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巧與習自相資也。習者有時而成巧,巧者無時而廢習。是以習者用生習而成,巧者則生即其熟。熟由神御,而不以力參,入手皆熟,而人不見其熟。則生與熟兩忘而俱化矣。吾嘗求此于天下而不得其人也。猶憶昔者,從先君子宦于浙衢,見舞伎二人,而有得于此道也。伎用六刀,刀長一尺,其光如水。一人蹲坐于堂下,六刀迭飛,如翱如翔;一人挺立堂上,舉手隨接,飛還堂下,急投急應,緩投緩應,盤旋錯落,俯仰頡頏,甚閑適也。俄焉堂上之人六刀亂飛,手不暇接,或以口餃,或以肩捍,或以趾 ,或穿跨下,或出脅間,或繞屋梁。六 交讓,或戰天門,六鍔共 ,顛倒變幻,不知端倪。忽然欲收六刀,鏗然同聲墮地,卓立地上,從地躍起,飛入坐者之手,六柄齊執,不失分寸。觀者口@目眩,怖為鬼神,默相欣賞而不能言。先君子呼而問曰︰汝得之師乎?抑自得也?對曰︰小人則有師矣。雖然,此非師之所能至也。蓋嘗為之四十年矣。其始習也,試以枯枝,屏慮絕營,一而無雜,其氣自守,其神自閑,其息自定,其體自舒,不喘不,中節而已。既而操刀,寢食起居,皆與刀會,恣身所觸,恣手所及,恣目所見,恣耳所聞,無非是事。當此之時,干將莫邪猶枯枝也。及其久也,高下疾徐,低徊屈曲,蹲伏跳躑,踴躍盤桓,橫斜倒豎,激昂頓挫,不思而中,不言而喻。風翻雨驟,雷轟電掣,濤傾峽倒,龍戰波立,虎 山搖,車奔馬馳,鷹擊兔走,天機所鼓,自然冥契。小人于此,既忘吾技,亦忘吾身,又安知心之異于目、目之異于手、手之異于刀,六刀之異于一刀、兩人之異于一人也哉!小人操是技以游于世,頭且白矣,回視始習之時,身非加健,臂非加柔,手足非加捷也。沿門奏技,自吳楚齊晉燕秦閩粵,九州島而不倦焉;自寒至暑,四時而無疲焉;自辰至酉,八九場而未厭焉。如人飲食,嗜而愈甘;如人寤寐,久而愈足。豈有他哉?不過習而熟焉,熟而橫焉、縱焉、合焉、離焉、出焉、沒焉,偏反險側,變怪百端,而條理錯綜,不紊不亂,不自知其所以然,而忘焉,而化焉,斯已矣!先君子呼予小子而命之曰︰汝其識之!其習可及,其忘與化不可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