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皆有邊患。周之狁、漢之匈奴無論矣。降至晉、唐,以迄宋、明,其間如氐、羌、羯、鮮卑、突厥、契丹、蒙古,莫不強橫桀鰲。至本朝而後盡隸叛圖,似今日邊防易于措置,而不料為邊患者仍更有海外諸邦也。
間嘗盱衡時勢,綜覽紳輿,而知今日之防邊尤重于防海。以常理測之,海屬外,陸屬內,大海曠邈無垠,陸則有物產、有城池,得寸則己之寸,得尺則已之尺。故陸路為天下所必爭,即邊防為兵家所極重。譬之人身,京師,腹心也;邊塞,則手足、皮毛、肌理也。善養身者,衛其手足,護其皮毛,固其肌理。偶有燥濕風寒,不能乘隙而入,則根本益固,神氣益完。否則外感紛乘,四肢不保,一舉一動,皆蹈危機,腹收難存,豈有生理?
此邊防措置所以不可疏也。況中國四邊,東至庫頁島,南至台、瓊,西至噶什喀爾,北至外興安嶺,無一不界強鄰。
一有釁端,逐處可以進攻,隨時可以內犯。
將來設有不幸,棄玉帛而動干戈,其必由陸不由海也,無疑義矣。蓋海戰雖各國所長,然必遠涉重洋,又不能于海中長較勝負,相持既久,仍須登陸,孤軍無繼,此危道也。彼西人心計最精,豈肯趨難而舍易?前此法人擾我閩防,特因失利于劉軍,欲取償于中國。我又未能隨機應變,致釀兵端。非果有謀我之心也,使果有侵地之志,或分兵而虛擾,或合力以專改,則必由陸而不由海。故今日之中國,防海既難從緩,防邊更為要圖。
然而邊地廣矣,在南則與法之越南、英之緬甸交界,在西則與印度比鄰,在東北、西北由東三省、內、外蒙古迤邐而至新疆,又處處與俄接壤,皆強鄰也。
防英乎?防法乎?抑防俄乎?曰︰防俄宜先。蓋俄人包藏禍心,匪伊朝夕,為我邊患亦已數見不鮮︰咸豐八年,乘中國方有兵事,據我烏甦里江東之地五千里,誑佔我沿邊卡倫以外之地萬余里。薄人之危,幸人之禍,其處心積慮,可想而知。又與日本易唐太島(即庫頁島),儲軍械、屯重兵。
近來造西伯利亞鐵路,由彼得羅堡有達琿春,查鐵路之造,雖所以便用兵,亦所以興商務。是以各國鐵路大教告造于繁庶之區,今俄人獨不惜巨款造于不毛之地,非有狡謀,更何為乎?故曰︰防俄宜先也。然而防俄防于西北乎?
抑防于東北乎?曰︰昔日以西北為急,今日以東方為重。何以言之?俄之精華、富庶,皆薈萃于西,故其槍炬之屯藏、部落之雄壯,皆在西境。
若與中國有隙,必先擾動新疆。倘西伯利亞鐵路造成,則由彼國京都達我邊界,調兵運械不過瞬息之間。是其今日之東路,已便于西路數倍。況我京師首善之區正居東北,故中國及今籌備防務,當先于東北之奉天、吉林、黑龍江一帶。
俟有余力,再兼顧新疆,此亦先難而後易,先急而後緩之道也。
且夫措置防務,非可徒托空言也,非可狃于近效也。是宜添練防兵以聯聲勢,建築炮台又扼要沖,趕造鐵路以便營運,增設電線以靈消息,而尤要者,在乎多築土壘。土壘者,防邊之急務也。昔羅馬稱霸歐洲,大者畏威,小者向化,即以土壘之功。蓋有土壘則據高臨下,敵必不克驟攻,我又籍以遮避,易于伺擊。
明嘉靖時,西班牙王喀爾五與敵交鋒,患敵之眾,急築土壘,敵不克攻,越日援兵至,遂以獲勝。萬歷十三年,西班牙用土壘之法攻恩脫爾,亦獲大勝。嗣後歐洲有三十年大戰,皆以土壘之堅石,分兩軍之勝負。
然則土壘非防邊之首務哉?嘗聞羅星潭觀察雲,築壘之法,必須營壘如回字形,鑿四方空處之土,深五尺,累四面為牆,下厚五丈,上厚三丈。
所鑿低下之處,修營房,兩旁如街。然其待心挖溝作回字形,中心則鑿池蓄水,惟留一方,堅柱竿以繩上下而望四方,如是則營房在土中,地高于人矣。房則蓋竹木,泥土外覆城頂,後接池邊,中臨街心,勢陡而土厚,旁高而中低。
敵擊以開花彈,前墮城外,後墮池中,中墮溝下,彈雖開花,于我無損。即使彈落房頂即炸,而竹木泥土皆軟厚之物,柔能制剛,似可無慮。若用鋼彈擊我,則牆厚數丈,小彈亦難穿也。西國築土之法,亦猶是歟?今東三省崇山峻嶺所在俱有,誠使扼其險要,多築土壘,則進攻退守,綽綽有余。所謂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者,此之謂也。
雖然,武備講矣,防務固矣,而不籌足食之道,仍不足以持之也,是非屯田不為功,屯田之法,創于漢文帝,募民耕塞下,為行屯之權輿。及趙充國留屯金城,而屯田之利始普。晉、唐以還,其制度屢更。有所謂軍屯者,如漢武元鼎六年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責六十萬人戍田之是也;有所謂民屯者,如唐初行民屯及天寶間天下屯田,歲收一百九十余萬斛是也;有所謂商屯者,如明永樂間下鹽商輸粟于邊之令,每納米二斗五升,給鹽一引,小米每引四斗,復令近邊荒閑田地得自開墾,使永為業,商人憚轉運之勞,無不自出財力,招致游民以事耕作是也。今東三省土壤活饒,水泉豐溢,誠使參酌成法,擇善而行,則數年後,貧瘠之區皆可變為富庶。況以民養兵而兵可不潰,以兵衛民而民可無憂,兵民相依,人自為戰,而邊防安有不固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