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论封建第八

类别:史部 作者:吴兢(唐) 书名:贞观政要

    贞观元年,封中书令房玄龄为邗国公,兵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齐国公, 并为第一等, 食邑实封一千三百户。皇从父淮安王神通上言:“义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玄龄等刀笔之人,功居第一,臣窃不服。”太宗曰:“国家大事,惟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则知赏罚不可轻行也。今计勋行赏,玄龄等有筹谋帷幄、画定社稷之功,所以汉之萧何,虽无汗马,指踪推毂,故得功居第一。叔父于国至亲,诚无爱惜,但以不可缘私滥与勋臣同赏矣。”由是诸功臣自相谓曰:“陛下以至公,赏不私其亲,吾属何可妄诉。”初,高祖举宗正籍,弟侄、再从、三从孩童已上封王者数十人。至是,太宗谓群臣曰:“自两汉已降,惟封子及兄弟,其疏远者,非有大功,如汉之贾、泽,并不得受封。若一切封王,多给力役,乃至劳苦万姓,以养己之亲属。”于是宗室先封郡王其间无功者,皆降为县公。

    贞观十一年,太宗以周封子弟,八百余年,秦罢诸侯,二世而灭,吕后欲危刘氏,终赖宗室获安,封建亲贤,当是子孙长久之道。乃定制,以子弟荆州都督荆王元景、安州都督吴王恪等二十一人,又以功臣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尚书左仆射宋州刺史房玄龄等一十四人,并为世袭刺史。礼部侍郎李百药奏论驳世封事曰:

    臣闻经国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大方。思阐治定之规,以弘长世之业,万古不易,百虑同归。然命历有赊促之殊,邦家有治乱之异,遐观载籍,论之详矣。咸云周过其数,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于郡国。周氏以鉴夏、殷之长久,遵皇王之并建,维城磐石,深根固本,虽王纲弛废,而枝干相持,故使逆节不生,宗祀不绝。秦氏背师古之训,弃先王之道,践华恃险,罢侯置守,子弟无尺土之邑,兆庶罕共治之忧,故一夫号呼而七庙隳圯。

    臣以为自古皇王,君临宇内,莫不受命上玄,册名帝录,缔构遇兴王之运,殷忧属启圣之期。虽魏武携养之资,汉高徒役之贱,非止意有觊觎,推之亦不能去也。若其狱讼不归,菁华已竭,虽帝尧之光被四表,大舜之上齐七政,非止情存揖让,守之亦不可焉。以放勋、重华之德,尚不能克昌厥后,是知祚之长短,必在于天时,政或兴衰,有关于人事。隆周卜世三十,卜年七百,虽沦胥之道斯极,而文、武之器尚存,斯龟鼎之祚,已悬定于杳冥也。至使南征不返,东迁避逼,禋祀阙如,郊畿不守,此乃陵夷之渐,有累于封建焉。暴秦运距闰余,数终百六,受命之主,德异禹、汤,继世之君,才非启、诵,借使李斯、王绾之辈盛开四履,将闾、子婴之徒俱启千乘,岂能逆帝子之勃兴,抗龙颜之基命者也!

    然则得失成败,各有由焉。而著述之家,多守常辙,莫不情忘今古,理蔽浇淳,欲以百王之季,行三代之法,天下五服之内,尽封诸侯,王畿千里之间,俱为采地。是则以结绳之化行虞、夏之朝,用象刑之典治刘、曹之末,纪纲弛紊,断可知焉。锲船求剑,未见其可;胶柱成文,弥多所惑。徒知问鼎请隧,有惧霸王之师;白马素车,无复藩维之援。不悟望夷之衅,未堪羿、浞之灾;既罹高贵之殃,宁异申、缯之酷。此乃钦明昏乱,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兴废。且数世之后,王室浸微,始自藩屏,化为仇敌。家殊俗,国异政,强陵弱,众暴寡,疆场彼此,干戈侵伐。狐骀之役,女子尽髽;崤陵之师,只轮不反。斯盖略举一隅,其余不可胜数。陆士衡方规规然云:“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天邑,天下晏然,以治待乱。”何斯言之谬也!而设官分职,任贤使能,以循良之才,膺共治之寄,刺举分竹,何世无人。至使地或呈祥,天不爱宝,民称父母,政比神明。曹元首方区区然称:“与人共其乐者人必忧其忧,与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岂容以为侯伯则同其安危,任之牧宰则殊其忧乐?何斯言之妄也!

    封君列国,藉其门资,忘其先业之艰难,轻其自然之崇贵,莫不世增淫虐,代益骄侈。离宫别馆,切汉凌云,或刑人力而将尽,或召诸侯而共乐。陈灵则君臣悖礼,共侮征舒;卫宣则父子聚麀,终诛寿、朔。乃云为己思治,岂若是乎?内外群官,选自朝廷,擢士庶以任之,澄水镜以鉴之,年劳优其阶品,考绩明其黜陟。进取事切,砥砺情深,或俸禄不入私门,妻子不之官舍。班条之贵,食不举火;剖符之重,居惟饮水。南阳太守,弊布裹身;莱芜县长,凝尘生甑。专云为利图物,何其爽欤!总而言之,爵非世及,用贤之路斯广;民无定主,附下之情不固。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至如灭国弑君,乱常干纪,春秋二百年间,略无宁岁。次睢咸秩,遂用玉帛之君;鲁道有荡,每等衣裳之会。纵使西汉哀、平之际,东洛桓、灵之时,下吏淫暴,必不至此。为政之理,可以一言蔽焉。

    伏惟陛下握纪御天,膺期启圣,救亿兆之焚溺,扫氛祲于寰区。创业垂统,配二仪以立德;发号施令,妙万物而为言。独照神衷,永怀前古,将复五等而修旧制,建万国以亲诸侯。窃以汉、魏以还,余风之弊未尽;勋、华既往,至公之道斯乖。况晋氏失驭,宇县崩离;后魏乘时,华夷杂处。重以关河分阻,吴、楚悬隔,习文者学长短纵横之术,习武者尽干戈战争之心,毕为狙诈之阶,弥长浇浮之俗。开皇在运,因藉外家。驱御群英,任雄猜之数;坐移明运,非克定之功。年逾二纪,民不见德。及大业嗣立,世道交丧,一时一物,扫地将尽,虽天纵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劳止未康。

    自陛下仰顺圣慈,嗣膺宝历,情深致治,综核前王。虽至道无名,言象所纪,略陈梗概,安所庶几。爱敬烝烝,劳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访安内竖,亲尝御膳,文王之德也。每宪司谳罪,尚书奏狱,大小必察,枉直咸举,以断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隐恻,贯彻幽显,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虚心受纳,不简鄙讷,无弃刍荛,帝尧之求谏也。弘奖名教,劝励学徒,既擢明经于青紫,将升硕儒于卿相,圣人之善诱也。群臣以宫中暑湿,寝膳或乖,请移御高明,营一小阁,遂惜十家之产,竟抑子来之愿,不吝阴阳之感,以安卑陋之居。顷岁霜俭,普天饥馑,丧乱甫尔,仓廪空虚。圣情矜愍,勤加赈恤,竟无一人流离道路,犹且食惟藜藿,乐彻簨簴,言必凄动,貌成癯瘦。公旦喜于重译,文命矜其即叙。陛下每见四夷款附,万里归仁,必退思进省,凝神动虑,恐妄劳中国,以求远方,不藉万古之英声,以存一时之茂实。心切忧劳,志绝游幸,每旦视朝,听受无倦,智周于万物,道济于天下。罢朝之后,引进名臣,讨论是非,备尽肝膈,惟及政事,更无异辞。才日昃,必命才学之士,赐以清闲,高谈典籍,杂以文咏,间以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独迈往初,斯实生民以来,一人而已。弘兹风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间,弥纶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诡未移,此由习之久,难以卒变。请待斫雕成器,以质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礼云毕,然后定疆理之制,议山河之赏,未为晚焉。《易》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况于人乎?”美哉斯言也。

    中书舍人马周又上疏曰:

    伏见诏书令宗室勋贤作镇藩部,贻厥子孙,嗣守其政,非有大故,无或黜免。臣窃惟陛下封植之者,诚爱之重之,欲其绪裔承守,与国无疆。何则?以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况下此以还,而欲以父取儿,恐失之远矣。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逸,则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政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政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则向之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方授,则翰翮非强,亦可以获免尤累。昔汉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终全其世者,良由得其术也。愿陛下深思其宜,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也。

    太宗并嘉纳其言。于是竟罢子弟及功臣世袭刺史。

    【 译文】

    贞观元年,封中书令房玄龄为邢国公,工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齐国公,并列为第一等功臣,实际封给食邑三千三百户。太宗的叔父淮安王李神通上奏说:“高祖起义的旗帜刚举,我就率兵先来响应,现在房玄龄等都是舞文弄墨的人,功勋列在第一等,我心里暗自不服。”太宗说:“国家的大事,只在于赏赐与惩罚。赏赐和功劳大小相当,无功的人就会自然退下;惩罚与罪恶相符,干坏事的都会畏惧。那就知道赏赐与惩罚不可轻易施行了。现在按照功勋大小行赏,房玄龄等人有运筹帷幌,用计谋安定国家的大功。所以汉朝的萧何,虽然没有在疆场厮杀的功劳。但有指示踪迹、推动战车的作用,因此能够功居第一。叔父是朝廷至亲,我实在不是吝惜封赏,只因为不能祠私情就随便与勋功卓著的臣子同样封赏啊J ”于是各个功臣都相互说:“陛下以最公正的态度对待臣下,赏赐不偏袒自己的亲属,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妄自申说的。”当初,高祖建置宗室名籍,兄弟、子侄以至再传、三传的子孙,孩童以上封为王的达几十人。至此,太宗对群臣说:“自两汉以来,只是封儿子及兄弟为王,其他疏远的亲属,不是有大功,如汉朝的刘贾、刘泽那样的,都不能受封。如果所有的亲属都封为王,多给他们从事苦力的人数,这就是加重百姓的辛劳困苦,用来养活自己的亲属。”于是,宗室当中过去已封为郡王而其中又没有功劳的,都降为早公。

    贞观十一年,唐太宗认为周朝分封宗室子弟,王位传袭八百多年,秦朝废除分封制,到秦二世就灭国,吕后想危害刘氏天下,最后靠宗室子弟的力量获得安定,分封皇亲贤臣,应当是使子孙绵延长久的办法。于是就规定制度,将皇帝子弟荆州都督荆王李元景、安州都督吴王李格等二十一人,又加上功臣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尚书左仆射宋州刺史房玄龄等十四人,一并封为世袭刺史。礼部侍郎李百药上了一道奏折议论,用来驳世袭封爵这件事说:我听说,治理国家,保护百姓,是国君通常要做的事;遵重国君使上位之人安定,是百姓应懂得的大道理。想阐述治国安邦的规划,用来发展永久的事业,使它千秋万代不变更,大家的想法是共同的。然而,各个朝代享国的年数有长与短的差别几国家也有安定和混乱的不同。远看古代典籍的记载,论述此事很详细。都说周朝超过了应该享国年数,秦朝没有达到预定期限,两个朝代生存与灭亡的原因,就在建不建立郡国。周朝因借鉴夏朝、殷朝享国长久的经验,遵循古代圣君的治国方针,连结邦国城邑,使它坚如磐石,根基深而国本固,虽然国家的重要法纪松弛废弃,而那些诸侯国与周王却像树木的枝和干,互相扶持。所以使背叛离乱的事情不会发生,宗庙祭祀没有断绝。秦朝违背向古人学习的教诲,抛弃了古代圣君的治国办法,斩断华山来筑城,依仗它的险要,罢却诸侯建置郡守,宗室子弟没有一尺封土作食邑,广大百姓少有共同治国的忧患,所以,一个普通人振臂高呼,秦朝的祖庙便随之毁坏而倒塌。

    我认为,自古以来的帝王,居君位而统治全国,没有不受命于上天,载名于帝篆的、缔造国家的时候都遇上好运,深切的忧虑只属于刚开创帝业的时候,即使像魏武帝那样靠别人抚养长大,汉高祖押送徒役那样低下的人,不只存心夺取帝位,要推辞它也不能推掉。如果诉讼的百姓不归附,精华已经枯竭,虽然帝尧的政绩光照四海,大舜的美政比齐于日月星辰,不只心中有揖让的想法,就是让他们的子孙守住先辈的基业也是不能的!凭着唐尧、虞舜的美德,尚且不能使他们的后代昌盛。从这知道,帝业享年的长短,一定决定于上天的旨意,国家的兴旺与衰微,与人的治理有关。帝业兴隆的周朝,卜卦得到的结果是传位三十世,享国七百年,虽然衰弱到了极点,然而文王、武王留下的名物制度依然存在,那龟鼎所象征的帝业,早已悬挂决定于上天。至于周昭王巡视南方一去不归,周平王东迁洛邑,避开威逼,祭祀的礼仪已经欠缺,京郊的土地不能保存,这就是衰微的开端,它已受到了分封邦国的连累了。暴虐的秦国,虽然国运像附生的鸡距,犹如闰年多余的时日,但周的运数已在阴数的极点。秦朝受命的国君,德行不同于夏禹与商汤,继位的君主,才能不如夏启与成王。即使李斯、王给这般人都建诸侯国,将间、子婴这些人都发干乘兵车,难道能扭转赤帝子的兴起,抗拒刘邦开创基业的使命!

    那么,事情的得失成败,各有它的原因。而著书立说的人,大多墨守成规,没有一个不是忘记了今天与古代的区别,分不清轻薄与淳朴,想在百代末季的今天,推行夏、商、周时候的法令制度,把天下五服之内的土地,全部用来分封诸侯,帝王居住的千里王瓷,全作卿大夫的食邑。这就是把结绳计数时代的上古之法,在虞舜、夏禹时代推行,用帝舜时代之法,在汉、魏时代实施,法令制度松弛混乱,是断然可知的。刻船求剑,没有看见它可行;粘柱调弦,演奏乐章,更使人增疑。只知楚庄王问鼎,晋文公请隧,有畏惧霸主兴兵的心理;子婴白马素车投降汉王,不再有诸侯相援。不懂得秦二世为何被赵高杀于望夷宫,不了解后界为何被寒捉杀于桃梧之野;高贵乡公曹髦的灾难,难道与申侯连结增人、犬戎杀死周幽王不同?这就是清明与昏乱的人,各自改变自己的安危,一定不是郡宰与公侯,来造成国家的兴废。况且几代之后,王室衰微,从藩国的宗亲开始,变成了仇敌。一家之内习俗不同,一国之内各自为政,强大的侵犯弱小的,势众的损害人少的,疆界边彼此攻打,武力相侵。狐验地方的战争,使鲁国妇女全用麻束发举哀;蜻陵的战役,秦国一只车轮也没回来。这些只是约略举例,其余多得数不胜数。陆士衡就惊奇若失地说:“继位为王的截夺了九鼎,凶暴残忍之人占据了京城,天下却太平无事,以安待危。”这话何等荒谬!而设置职官,分工理事,任用贤能,作政绩优良的人承担共同治国的重任,贤臣良将,哪个朝代没有。至于使大地呈现吉祥征兆,上天赐给珍贵宝物,百姓称赞贤君慈如父母,国家的治理就像有神明相助。曹元首喜不自禁地说:“与别人共享快乐的人,别人一定急切分担他的忧虑;与别人共济安危的人,别人一定拯救他的危急。”难道能容许当了侯伯就共享安危,任他为州郡长官就忧乐不同?这话何等荒谬!受分封,建邦国,凭借先辈的门第与资望,忘记了先辈们创业的艰辛,轻视世袭得来的显贵,无不世代增加残忍荒淫,一代比一代奢侈骄横。供临时住宿的离宫别馆,高耸云霄,有的使用人力将尽枯竭,有的邀约诸侯一起寻欢作乐。陈灵公君臣淫乱背礼义,一起海辱微舒;卫宣公父子同娶一妻,最终杀死了寿与极。还说因为自己想治理好国家,难道应该像这样吗?现在内外的众官,都由朝廷选拔、提拔士人百姓来任用,以明净如水的镜子来鉴察,年节慰劳优厚,提高他们的官阶品秩,通过考绩来明确对他们的罢免或提升。这些人进取心强,办事认真,互相切磋,感情深厚。有的人廉洁奉公,棒禄不拿回家中:有的人居官赴任,妻室儿女不进官舍居住;有的人官阶高贵,宁吃干粮也不生火;有的人身负重任,穿的只是补丁粗衣。有的人像南阳太守,仅以破衣遮身;有的人如莱阳县长,家中饭颤满是灰尘。他们知道为国兴利增加财物,多么使人爽心!总而言之,官爵不是世代相袭,任贤之路)’一阔平坦;百姓没有固定主子,依附官吏的感情就不深。这些事是愚昧与聪明人都能分辨的,怎么可以怀疑呢了至于灭国篡位,杀害国君,扰乱伦常,干扰纲纪,春秋二百年间,大概没有安宁的年份。到唯水祭祀,就杀小国之君当祭品;鲁道路平坦,就常常等待着乱伦的幽会。纵然在西汉的哀帝、平帝之时,东汉的桓帝、灵帝之际,下边官吏的荒淫残暴,必定不会达到这种地步。治理国家的道理,可以用一句话去概括它。

    陛下掌握纲纪,驾御天下,顺应天运开创大业,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百姓,在宇宙间扫清邪气妖云。开创基业,流传后代,以美德比配于天地;发出号召,施行命令,遥知万物才发言。光明的圣心,永远缅怀前贤古圣。将恢复五等爵位而兴旧时制度,建立邦国来使诸侯相亲。我暗自认为,汉魏以来,分封诸侯的弊病至今余风未尽,尧、舜盛世已成往古,大公无私的道德风尚已经改变。何况晋朝分封诸侯后,又失去驾驭的能力,最终导至诸侯相侵,国土分崩离析,拓跋氏乘机建立后魏,汉人与胡夷杂居相处。国家重新出现关山分割、大河相阻,吴、楚隔绝的分裂局面。习文的,就学纵横家游说之术;习武的,全怀武力争战之心,都是用来作实现阴险野心的阶梯,滋长了浇薄轻浮的风气。隋文帝有幸建国,是借助外戚身分。他驱使和任用天下英豪,却又多猜忌疑惑;他坐享其成,转移北周国运,不是战胜强敌建立的功业。在位时间超过二纪,百姓看不到他的恩德。到了场帝即位,社会道德风气纷乱,人力物力像扫地出门那样接近枯竭。即使上天赋予神功武力,铲平贼乱,军队的威势不减,劳尽心力也不能振兴。

    自从陛下尽心顺从太上皇的旨意,继立而登上了皇帝宝位后,一心治国,用深厚的感情致力于政事,综合审察国君治国得失。虽然至善至美的理论不能明白地说出来,我说的话就像理丝抽出头绪一样,能大略陈述一个梗概,实在是我的心愿。敬爱尊长,品德淳厚,勤劳而不知疲倦,这是大舜的孝。向宫中小吏询问国君的健康状况,亲自为国君尝食,这是周文王的美德。每见司法官署审理罪人,尚书奏明案件诉讼情况,大大小小的案情都明白考察,使违法的受到惩处,冤枉的得到伸理,用砍断脚趾的办法代替杀头的罪刑,仁慈的心感到怜悯,不管内心还是外表都一样,这就是大禹见罪人而哭的原因。表情严肃,说话正直,虚心听取并采纳别人的规谏,不简慢卑贱或说话迟钝的人,不抛弃山野之人的意见,这就是帝尧寻求规谏的情况。大大地提倡礼教,勉励求学的人,既通过明经科选,提升贤能之人任高官,又将把那些学识渊博的人任为卿相,这就是圣人循循善诱的方法。臣子们认为宫中炎热潮湿,陛下休息与用膳的地方或者不合适,请求陛下移居到地势高敞明亮的地方,在那里修建一座小小的楼阁。就因爱惜人家的资产,陛下竟制止了臣子们的建议,不吝惜身受寒暑,安心地居住在低下简陋的地方。近年因霜灾歉收,普天之下,饥荒严重,丧乱就开始出现,仓库里也十分空虚。陛下内心怜悯百姓,不断地救济抚恤,竟没有一个人外出逃荒,而陛下还只吃粗劣饭菜,停止赏乐,撤除了悬挂钟罄的架子,说话必然凄惋动容,面庞已大大消瘦。过去,周公旦对外族辗转翻译送来宝物感到欣喜,大禹夸耀他治水取得成功。陛下每看到四方诸侯诚心归附,万里之外,民心趋向于仁厚,还进退思考,聚精会神地考虑问题,恐怕随意劳烦中原百姓,以此来经营远方,不凭借万古的英明声誉,换取一时的众多宝物。心中深切思劳忧虑,行动断绝游玩巡幸,每天清早就设朝理事,听取和接受群臣的意见毫不懈怠,智慧遍察万物,道义普救天下。散朝之后,还召进有名的大臣,共同探讨议论治国的得失,倾尽全部心力,惟一涉及的只是治国大事,再没有别的话。到太阳西斜,一定叫才学渊博的人进宫,赐给清静安闲,畅谈古代典籍,中间有时也写文咏诗,有时也清谈玄理,到深夜还忘记疲劳,夜半还不安寝。这四个方面,独有陛下一人超过以往任何朝代的贤君,这实在是有人类以来,一人做到这样罢了。发扬光大这种美德,用它去淳化民风,明白地告诉天下,相信在一年之内,可以遍布天地之间。但是淳朴敦厚的美德受到阻碍,浮薄诡诈的风气还未改变,这是因为长期形成的,难在短时间内改变。请等到把雕工精美的玉打磨成朴素的器皿,用淳朴敦厚的美德取代浮华轻薄的风气,刑罚搁置的教育一施行,登泰山、祭天地的典礼举行完毕,然后再定分疆治理的办法,讨论赏赐土地、分封诸侯的事也不算晚。《 易经》 说:“天地间万事万物都会盈虚更替,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长停息,何况对于人呢?" 这话多好啊!

    中书舍人马周又上疏说:我看见陛下诏书,命宗室亲属和功臣镇守分封的邦国,并传给他们的子孙,使他们世世代代都继守着那里的政权,不是有重大原故,不能罢免。我暗自认为陛下封赐栽培的人,确实爱他们很深,想让他们的后代继承职守,立国永久,可以使世代作官了。为什么这样作呢?凭着尧、舜这样的君父,还有丹朱、商均这样的儿子,何况差于这样以下的人,而想根据父亲的才能品德去推断儿子,恐怕相差得很远罢。倘若有的还在孩童之时就承袭父职,万一骄奢淫逸,那么百姓就会遭受他们的祸害,而国家也会受他们的败坏。想断绝他们的封地与官爵吧,那楚令尹子文死后,让他的孙子复官这样的事例还在;想保留他们的封地与官爵吧,而又有栗辱的过恶已经显露那样事情。与其让这样的人去毒害现在活着的百姓,就宁可对已死去的臣子割恩,这是很明显的道理。既然如此,那么过去所谓被爱重的人,就正好是伤害了他们。我以为适宜分封,食邑世代相等的,一定要有才能品行。根据才能品行才能授职,这就使能力不强的,也可因此而获得免受过失的连累。过去汉光武帝不任命有功之臣去当地方官,所以最终保全了这些功臣一辈子,确是由于他懂得治国的方法。希望陛下认真想想这件事怎样处理才恰当。使大家能得到陛下的大恩,子子孙孙最终也能终享福禄。太宗同时称赞采纳李百药、马周的意见,于是终于取消了宗室子弟及功臣世袭刺史的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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