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自古帝王編述文籍,《外篇》言之備矣。古往今來,質文遞變,諸史之作,不恆厥體。榷而為論,其流有六︰一日《尚書》家,二日《春秋》家,三日《左傳》家,四曰《國語》家,五曰《史記》家,六曰《漢書》家。今略陳其義,列之于後。
【譯文】
自古以來,歷代帝王編撰著述文獻典籍的情況,《外篇》中已經說得很詳細很完備了。古往今來,崇尚質樸和講究文采的風氣遞相轉變,各種歷史著作,體例也不固定。探究起來,它們的流派有六︰一是《尚書》派,二是《春秋》派,三是《左傳》派,四是《國語》派,五是《史記》派,六是《漢書》派。現在概略地陳述它們的情況,列在下面。
【原文】
《尚書》家者,其先出于太古。《易》曰︰“河出《圖》,洛倉一”入水采一J出《書》,聖人則之。”故知《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觀書于周室,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乃刪其善者,定為《尚書》百篇。孔安國曰︰“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尚書漩磯鈴》日︰“尚者,上也。上天垂文象,布節度,如天行也。”王肅日︰“上所言,下為史所書,故曰《尚書》也。”推此三說,其義不同。蓋《書》之所主,本于號令,所以宣王道之正義,發話言于臣下,故其所載,皆典、漠、訓、浩、誓、命之文。至如《堯》、《舜》二典,直序人事;(《禹貢》一篇,唯言地理,或作“里”。《洪範》總述災祥移,《顧命》都陳喪禮,茲亦為例不純者也。
【譯文】
《尚書》一派,它的源頭出自遠古。《易》上說︰“黃河出《圖》,洛水出《書》,聖人效法它們。”由此可知《尚書拍勺起源夠遠的了。到孔子在周王室觀看文獻圖書,得到虞、夏、商、周四個朝代的典籍,就節取其中完美的篇章,定為《尚書》百篇。孔安國說︰“因為它是上古的書,所以稱作《尚書》。”《尚書漩現鈴》上說;“尚,就是L。上天在運行中顯出文明物象,宣示節序度數。儀尚書冬記錄史事,也正如天的運行。”王肅說︰“上面帝王所說的話,被下面史官記下,所以叫《尚書》。”推究這三種說法,它們含義並不相同。原來《尚書》的主要內容.是依據帝王的號令,用來宣揚王道的正義,對臣「發布講話。所以其中所載錄的,都是典、漠、訓、浩、誓、命一類文體。至于像其中的《堯》、《舜》二典,直接敘述人事;《禹貢》一篇,只是談論地理;《洪範》集中記述災祥;《顧命》全部陳述喪禮,這也是體例不純的地方了。
【原文】
又有《周書》者,與《尚書》相類,即孔氏刊約百篇之外,凡為七十二章,上自文、武,下終靈、景,甚有明允篤誠,典雅高義。時亦有淺末恆說,滓穢相參,殆似後之好事者所增益也。至若《職方》之言,與《周官》無異;《時訓》之說,比《月令》多同。斯百王之正書,《五經》之別錄者也。
【譯文】
又有叫《周書》的,和《尚書》類同,是孔子編定《尚書》百篇時所刪下來的文獻,共七十二章,上自文王、武王,下至靈王、景王。很多地方明白可信,懇摯真實,文辭典雅,義理高尚。但也不時有膚淺常談、糟粕污穢參雜其中,看來像是後來的好事之人所增補。至于其中《職方篇》的言辭,和《周官》沒有差別,《時訓篇》的說法,跟《月令》大多相同。這些算是歷代帝王的正史,《五經》的另外記載。
【原文】
自宗周既隕,《書》體遂廢,迄乎漢、魏,無能繼者。至晉廣陵相魯國孔衍,以為國史所以表言行,昭法式,至于人理常事,不足備列。乃姍漢、魏諸史,取其美詞典言足為龜鏡者,定以篇第,纂成一家。由是有《漢尚書》、《後漢尚書》、《漢魏尚書》,凡為二十六卷。至隋秘書監太原王肋,又錄開皇、仁壽時事,編而次之,以類相從,各為其目,勒成《隋書》八十卷。尋其義例,皆準《尚書》。
【譯文】
自從周朝滅亡,《尚書》的這種體裁就被廢棄了,直到漢、魏,沒有能夠繼承這一體裁的人。到了晉代的廣陵郡相孔衍,他認為國史是用來表彰宣揚美好的言行,發布宣示法令制度的,至于人間常理凡事,不值得全部列出。于是就刪節有關漢、魏的幾種史書,節取其中足以成為典範的優美言論,確定篇章次序,構成一家之言。于是就有了《漢尚書》、《後漢尚書》、《漢魏尚書》,共有二十六卷。到了隋朝的秘書少監太原人王助,又采錄開皇、仁壽時的政事,按順序加以編排,同類的放在一起,分別給它們加上題目,編成《隋書》八十卷。探究它的體例,全部依照《尚書》。
【原文】
原夫《尚書》之所記也,若君臣相對,詞旨可稱,則一時之言,累篇咸載;如言無足紀,語無可述,若此故事,雖有脫略,而觀者不以為非。愛逮中葉,文籍大備,必剪截今文,模擬古法,事非改轍,理涉守株。故舒元所撰《漢》、《魏》等書,不行于代也。若乃帝王無紀,公卿缺傳,則年月失序,爵里難詳,斯並昔之所忽,而今之所要。如君愁《隋書》,雖欲祖述商、周,憲章虞、夏,觀其所述,乃似《孔子家語》、臨川《世說》護,可謂畫虎不成反類犬一也。故其書受嗤當代,良有以焉。
【譯文】
推究議尚書》所記載的,如果是君臣之間的對答,辭義值得稱道,那麼雖是一時的話語,也連篇累犢全部記載;如果談話的言語不值得記載,就丟棄不錄。像這祥,舊事雖有脫漏,讀者也不會認為不好。等到到了中葉,文書圖籍大大完備,這時還要剪裁今天的文辭去模仿古代的筆法,就是不知變通,一味死守舊法,就像那個守株待兔的人一樣。所以孔舒元所編撰的《漢尚書》、《漢魏尚書》等書,就不能在當代流行了。至于帝王沒有本紀,公卿缺少列傳,就會年月失去時間順序,官爵難以清楚。這些都是過去所忽略,今天所重視的。像王君愁的《隋書》,雖然想遵循商、周體制,效法虞、夏文辭,但看它的體制,倒像《孔子家語》、臨川王的《世說新語》,可以說是“畫虎不成反像狗”了。所以這書受到當代人的嗤笑,確有其原因啊。
【原文】
《春秋》家者,其先出于三代。案《汲家瑣語》記太丁時事,目為《夏殷春秋》。孔子曰︰“疏通知遠,《書》之教也”;“屬辭比事,《春秋》之教也。”知《春秋》始作,與《尚書》同時。《瑣語》又有《晉春秋》,記獻公十七年事。《國語》雲︰晉羊舌胖習于《春秋》,悼公使傅其太子。《左傳》昭二年,晉韓宣子來聘,見《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斯則春秋之目,事匪一家。至于隱沒無聞者,不可勝載。又案《竹書紀年》,其所紀事皆與《魯春秋》同。孟子曰︰“晉謂之乘,楚謂之禱機,而魯謂之春秋,其實一也皿。”然則乘與紀年、禱機,其皆春秋之別名乎!故《墨子》曰︰“吾見百國春秋”,蓋皆指此也。
【譯文】
《春秋》一派,它的源頭出自夏、商、周三代。查《汲家瑣語》記錄太丁時的事情,就被稱為《夏殷春秋》。孔子說︰“使人貫通前後地明了遠古的事情,是《尚書》的功能;使人知道運用文辭,排列史事,是《春秋》的功能。”可知《春秋》的出現,是和《尚書》同時。《瑣語》中又有《晉春秋》,記載晉獻公十七年的史事。《國語》說︰晉國羊舌胖通曉《春秋》,晉悼公讓他當太子的老師。《左傳》昭公二年,記載韓宣子來作國事訪問,見到魯國的《春秋》,說︰“周禮都在魯國了。”這樣說來,用“春秋”這名稱的不只是一家。至于湮沒無聞的,更是不計其數。又查《竹書紀年》,它所記載的事情都與魯國《春秋》相同。孟子說︰“晉國稱之為‘乘’,楚國稱之為‘禱機’,而魯國稱之為‘春秋’,它們的實質一樣。”既然如此,那麼“乘”和“紀年”、“禱機”都是“春秋”的別名吧。所以《墨子》說︰“我見過百國春秋”,大概就是指此而言的。
【原文】
逮仲尼之修《春秋》也,乃觀周禮之舊法,遵魯史之遺文;據行事,仍人道;就敗以明罰,因興以應功;假日月而定歷數,藉朝聘而正禮樂;微婉其說,志晦其文;為不刊之言,著將來之法,故能彌歷干載,而其書獨行。
【譯文】
等到仲尼編修《春秋》,也就考察周代禮儀的舊法,遵循魯國史書的遺文;依據人物的作為,遵從做人的原則;從記述人物的敗亡中表明貶責,興盛中肯定功績;憑借日月歲時以確立天道運行規律,通過朝見天子以校正禮樂制度;評論語言委婉,記事意義含蓄;留下了不可更改的言論,立下了後代必遵的原則。所以經歷千年,而這部著作依然無可比擬地在世上流傳。
【原文】
又案儒者之說春秋也,以事系日,以日系月;言春以包夏,舉秋以兼冬,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苟如是,則晏子、虞卿、呂氏、陸賈,其書篇第,本無年月,而亦謂之春秋,蓋有異于此者也。
【譯文】
再考察儒家學者們解釋《春秋》的名稱,把事件用日來聯屬,把日用月來聯屬;說春用來包括夏,舉秋用來兼顧冬。一年有四時,所以交錯列舉,作為所記載的一年事情的名稱。如果是這樣,那麼晏子、虞卿、呂不韋、陸賈等人,他們所編寫的書,篇章次序本來沒有年月,但也稱作“春秋”,就和這點不相符合了。
【原文】
至太史公著《史記》,始以天子為本紀,考其宗旨,如法《春秋》。自是為國史者,皆用斯法。然時移世異,體式不同,其所書之事也,皆言罕褒諱,事無默險,故馬遷所謂整齊故事耳,安得比于《春秋》哉!
【譯文】
到太史公著《史記》。開始把天子的事作為本紀,考查本紀的宗旨,就像過去的《春秋})o從此,編撰國史的人都用這種方法。但時代不同,事情都在發展變化,體例格式不盡相同,他們所寫的事,都是語言很少褒揚諱飾,事情沒有抑揚取舍,所以正像司馬遷所說的,只是整理舊事而已,怎麼能和《春秋》相比呢?
【原文】
《左傳》家者,其先出于左丘明。孔子既著《春秋》,而丘明受經作傳。蓋傳者,轉也,轉受經旨,以授後人。或日傳者,傳也,所以傳示來世。案孔安國注《尚書》,亦謂之傳,斯則傳者,亦訓釋之義乎。觀《左傳》之釋經也,言見經文而事詳傳內,或傳無而經有,或經閉而傳存。其言簡而要,其事詳而博,信聖人之羽翩,而述者之冠冕也。
【譯文】
《左傳》一派,它最先出自左丘明。孔子編著好《春秋》,左丘明接受《春秋經》的意旨並為它作傳。傳,就是轉,把所接受的經文意旨轉授給後人。也有人說,傳,就是傳授,用它傳示給後世。查孔安國注《尚書》,也稱為傳,那麼傳也就是解釋的意思吧。看《左傳》解釋《春秋經》,言論見于經文,事情則在《傳》內詳細記述。有時傳文沒有的內容經文卻有,有時經文缺略的內容卻在傳文內保存。它的言詞簡明而扼要,它的記事詳細而廣博,確實是聖人的羽翼、輔佐,著述中的第一之作呵。
【原文】
逮孔子雲段,經傳不作。于時文籍,唯有《戰國策》及《太史公書》而已。至晉著作郎魯國樂資,乃追采二史,撰為《春秋後傳》,其書始以周貞王,續前傳魯哀公後,至王服入秦,又以秦文王之繼周,終于二世之滅,合成三十卷。
【譯文】
到了孔子死後,經和解釋經的傳都不再出現了。這時的文籍,只有《戰國策》和《太史公書》罷了。到晉朝的著作郎魯地人樂資,才采集上述二史的資料,寫成《春秋後傳》。此書從周貞王開始,接續在《左傳》的魯哀公之後,直到周郝王入秦,又以秦文王接續周代,到秦二世滅亡結束,一共編成三十卷。
【原文】
當漢代史書,以遷、固為主,而紀傳互出,表志相重,于文為煩,頗難周覽。至孝獻帝,始命荀悅撮其書為編年體,依《左傳》著《漢紀》三十篇。自是每代國史,皆有斯作,起自後漢,至于高齊,如張播、孫盛、干寶、徐賈、裴子野、吳均、何之元、王韻等,其所著書,或謂之春秋,或謂之紀,或謂之略,或謂之典,或謂之志。雖名各異,大抵皆依《左傳》以為的準焉。
【譯文】
漢代的時候,史書以司馬遷的《史記》和班固的《漢書》為主,但紀和傳、表和志互出重疊,文字繁復,很難全部閱覽。到孝獻帝的時候,才命荀悅提煉二書,改成編年體,依仿《左傳》,寫成《漢紀》三十篇。從此每一代的國史,都有這樣的著作,從後漢開始,直到高齊,如張潘、孫盛、干寶、徐廣、裴子野、吳均、何之元、王韻等。他們所撰的書,有的稱“春秋”,有的稱“紀”,有的稱“略”,有的稱“典”,有的稱“志”,雖然名稱各不相同,但大致都是以《左傳》作為標準。
【原文】
《國語》家者,其先亦出于左丘明。既為《春秋內傳》,又稽其逸文,纂其別說,分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事,起自周穆王,終于魯悼公,別為《春秋外傳國語》,合為二十一篇。其文以方《內傳》,或重出而小異。然自古名儒賈遺、王肅、虞翻、韋耀之徒,並申以注釋,治其章句。此亦《六經》之流賓,《三傳》之亞也雲。
【譯文】
《國語》一派,它最早也出自于左丘明。左丘明編好《春秋內傳》後,又考查用剩下的資料,組織另外的說法,分成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的事,起自周穆王,終于魯悼公,編成《春秋外傳國語》,合計二十一篇。此書和《內傳》相比•有的地方重復而略有差異。然而自佔以來的名儒賈遴、王肅、虞翻、韋耀這伙人,都一再加以注釋,研究它的章節文句。這也是《六經》的支流,僅次于《三傳》的書。
【原文】
暨縱橫互起,力戰爭雄,秦兼天「,而著《戰國策》。其篇有東西二周、秦、齊、燕、楚、三晉、宋、衛、中山,合十二國,分為三十三卷。夫謂之策者,蓋錄而不序,故即簡以為名。或雲,漢代劉向以戰國游士為之策謀,因謂之《戰國策》。
【譯文】
到了戰國時,合縱、連橫的謀略競相興起,列國盡力爭戰,競相稱雄,秦國最後兼並天下,從而產生了《戰國策》。它的篇目有東、西二周、秦、齊、燕、楚、三晉、宋、衛、中山共十二國,分為三十三卷。之所以稱作“策”,可能是因為只記事情而不按時代編排,所以就照簡策而命名的吧。也有人說,漢代劉向認為它是戰國游說之士計策謀略,所以就稱它為《戰國策》。
【原文】
至孔衍,又以《戰國策》所書,未為盡善,乃引太史公所記,參其異同,刪彼二家,聚為一錄,號為《春秋後語》。除二周及宋、衛、中山,其所留者,七國而已。始自秦孝公,終于楚、漢之際,比于《春秋》,亦盡二百三十余年行事。始衍撰《春秋時國語》,復撰《春秋後語》,勒成二書,各為十卷。今行于世者,唯《後語》存焉。按其書序雲︰“雖左氏莫能加。”世人皆尤其不量力,不度德。尋衍之此義,自比于丘明者,當謂《國語》,非《春秋傳》也。必方以類聚,豈多嗤乎?
當漢氏失馭,英雄角力,司馬彪又錄其行事,因為《九州春秋》。州為一篇,合為九卷。尋其體統,亦近代之國語也。
【譯文】
到了孔衍,又認為《戰國策》所寫的東西不算很好,就引據司馬遷的記載,比照它們的異同,節取這兩種書,合為一書,稱為議春秋後語》。其中刪除了二周和宋、衛、中山等國,留下來的只有七國罷了。從秦孝公開始,到楚漢相爭之時結束,比照《春秋》,也總括了二百三十多年間的事。在此之前,孔衍寫了《春秋時國語》,這時又寫了《春秋後語》,編成兩本書,各是十卷。現在流行于世的,只有《後語》了。查此書的《序》說︰“即使是左丘明也不能超過本書。”世人都責備他不衡量自己的才力和德行。探究孔衍的這一說法,把自己和左丘明相比的,應該是指左氏的《國語》,而不是《春秋傳》。假如真是這樣以同類相比,又哪能多加譏笑呢?
在漢朝失去控制,英雄拼爭的時候,司馬彪又編錄當時的事跡,撰成《九州春秋》,每州一篇,共為九卷。探究它的體例,也就是近代的《國語》。
【原文】
自魏都許、洛,三方鼎峙;晉宅江、淮,四海幅裂,其君雖一號同王者,而地實諸侯。所在史官,記其國事,為紀傳者則規模班、馬;創編年者,則議擬荀、袁。于是史、漢之體大行盡,而《國語》之風替矣。
【譯文】
自從曹魏先後建都許昌、洛陽,魏、蜀、吳三方鼎立對峙;東晉遷都金陵,以江淮為基地,全國四分五裂。各國的君主雖然名義上和帝王一樣,但擁有的地域其實只與古代的諸侯相似。各國的史官記載本國的史事,編寫紀傳體的都仿照司馬遷、班固,創作編年體的都模擬荀悅、袁宏。于是《史記》、《漢書》的體例大行于世,《國語》的體例則衰微了。
【原文】
《史記》家者,其先出于司馬遷。自五經間行,百家競列,事跡錯揉,前後乖外,至遷乃雞集國史,采訪家人貧,上起黃帝,下窮漢武,紀傳以統君臣,書表以譜年爵,合百三十卷。因魯史舊名,目之曰《史記》蕊。自是漢世史官所續,皆以“史記”為名。迄乎東京著書,猶稱《漢記》岡。
【譯文】
《史記》一派,最先出自司馬遷。自從五經傳行中斷,諸子百家競相興起,事跡相互交錯混雜,前後矛盾抵梧。到了司馬遷,才聚集各國正史,采訪私家著述,上起黃帝,下終漢武,用紀、傳統領帝王、大臣,以書、表序排年月、官爵,共一百三十卷,根據魯國史書的舊名,稱作《史記》。從此漢代史官所著續作,都用“史記”為名。直到東漢著史,還稱《漢記》。
【原文】
至梁武帝,又救其群臣,上自太初,下終齊室,撰成《通史》六百二十卷。其書自秦以上,皆以《史記》為本,而別采他說,以廣異聞。至兩漢已還,則全錄當時紀傳,而上下通達,臭味相依。又吳、蜀二主,皆入世家,五胡及拓跋氏,列于《夷狄傳》。大抵其體皆如《史記》,其所為異者,唯無表而已。其後元魏濟陰王暉業,又著《科錄》二百七十卷,其斷限亦起于上古,而終于宋年。其編次多依放《通史》,而取其行事尤相似者,共為一科,故以《科錄》為號。皇家顯慶中,符璽郎隴西李延壽抄撮近代諸史,南起自宋,終于陳;北始自魏,卒于隋,合一百八十篇,號曰《南、北史》。其君臣流別,紀傳群分,皆以類相從,各附于本國。凡此諸作,皆《史記》之流也。
【譯文】
至梁武帝,又敦令群臣,將上自太佔之初,下至南朝蕭齊之間的歷史,編成《通史》六百二十卷。此書從秦朝以前,皆以《史記》為依據,同時又采錄別的說法.以擴充新奇見聞。到兩漢以後,則全部抄錄當時的紀傳,並使之前後連貫相通,同類相互依附;又把吳、蜀二主都編入《世家》,“五胡”及拓跋氏列入《夷狄傳》。其體例和《史記》大致相同,只是無《表》而已。之後,元魏濟陰王元暉又著《科錄》二百七十卷,它的斷限也是起自上古而終于南朝劉宋。它的編排次序大多依照《通史》,但把那些事跡特別相似的合為一科,所以用《科錄》作為名稱。本朝顯慶年間.符璽郎隴西人李延壽抄撮近代各家史書,南朝始自宋,終于陳,北朝始自魏,終于隋,共一百八十篇,稱做《南史》、《北史》。此書對于君臣的紀傳,都分國按類排列,把同類的排列在一起,各自列在本國名下。所有這幾種著作,都屬于《史記》一類。
【原文】
尋《史記》疆宇遼闊,年月遐長,而分以紀傳,散以書表。每論家國一政,而胡、越相懸;敘君臣一時,而參、商是隔,此其為體之失者也。兼其所載,多聚舊記,謂采《國語》、《世本》、《國策》等。時采雜言,故使覽之者事罕異聞,而語饒重出,此撰錄之煩者也。況《通史》以降,蕪累尤深,遂使學者寧習本書,而怠窺新錄,且撰次無幾,而殘缺速多,可謂勞而無功,述者所宜深誡也。
【譯文】
探究《史記》所記載的歷史疆域廣大遼闊,時間延續長久,卻用紀、傳、書、表把它們分散開來。每每談論一個國家的一件事情,卻如胡、越兩地相差千里;敘述同一時代的君臣,卻似參、商二星出沒不同時。這是此書體例上的不足之處。加之它所記載的,大多聚合舊的記載(是說采集《國語》、《世本》、《戰國策》等書),經常采錄各種雜說,因此使閱覽它的人不能多知道一些不同的史事見聞,而同祥的言語卻多次重復出現。這是此書撰錄中的繁雜之處。而況自《通史》以後,繁瑣蕪雜更為嚴重,于是就使研習歷史的人寧願習讀此書而懶得去讀新的撰錄。而且編撰好不久,就有了許多殘缺,可說是勞而無功。這是著述之人所特別應當警惕的啊。
【原文】
《漢書》家者,其先出于班固。馬遷撰《史記》,終于“今上”,自太初已下,}潤而不錄。班彪因之,演成後記,以續前篇。至子固,乃斷自高祖,盡于王莽,為十二紀、十志、八表、七十列傳,勒成一史,目為《漢書》。昔虞、夏之典,商、周之浩,孔氏所撰,皆謂之“書”。夫以“書”為名,亦稽古之偉稱。尋其創造,皆準子長,但不為《世家》,改“書”曰“志”而已。自東漢已後,作者相仍,皆襲其名號,無所變革,唯《東觀》曰“記”,《三國》曰“志”,然稱謂雖別,而體制皆同。
【譯文】
《漢書》一派,它最早出自班固。司馬遷編撰《史記》,結束于漢武帝,自太初以後,空缺而沒有記載。班彪沿襲它,推演成《後記》,以接續《史記》。到他的兒子班固,就以漢高祖作為斷限,終止于王莽,寫成十二紀、十志、八表、七十列傳,編成一部史書,稱為《漢書》。從前虞、夏的典,商、周的浩以及孔子所編,都稱作“書”。用“書”作名稱,也是非同一般的名稱。探究《漢書》的編著,都依司馬遷《史記》為準,只是不寫《世家》,把《書》改為《志》而已。從東漢以後,寫史的人相繼不斷,都襲用它的名稱,沒有什麼變革,只有《東觀》稱“記”,《三國》稱“志”。然而稱呼雖有區別,體例卻都一樣。
【原文】
歷觀自古,史之所載也,《尚書》記周事,終秦繆;《春秋》述魯文,止哀公;《紀年》不逮于魏亡,《史記》佳論于漢始。如《漢書》者,究西都之首末,窮劉氏之廢興,包舉一代,撰成一書,言皆精練,事甚該密。故學者尋討,易為其功,自爾迄今,無改斯道。
【譯文】
一一考察自古以來史書所載,《尚書》記載周代的事,終止于秦謬公;《春秋》記述魯國的事,終止于魯哀公;《竹書紀年》未記到魏國滅亡,《史記》只敘及漢代開始。而《漢書》,則探究西漢歷史的始末,窮盡劉氏王朝的廢興,統括一朝,編成一書。語言都很精練,記事十分詳密,因此學者鑽研探討,容易收到功效。自那時直到今天,《漢書》這種體例都沒有改變。
【原文】
于是考茲六家,商榷千載,蓋史之流品,亦窮之于此矣。而樸散淳銷,時移世異,《尚書》等四家,其體久廢,所可祖述者,唯《左氏》及《漢書》二家而已。
【譯文】
這里考察了這六家,商討了上千年,大概史書的流變品類,也就是這些了。現在,淳樸的風氣消散盡淨,時世移異變遷,《尚書》等四家的體例久已廢棄,能夠仿效遵循的,只有《左傳》和《漢書》兩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