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篇 補注第十七

類別︰史部 作者︰劉知幾(唐) 書名︰史通

    【原文】

    昔《詩》、《書》既成,而毛、孔立《傳》。傳之時義,以訓話為主,亦猶《春秋》之傳,配經而行也。降及中古,始名傳曰注。蓋傳者轉也,轉授于無窮;注者流也,流通而靡絕。惟此二名,其歸一撰。如韓、戴、服、鄭,鑽仰《六經》,裴、李、應、晉,訓解三史,開導後學,發明先義,古今傳授,是日儒宗。

    【譯文】

    過去《詩》、《尚書》寫成後,毛公、孔安國分別為其作傳,傳在當時的含義,是以訓話為主。正像《春秋》的傳,是配合經文而流行于世的。到了中古,才開始為傳取名為“注”。大概“傳”的意思就是轉,輾轉不絕地傳授下去;“注”的意思就是流,沒有阻礙地流行下去。就是說,這兩個名稱,宗旨是一致的。如韓嬰、大小戴、服虔、鄭玄,鑽研注釋《六經》,裴胭、二李、應韻、晉灼,訓解《史記》、《東觀漢紀》、《漢書》三史,開導後來的學習者,闡明先人的涵義,古今遞相傳授,這就是儒家一派。

    【原文】

    既而史傳小書,人物雜記,若摯虞之《三輔決錄》貯,陳壽之《季漢輔臣》,周處之《陽羨風土》,常豫之《華陽士女》,文言美辭列于章句,委曲敘事存于細書。此之注釋,異夫儒士者矣。

    【譯文】

    接著有不入大道的歷史傳記,人物雜記的注釋,如摯虞注《三輔決錄》、陳壽注《季漢輔臣贊》、周處《陽羨風土記》自注、常瓊《華陽士女》自注,即既將文飾的語言和美麗的詞藻作為正文,又將詳細敘述事情經過的內容作為注釋。這種注釋,和儒家一派就不同了。

    【原文】

    次有好事之子,思廣異聞,而才短力微,不能自達,庶憑驥尾,千里絕群,遂乃掇眾史之異辭,補前書之所閩。若裴松之《三國志》,陸澄、劉昭《兩漢書》@,劉彤《晉紀》,劉孝標《世說》之類是也。

    【譯文】

    後來有好事的人,想要增加新奇的學說,但才力短淺,自己無法達到這一目的,希望憑借前人的偉大,而遠遠超出眾人,于是就檢拾眾史書的不同說法,補充前人書中的缺漏。如裴松之的《三國志》注、陸澄的《漢書》注、劉昭的《後漢書》注、劉彤的《晉紀》注、劉孝標的《世說》注一類就是這樣。

    【原文】

    亦有躬為史臣,手自刊補,雖志存該博,而才網倫敘,除煩則意有所吝,異載則言有所妨,遂乃定彼棒楷,列為子注。若蕭大圓《淮海亂離志》,羊街之《洛陽伽藍記》,宋孝王《關東風俗傳》,王韻《齊志》之類是也。

    【譯文】

    也有人自己是史臣,親手刊補史書,雖然存有博學多識的志向,但缺乏條理次序的才能,要去除煩雜的部分,感情上又舍不得;要全部記載,說法上又有所矛盾,于是就把那些叢雜的東西,列為小注。如蕭大圓的《淮海亂離志》、羊街之的《洛陽伽藍記》、宋孝王的《關東風俗傳》、王韻的《齊志》一類就是這樣。

    【原文】

    榷其得失,求其利害,少期集注《國志》,以廣承柞所遺,而喜聚異同,不加刊定,您其擊難,坐長煩蕪。觀其書成表獻,自比蜜蜂兼采,但甘苦不分,難以味同萍實者矣。陸澄所注班史,多引司馬遷之書,若此缺一言,彼增半句,皆采摘成注,標為異說,有昏耳目,難為披覽。竊惟範嘩之刪《後漢》也,簡而且周,疏而不漏,蓋雲備矣。而劉昭采其所捐,以為補注,言盡非要,事皆不急。譬夫人有吐果之核,棄藥之滓,而愚者乃重加裙拾,潔以登薦,持此為工,多見其無識也。孝標善于攻繆,博而且精,固以察及泉魚,辨窮河永。磋乎!以峻之才識,足堪遠大,而不能探嘖彪、嬌,綱羅班、馬,方復留情于委巷小說,銳思于流俗短書。可謂勞而無功,費而無當者矣。

    【譯文】

    如果商討它們的得失,探究它們利弊。那麼裴少期集注《三國志》,以擴充陳承作所遺漏的東西,卻喜歡聚集各種不同的說法而不加以訂正,任其相互矛盾,繁冗蕪雜。看他書編成後獻給朝廷的表狀中,自比如蜜蜂釀蜜,兼采百花。其實是甘苦不分,難以具備萍實那種甘甜如蜜的味道。陸澄所注的班固《漢書》,大多是引用司馬遷的《史記》,至于像這本書缺一句,那本書增半句,都采集摘錄成注,標舉為不同說法。攪亂人的視听,使人難以翻閱。我認為範嘩刪編《後漢書》,大概可以說是具備了簡潔而又周詳,疏略而無遺漏的特點。而劉昭搜集他所捐棄的東西,作為補注,都是些不重要的話,不要緊的事。就像有人吐出的果核,丟棄的藥渣,而愚蠢的人重新把它們檢起來,弄干淨進獻給人,把這當做精密,其實是更表明他缺乏見識。劉孝標善于糾正謬誤,博學而且精專,己經達到可以觀察淵中之魚,辨析“三采”、“己亥”了,可嘆啊!以他的才力學識,足可以做出更大的事業,可他卻不能去探索班彪、牛嬌的隱幽,網羅班固、司馬遷的遺逸,反而鐘情于流傳在街巷里的瑣屑淺薄的言論,專心致志于流俗的叢雜小書,可稱做勞而無功,費而無當的了。

    【原文】

    自茲已降,其失逾甚。若蕭、楊之瑣雜,王、宋之鄙碎,言殊揀金,事比雞肋,異體同病,焉可勝言。大抵撰史加注者,或因人成事,或自我作故,記錄無限,規檢不存,難以成一家之格言,千載之楷則。凡諸作者,可不詳之?

    【譯文】

    自此以後,這方面的失誤愈來愈厲害。如蕭大圈、楊街之的瑣細蕪雜,王韻、宋孝王的粗鄙零碎,所用的語言,不能做到沙里淘金;所記錄的事情,就像食之無物的雞肋,他們體例雖然不同,毛病卻是一樣,哪里能說得盡。一般撰史加注的人,或是依賴他人之書而成注,或是別出心裁自立新例,記載無所限制,沒有規矩體例,難以成為堪為模式的一家之言,千載效仿的典範。所有的史書作者,能不審慎?

    【原文】

    至若鄭玄、王肅,述《五經》而各異,何休、馬融,論《三傳》而競爽,欲加商榷,其流實繁。斯則義涉儒家,言非史氏,今並不書于此焉。

    【譯文】

    至于鄭玄、王肅,闡述五經而各不相同;何休、馬融,講論《春秋》三傳而相互矛盾,要加以商討,他們的流派分支實在太多。這就涉及到儒家一派,而不是歷史學的事,今天在這里就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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