青、石綠粗則艷,幼則淡,人多喜其艷而忘其粗。況陽處石綠,陰處草綠,其草綠原是靛入藤黃相和成色。藤黃味酸,石綠質銅,銅見酸則膩,石相則易脫,久而綠脫,徒留膩痕。故生紙作大青綠,必須研極細幼,方無此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