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毁誉

类别:子部 作者:清·胡承诺 书名:读书说

    易曰,乖则有难。刘向曰,和气致祥,乖气致异。凡在人道中者,宜和不宜乖也。人物凋尽之时,贤士大夫无论在朝在野,皆宜彼此互相成就,如辅车之相依,不宜更相诋訾,如冰炭之不相容。圣人恐狂简之士与物多忤,故欲裁之,勿使为人所弃。在陈之叹,即文王作人之心也。夫严惮切磋,资于人者也;诱掖奖劝,人所资者也。诱掖奖劝而人拒,严惮切磋而人怨,由于快己私心,非相与有成。不能有成,则于人道无所益也。恶恶非毁也,损其真则为毁;扬善非誉也,过其情则为誉。毁誉一人之私,好恶天下之公也。毁誉在身,易至沮丧骄矜;毁誉在世,率多排挤依附。尽人称诵,不足道也,恐其饰情求媚,资适逢世而得之也;尽人指擿,未可弃也,恐其不能枉道从俗,矫思抗迹而得之也。观称道之言,为何方之依;谣诼之论,出谁氏之口。熏莸不同,皆受益之师也。且人之正者,虽不自正,人必正之。故曰隐十年无正,隐不自正也。元年有正,所以正隐也。故人之相与,宜共养其廉耻之心。不善之名不可轻以加人,况直己而非人者?虽亲戚故旧亦止得其半以为是,其余以为非者,尚有其半也。既无全是,亦无全非,何如相忘是非之外乎?凡君子责人,冀其改悔而格正厥事也,故罪自外至者,君子不以此弃人。不得已而任过者,君子亦不以此弃人。所事既正,则不善之迹泯然不存,更有何责焉?终已不改,则资禀之弱必不可克,又何能强焉?如是不已,徒有訾毁之怨,无改悔之益,君子不为也。且道之在人,与己无异。在己与人无异,不惟责人者不可过,即责己者亦不必过也。己与人皆在道中,所以有相长之益,无相乖之损也。若人不我誉,遂有怨责之心,遇人必求其相誉,而先有希望之色,皆为人所鄙者也。夫治世之君子,好善恶恶;乱世之君子,嘉善容恶。此之为道,其有衰世之忧乎?非性情之正也。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此亦自好之行,非万物一体之心。圣人待人,必教之以礼,诱之以诚,要使天下之人皆敬学而亲师,勉强以进德。所以然者,欲救义理于将绝也。义理虽微,得人救之即不绝于人世,是以抑无道之强,以伸有道之弱,非有所忮懻也。众人同心,谓之不善。圣人因而恶之,是万物为心而不自用其私也。不以一眚弃人,故一谷之灾不书于经。善恶两举,方为至公。以善掩恶,以恶掩善,苟非于义有所重,皆私心也。以为诚者物之终始,终始两际,皆善端发见之时。惟小人初念不善,事穷亦不能返于善,然后以恶终。余则其人未尝自绝,圣人亦未尝绝之。或不远即复,或事成始悟。虽小善必表章,所以广为善之途也。又以为胜负之交,最苦争气难平。凡争其货财、争其礼节、争其名位、争其是非,皆争端也。先王制大射之礼以教乡人,揖让于未有胜负之前,劝酬于既有胜负之后,先事以平其气,后事以平其心,此先王微意也。盖商之末造,小民方兴,相为敌雠,是以廑贤哲之忧。太和之在成周,不宜有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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