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篇 才第三十一

類別︰史部 作者︰劉知幾(唐) 書名︰史通

    【原文】

    夫史才之難,其難甚矣。《晉令》雲︰“國史之任,委之著作,每著作郎初至,必撰名臣傳一人。”斯蓋察其所由,苟非其才,則不可叨居史任。歷觀古之作者,若蔡琶、劉峻、徐陵、劉炫之徒扮,各自謂長于著書,達一于史體,然觀侏儒一節,而他事可知。案伯嘈于朔方L書,謂宜廣班氏《天文志》。夫《天文》之于《漢史》,實附贅之尤甚者也。必欲申以椅掖蕊,但當鋤而去之,安可仍其過失,而益其蕪累?亦奚異觀河傾之患,而不遏以堤防,方欲疏而導之,用速懷襄之害風。述史如此,將非練達者欽?孝標施論談理襯,誠為絕倫。而《自敘》一篇,過為煩碎;《山棲》一志很,直是文章殆。諒難以偶跡遷、固,比肩陳、範者也。孝穆在齊,有志梁史扛,及還江左,書竟不成元。磋乎!以徐公文體,而施諸史傳,亦猶濡上兒戲,異乎真將軍元,幸而量力不為,可謂自卜者審矣。光伯以洪儒碩學,而速遭不遇。觀其銳情自敘,欲以垂示將來,而言皆淺俗,理無要害。豈所謂“誦《詩》三百,雖多,亦奚以為”者乎?

    【譯文】

    具備修史才能是困難的,而且非常困難。《晉令》上說︰“修撰國史的責任,交給著作郎承擔。每一個著作郎初上任,一定要撰寫一個名臣的列傳。”這大概是考察他的寫法,假如不具備這樣的才能,就不能掛名于史官之職。歷觀古代的作者,如蔡琶、劉峻、徐陵、劉炫這些人,都自稱長于著書,精通史體。但是就像只要看侏儒的身體的一部分,其它部分也就能知道了一樣,只要看他們的著述的一小部分,其它情況也就可以清楚了。查蔡伯嘈在朔方上書,說應當增廣班固的《天文志》。《漢書》中的《天文志》,其實是最大的累贅。如果要加以指摘,只應當看作密植的禾苗,把它鋤掉,怎麼能繼續他的錯誤,更增加這種蕪雜累贅呢?這就好象已經看到黃河泛濫的危害,卻不增加堤防以阻遏它,反而想要挖開口子放開它,以加速加大洪水的危害。如此論述歷史,恐怕不是精練通達的吧?劉孝標立論談理,確實是無與倫比,可是他的《自敘》一文,過于繁瑣零碎;《山棲志》一文,簡直就是文學作品,恐怕難以與司馬遷、班固並列,與陳壽、範嘩比肩了。徐孝穆在北齊,曾有志于編撰梁史,等到回到江南,書竟然沒有完成。唉!以徐公的驕麗文體,放到史傳上來,怕也就像兒戲一樣的“霸上軍”,不是“真將軍”。幸虧他量力而行,沒有編寫,可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劉光伯作為一個博學大儒,卻困頓不遇。看他的用心致志的自敘,想要流傳後世,可是言詞都很淺俗,道理也緣有重要的。難道這不就是孔子所說的“能夠背誦《詩經》三百肖,雖然多,又有什麼用處”嗎?

    【原文】

    音尼父有言︰“文勝質則史。”蓋史者當時之文也,然樸散淳銷,時移世異,文之與史,較然異轍劣。故以張衡之文,而不閑于史;以陳壽之史,而不習于文。其有賦述《兩都》,詩裁《八詠》,而能編次漢冊,勒成宋典。若斯人者,其流幾何?

    【譯文】

    過去孔尼父說過︰“文彩勝過質樸就是史。”大概史就是當時的文,然而質樸淳厚的風氣已經消散,時過境遷,文和史走向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所以以張衡的文學才能,卻不熟悉作史;以陳壽的史學才能,也不熟練作文。如果說有人既能撰著《兩都賦》,又能編纂《漢書》;有人既能作《八詠詩》,又能編纂《宋書》。可像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

    【原文】

    是以略觀近代,有齒跡文章而兼修史傳。其為式也,羅含、謝客宛為歌頌之文,蕭繹、江淹直成銘贊之序,溫子升尤工復語,盧思道雅好麗詞,江總猖撅以沈迷,庚信輕薄而流宕。此其大較也。然向之數子所撰者,蓋不過偏記雜說,小卷短書而己,猶且乖濫躊駁,一至于斯。而況責之以刊勒一家,彌綸一代,使其始末圓備,表里無咎,蓋亦難矣。

    【譯文】

    所以大略地看一下近代,有人屬于文章之士,而又同時編修史傳。他們編修史傳的樣式是︰羅含、謝靈運宛如撰寫歌頌之文,蕭繹、江淹直接寫成銘、贊的序;溫子升特別擅長對偶的句子,盧思道尤其喜好驕儷的詞語;江總傾心于艷辭而沉迷其中,庚信流于輕薄而不知收束。這是他們的大致情況。但前面的這幾個人所撰著的,不過是不正規的偏記雜說,短篇小傳而已,尚且悖謬駁雜到了這種程度,何況要讓他們編撰一國史書,包羅一代史事,使其始末完備,從內容到形式都沒有錯誤,大概也是很難的了。

    【原文】

    但自世重文藻,詞宗麗淫,于是沮誦失路,靈均當軸,每西省虛職,東觀佇才,凡所拜授,必推文士。遂使握管懷鉛,多無銼綜之識;連章累犢,罕逢微婉之言。而舉俗共以為能,當時莫之敢侮。假令其間有術同彪、嬌,才若班、荀,懷獨見之明,負不刊之業,而皆取窘于流俗,見嗤于朋黨。遂乃哺糟戳酩,俯同妄作,披褐懷玉,無由自陳。此管仲所謂“用君子而以小人參之,害霸之道”者也。

    【譯文】

    但是自從世人重視文采,詞句追求過分華麗,于是史家的筆法無人重視,詩人的文辭成為中心。每當史館職位有空缺,或是需要征集修史人才,凡是得到任命的,必定是文學之士。于是使執筆編撰之人,大多沒有考核和綜合的識見,著述連篇累犢,卻難得有寓意深刻的言論。可是舉世之人都認為他們是能人,一時無人敢于輕慢他們。假如其中有人能力如同班彪、華嬌,才學可比班固、荀悅,懷有獨到的高明見解,胸有修史大業的抱負,都要受到流俗的困辱,和心有偏私的人的譏笑。于是只有隨波逐流,放棄原則地跟隨著亂寫一氣。盡管有真知灼見,由于沒有地位,無法表明自己。這就是管仲所說的情況了︰“任用君子,卻又用小人參雜其中,這是損害霸業的方法。”

    【原文】

    昔傅玄有雲︰“觀孟堅《漢書》,及與陳宗、尹敏、杜撫、馬嚴撰中興紀傳,其文曾不足觀。豈拘于時乎?不然,何不類之甚者也?是後劉珍、朱穆、盧植、楊彪之徒,又繼而成之。豈亦各拘于時,而不得自盡乎?何其益陋也?”磋乎!拘時之患,其來尚矣。斯則自古所嘆,豈獨當今者哉!

    【譯文】

    過去傅玄說過︰“看班孟堅的《漢書》,確實是馳名一代的奇書,等到他和陳宗、尹敏、杜撫、馬嚴編撰中興紀傳,那文辭簡直不值得一讀。或者是受時代所局限吧?要不然,為什麼那麼不一樣?這以後,劉珍、朱穆、盧植、楊彪這些人繼續編寫,最終完成。大概也都是局限于所處的時代,因而不能完全表現自己吧?是多麼更加鄙陋啊。”唉!時代局限給編史者所帶來的危害,是由來已久了。這是自古以來人們所慨嘆的事,又哪里是今天才這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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