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夫人之生也,有賢不肖焉。若乃其惡可以誡世,其善可以示後,而死之日名無得而聞焉,是誰之過軟?蓋史官之責也。
【譯文】
人的一生,有孝賢的,有不肖的。如果一個人的罪惡可以警誡世人,或者他的好處可以作為後人示範,而死了的時候他的名字不能流傳下來,這是誰的錯誤?是史官的責任。
【原文】
觀夫文籍肇創,史有《尚書》,知遠疏通,網羅歷代。至如有虞進賢,時宗元凱;夏氏中微,國傳寒泥;殷之亡也,是生飛廉、惡來;周之興也,實有散宜、閡夭。若斯人者,或為惡縱暴,其罪滔天;或累仁積德,其名蓋世。雖時淳俗質,言約義簡,此而不載,}酮孰甚焉。
【譯文】
考察開創性的文獻典籍,歷史有《尚書》,通今達古,包羅列代。至于如虞舜舉賢,時人尊崇八元八愷;夏代中衰,國家傳給了寒促;殷代將亡,出現了飛廉、惡來;周代興起,因為有了散宜生、閡夭。像這些人,有的為惡縱暴,罪惡滔天;有的仁德深厚,名聲蓋世。雖然當時習俗淳厚質樸,崇尚言約義簡,但這些都不記載,沒有比這更大的缺失了。
【原文】
泊夫子修《春秋》,記二百年行事,《三傳》並作,史道勃興。若秦之由余、百里奚,越之範氫、大夫種,魯之曹沫、公儀休,齊之窩戚、田攘直,斯並命代大才,挺生杰出。或陳力就列,功冠一時;或殺身成仁,聲聞四海。苟師其德業,可以治國字人;慕其風範,可以激貪勵俗。此而不書,無乃太簡。
【譯文】
到了孔夫子修《春秋》,記載二百年內史事,三《傳》並起,史書勃興。如秦國的由余、百里奚,越國的範氫、大夫種,魯國的曹沫、公儀休,齊國的窩戚、田攘直,這些都是著名于一世的大才,杰出人物。他們有的貢獻了自己的力量,身居大任,功績冠于一時;有的殺身以成仁,聲名傳于四海。假如追隨他們的德業,可以治國撫民;仰慕他們的風範,可以阻遏貪欲,振奮風俗。這些都不寫,不是太簡略了嗎。
【原文】
又子長著《史記》也,馳鶩窮古今,上下數干載。至如皋陶、伊尹、傅說,仲山甫之流,並列經浩,名存子史,功烈尤顯,事跡居多。益各采而編之,以為列傳之始,而斷以夷、齊居首,何握凝之甚乎?既而孟堅勒成《漢書》,牢籠一代,至于人倫大事,亦雲備矣。其間若薄昭、楊僕、顏馴、史岑之徒,其事所以見遺者,蓋略小而存大耳。夫雖逐糜之犬,不復顧兔,而雞肋是棄,能無惜乎?當三國異朝,兩晉殊宅,若元則、仲景,時才重于許、洛;何禎、許詢,文雅高于揚、豫毋。而陳壽《國志》、王隱《晉史》,廣列諸傳,而遺此不編。此亦網漏吞舟,過為迂闊者。
【譯文】
再有司馬子長著《史記》,馳騁所達,極古窮今,上下達數千年之久。至于如皋陶、伊尹、傅說、仲山甫之類,都名列于經典,流傳于子書史籍,功績特別顯著,事跡很多。為什麼不分別采集進而編著,以作為列傳之始,卻確定伯夷、叔齊作為開頭,怎麼拘謹局促到這種程度?接著班孟堅編成《漢書》,包羅一代,至于有關倫理道德的大事,也可以說是詳備了,其中如薄昭、楊僕、顏馴、史岑等人,他們的事跡之所以被遺漏,大概是為了略去小事而保存大事吧。可是雖說追逐糜鹿的獵狗不再看兔子,但把雞肋丟棄了,能一點都不可惜嗎?當三國政權並列,兩晉疆域有異的時代,如桓元則、張仲景,才名在魏國很受重視;何禎、許詢,其文雅在東晉受到稱贊。而陳壽《三國志》、王隱的《晉書》,廣泛編列各種列傳,卻把這些人遺漏不編。這也是網眼大得漏掉了吞舟之魚,過于疏忽了。
【原文】
觀東漢一代,賢明婦人,如秦嘉妻徐氏,動合禮儀,言成規矩,毀形不嫁,哀坳傷生,此則才德兼美者也。董祀妻蔡氏,載誕胡子,受辱虜廷,文詞有余,節概不足,此則言行相乖者也。至蔚宗《後漢》,傳標《列女》,徐淑不齒,而蔡淡見書。欲使彤管所載,將安準的?
【譯文】
看東漢一代,賢明的婦女,如秦嘉的妻子徐氏,行為合乎禮儀,言語可成模範。丈夫死了,為不改嫁而毀容,哀痛以至于喪生,這是才德兼美的人;董祀的妻子蔡氏,為胡人生育兒子,在虜廷遭受羞辱。文詞有余,而氣節不足,這是言行不一的人。在範蔚宗仗後漢書》中,列傳名稱《列女》,徐淑不在其列,而蔡淡反被列入。列女史傳紀事的標準何在?
【原文】
裴兒原刪略宋史,時稱簡要。至如張偉陰受君命,栽賊零陵,乃守道不移,飲雞而絕。雖古之鈕鹿義烈,何以加諸?魚包昭文宗學府,馳名海內,方于漢代褒、朔之流。事皆網如,何以申其褒獎?
【譯文】
裴子野編刪《宋略》,以簡要著稱于當時。至于如張諱秘密接受君主之令,要去毒殺零陵王,而他堅持道義而不改變,飲雞酒而亡。雖然是古代的鈕魔那樣的義烈,又比他多出什麼呢?鮑照為文章大家,學識淵博,馳名海內,是漢代王褒、東方朔一類的人物,張偉、鮑照之類人的事都不加記載,如何申明褒獎?
【原文】
夫天下善人少而惡人多,其書名竹帛者,蓋唯記善而已。故太史公有雲︰“自獲麟以來,四百余年,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廢而不載,余甚懼焉。”即其義也。至如四凶列于《尚書》,三叛見于《春秋》,西漢之紀江充、石顯,東京之載梁冀、董卓,此皆干紀亂常,存滅興亡所系。既有關時政,故不可網書。
【譯文】
天下善人少而惡人多,名字寫入史書的,大概也就是記善而已。所以太史公說過︰“自從獲麟以來,四百多年中,賢明的君主,忠誠的大臣以及為道義捐軀的義士,不能得到記載,這是我所擔心的。”也就是這個意思。至于如四凶列于《尚書》,三叛見于《春秋》,西漢之史記載江充、石顯,東漢之史記載梁冀、董卓,這些都是觸犯綱紀擾亂倫常,與國家的存滅興亡有關的人物。既然與時政有關,所以不能不記載。
【原文】
但近史所刊,有異于是。至如不才之子,群小之徒,或陰情丑行,或素餐尸祿,其惡不足以曝揚,其罪不足以懲戒,莫不搜其鄙事,聚而為錄,不其穢乎?抑又聞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而斗答之才,何足算也。若《漢》傳之有傅寬、靳款,《蜀志》之有許慈,《宋書》之虞丘進,《魏史》之王憲,若斯數子者,或才非拔萃,或行不逸群,徒以片善取知,微功見識,潤之不足為少,書之唯益其累。而史臣皆責其譜狀,微其爵里,課虛成有,裁為列傳,不亦煩乎?
【譯文】
但是近代史書所編撰的,與此有所不同。至于如無才之人,小人之輩,有的是見不得人的事情,丑惡行徑;有的是白領國家傣祿,空佔官位。他們的惡行不值得揭露,罪過不足以警誡後人,而無不搜集他們的瑣事,聚而成篇,不是太蕪雜了嗎?又听說,十戶人家的地方,一定有忠心誠實的人。而微不足道的小人,算得什麼?如《史記》、《漢書》中有傅寬、靳敦,《三國志•蜀志》中有許慈,《宋書》中有虞丘進,《魏書》中有王憲,像這樣的幾個人,有的才能並不突出,有的行為並不超群,僅僅靠一點小善行而為人所知,一點小功績而為人所識,少了他們並不顯得少,寫出他們只會增加累贅。可是史臣們都搜集他們的世系,征求他們的籍貫,稽考空洞的記載,成為實在的資料,編成列傳,不是很繁瑣嗎?
【原文】
語曰︰“君子于其所不知,蓋網如也。”故賢良可記,而簡犢無聞,斯乃察所不該,理無足咎。至若愚智畢載,妍媛靡擇,此則燕石妄珍,齊竿混吹者矣。夫名刊史冊,自古牧難;事列《春秋》,哲人所重。筆削之士,其慎之哉!
【譯文】
古人說︰“君子對于自己所不懂的事情,或許采取保留態度。”所以那些可以記載的賢良人物,史書上沒有記載,這屬于考察不夠周到,從道理上講,不足以指責。而至于如愚人智者全都記載,美的丑的不加選擇,這就是把燕石當成珍寶,濫竿充數了。姓名列入史冊,自古以來就不是容易的;事情編入《春秋》,是被哲人所看重的。從事史書編撰的人,應當謹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