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变法自强下

类别:子部 作者:清·王韬 书名:弢园文录外编

    居今日而论中州大势,固四千年来未有之创局也。我中朝素严海禁,闭关自守,不勤远略,海外诸国至中华而贡献者,来斯受之而已,未尝远至其地也。以故天下有事,其危常系西北,而不重东南。自与泰西诸国通商立约以来,尽舟航之利,历寰瀛之远,视万里有如咫尺,经沧波有同衽席,国无远近,皆得与我为邻。如英,如俄,如普,如法,皆欧洲最强莫大之国也。今以中国地图按之,则俄处西北,最为逼近;西南有英属之印度,毗接云南;而法兵业驻越南,则南界又复连属。诸国并以大海为门户,轮舟所指,百日可遍于地球,于是纵横出入,骎骎乎几有与中国鼎立之势,而有似春秋时之列国。惟是中国方当发、捻、回、苗之扰,前后用兵几二十余年,甫经平定。然则以艰难拮据之际,而与方盛之诸强国相邻,设非熟思审处,奋发有为,亟致富强,以图自立,将何以善其后乎?夫风会既有不同,即时事贵知所变。日本,海东之一小国耳,一旦勃然有志振兴,顿革平昔因循之弊,其国中一切制度,概法乎泰西,仿效取则,惟恐其入之不深。数年之间,竟能自造船舶,自制枪炮,练兵、训士、开矿、铸钱,并其冠裳、文字、屋宇之制,无不改而从之。民间如有不愿从者,亦听焉。彼以为此非独厚于泰西也,师其所长而掩其所短,亦欲求立乎泰西诸大国之间,而与之较长絜短,而无所馁也。否则,行舟于海,彼则用轮而我则用帆,迟速不同矣;行兵于行阵,彼则用枪炮而我则用刀矛,命中制胜又不同矣。彼以训练节制之师,我以跳荡拍张、漫无纪律之士当之,乌有不败者哉?此强弱之不同也。彼则出地宝,扩财源,而我任听其然,不知搜取,徒知征之于民而已,此贫富之不同也。故日本乃亟思变计也,然则我中国曷不反其道而行之哉?我中国地大物博,幅员之广,财赋之裕,才智之众,薄海内外皆莫与京。溯乎立国规模,根深蒂固,但时异势殊,今昔不同,则因地制宜,固不可不思变通之道焉。其道奈何?曰,毋因循也,毋苟且也,毋玩愒也,毋轻忽也,毋粉饰也,毋夸张也,毋蒙蔽也,毋安于无事也,毋溺于晏安也,毋狃于积习也,毋徒袭其皮毛也,毋有初而鲜终也,毋始勤而终怠也。必有人焉,深明制治之道,周知通变之宜而后可。否则,机器固有局矣,方言固有馆矣,遣发子弟固往美洲攻西学矣,行阵用兵固熟练洋枪矣,而何以委靡不振者仍如故也?洞明时变大有干谋者,仍未能见其人也?徒令论者以为西法不足效而已,或以为糜费也,或以为多事也,或以为无益于上而徒损于下也。呜呼!是非西法之不善,效之者未至也,所谓变之之道未得焉。彼言者直坐井窥天,以蠡测海耳,西法必不受过也。且夫西法者,治之具,而非即以为治者也。使徒恃西人之舟坚炮利,器巧算精,而不师其上下一心,严尚简便之处,则犹未可与权。盖我所谓师法者,固更有进焉者矣,彼迂腐之儒又何足以知之哉。说者又谓中朝制度迥越寻常,前代谟猷姑勿具论,即如我国家康、雍、乾三朝,圣德兵威,詟惕殊俗,式廓版图,讫乎化外,而一时简贤任能,张弛互用,三代以下不逮焉,复何论乎汉、唐。今诚一意讲求,励精图治,先有以明天下兵民之志,而后规复河运,酌禁鸦片,则闭关谢客,亦何不可自固我圉,而奚必鳃鳃焉学习西法也哉?子之所云,适足以贻笑于豪杰之士而自点耳。不知时之所尚,势之所趋,终贵因事制宜,以权达变。天时人事,皆由西北以至东南,故水必以轮舟,陆必以火车,捷必以电线,然后全地球可合为一家。中国一变之道,盖有不得不然者焉。不信吾言,请验诸百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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