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八 矯娘

類別︰子部 作者︰清•解鑒 書名︰益智錄

    前明,廣西穆思鏜與湖北金律,同官山西縣尹,俱清正。穆一女與金公之子同庚,遂結婚姻。未幾,金丁憂歸。所經村鎮有李仁者,善武技,有一女而無子,鐘愛之,因令男妝教以武藝,以矯娘名之。一日,矯娘適立門外,見金公過,急至家謂其父曰︰“門外過一官長,後跟數人,似強盜,出莊必害官長,父盍拯之?”仁曰︰“事無關切,不與聞焉可也。”矯曰︰“不然,武藝在身,固賴以自恃,若見人之危難而不拯,大負技能。”仁韙之。急束裝追逐,果見六、七強人邏行客車輛,勢將強奪財物。仁喊曰︰“白晝御人官道,王法何在!”眾賊見仁,舍客同赴仁廝打。矯恐其父有失,借乘而往,果見其父孤掌難鳴,勢已將敗。矯大聲謂父曰︰“兒來矣!”仁大喜。矯幼習彈弓,五十步內,彈發每中,賊不能敵,始各逃竄。金同仁回。仁夷左股,血出不止。金書一藥方,曰︰“此異人秘傳,專理破傷。”仁服藥,不惟血止,痛苦立愈,因珍藏其方。金感仁救拯,見矯娘慧麗,遂謂仁曰︰“吾有一子與金郎年相若,可令二人結義。”仁笑應之,蓋以誤以己女為子也。金幸無眷屬之累,主仁數日,賊夜來二次,皆為仁父女驅逐。臨行,厚贈仁。仁送至半途而回。金起服,復官北省。欲為子完婚,道之雲遠,諸事不便,深以為虞。時穆公罷官歸里,忽專人持緘至,內言︰請公子就婚于湖。金大喜,書緘答之,內定遣子赴湖之期。

    金公子西庚之奉父命就婚于湖也,有從人服事焉。將及湖北界,從人病卒。獨行,辛苦不堪。薄暮投旅店,先有一人在焉。其人問西庚來往,庚大略言之。其人偽喜曰︰“小人趙才,即奉家主人命,奉迓貴人者也。”百般奉承,言語卑恭。庚年幼,不逆詐而信之。才曰︰“公子何無僕從?”曰︰“從人病卒。賃車人不能待,亦自去。此處有賃車者乎?”才曰︰“勿庸。前行數里,有家主人至戚,可假乘輿而往。若早行,日夕即到。”庚喜極。店主之女悉聞二人言,歷語其父,且曰︰“趙才叵測,若早行,必害金公子,父其救之。”果夜未央,才即呼店主開門而行。店主謂其女曰︰“信矣。彼去,吾尾之。汝務束裝速去。”女應諾。女父出莊不見才等,急追里許,時月明如晝,前望仍無影響,知其由徑而行,急改途追尋。蓋才引庚走小路,庚疑而問之,才曰︰“由此近數里。”庚不疑。至一松林,才不行。庚問之,才曰︰“算清賬目再行不遲。吾數以貴人稱汝,今宜以貴人稱吾。吾將冒汝名替婚穆室。速言其事,以備應對。”庚不言。才以利刃刺庚下體,庚不得已言之,且曰︰“吾父之手書,兩家之信物,俱在包裹中。”言畢,才舉刀欲殺庚。庚哀求全尸死,才從之,縛庚于樹,以繩勒庚項而去。才恐庚不死,回視之,果氣息未絕。將復勒之,而店主適至,才敗走。店主欲回救庚,而才復回擊之。店主之女至,才始竄去。店主負庚至家,庚已甦,但傷重。店主急市藥治之,痛立已。庚曰︰“是何藥味,如此神驗?”店主以方示之。庚視之,是其父筆蹤,曰︰“是方從何處得之?”店主曰︰“數年前,救一金姓官長,吾被賊傷,官長錄是方治之。以方有神效,故敬存之。”庚愕然曰︰“君姓李名仁耶?”仁曰︰“然。”庚以伯父稱仁,曰︰“伯父所救之官長即家父,吾父子皆得伯父再造之恩。伯父何以居此?”仁曰︰“亦為令尊之故,與賊結仇,不時騷擾,恐堤防少疏,為其所害,三徙而至此。”庚指仁女曰︰“此即小佷之仁兄也?”仁笑曰︰“非汝仁兄,實汝仁姊矯娘也。”庚莫知所以。仁令女改妝出見,庚見之大喜。時矯娘之表伯齊某在側,俟仁父女俱出後,庚謂齊某曰︰“吾欲娶矯姊為次妻,不知可否?”齊曰︰“可。吾試為君媒之。”齊見仁道庚意,仁甚喜。齊謂庚曰︰“事不宜遲,明夕即可合巹。蓋趙才既冒名而往,渠有令尊手書,穆公亦難辨真偽,遲恐事僨,君宜速去。去時,令吾表佷女男妝從之,偽為從人,方可遠害。”庚然之。遂如齊言措施。仁有契友秋某,亦拳棒行之巨擘,草竊之所畏者,其居違穆公十數里。庚與矯臨行,矯請其父居秋室,以為救援。仁應諾。

    才冒庚名見穆公,書據不爽,穆信之。繼見才禮容生疏,旋復疑之。及西庚至,閽人稟白,穆大駭,曰︰“何以有二金公子?”急于別院接見之。見庚舉止淑慎,實為宦門後嗣。及聞庚路逢賊人,奪去金公手書等言,穆不信,遂不禮庚。庚將行,趙才忽至,反謂庚為冒名,叱使令毆庚。幸有矯娘護持,未為所辱。矯同庚至秋某家,夜來六、七賊,言與金西庚有仇,欲得甘心。秋與仁父女擊散之。

    次日,仁偕庚、女歸。矯謂庚曰︰“君之事何以處?”庚曰︰“棄之。”矯曰︰“不可。雖未于歸,究屬伉儷。若听其誤中奸謀,失身賊人,渠固為生平之不幸,君亦終身之悔恨。蓋奪妻之恨,人所不能忍者也。若君獨忍之,君誠無心肝人。”庚曰︰“穆公父女真偽不辨,僕深痛恨。”矯曰︰“此不足為穆公咎也。公與君不相識,恃為憑信者,惟吾父手書等,才執之先往,君又後至而無據。趙才即假,公既以為真;君言即真,公必以為假,勢所必然也。此亦不足為穆姊咎也。婚姻之事,惟從父母之命,穆公以為真,穆姊何敢謂假?且聞君復至,將不敢謂真為假,亦不敢謂假為真。其情固大可憫也。”庚曰︰“然則何為而善?”矯曰︰“妾意君試居于此,妾思一術得見穆姊面,憑不爛之舌,旬日後,保君夫婦會面,同赴父任。”庚不可,矯不听。庚曰︰“穆氏若來,卿宜上之而己居其次,且床第之事,渠分去一半,嗣卿必有悔心。”矯曰︰“此以私心窺貞人。”遂同父至秋某家。謂父曰︰“十日後,父備小車,每日絕早俟穆公莊外十字路。”仁應諾。

    矯與父直赴穆第,仁謂其閽人曰︰“吾女欲佣人作針黹,不知宅內用人否?”閽人曰︰“必用人。蓋急為吾家姑娘作嫁妝也。”引女見穆夫人。夫人喜矯慧麗,即令伴女秀英理女工。矯善窺秀意,三四日,秀即視矯為心腹,寢食不離,姊妹相稱。秀每夕燈下翠黛生愁,微聲嘆息。矯初到,情疏不便問,遂問曰︰“有何疑難,不豫若此?”秀不答。既而矯偽曰︰“婢媼私議一事,悉謂吾姊不知,吾謂姊早知之。”秀曰︰“彼所議何事?”矯曰︰“姊之事。婢媼曰︰先來之貴客確乎假。妹問之,僉曰︰金公子世家後嗣、讀書人家,何至若是禮貌生疏,目不識丁?即緘物不爽,焉知非劫奪冒名?妹以為若以假為真,他人無甚關系,合巹僅在月內,吾姊終身大事得勿誤乎?”秀聞之,戚然曰︰“吾之不豫,實是為此。蓋先來者不假,即事不稱心,命也,夫何怨?後來者若真,即先期尋自盡以全名節,亦不難處。乃先來者有憑信,不可以為假而似假;後來者無之,不可以為真而似真。真假難分,是以憂。”矯曰︰“欲辨真假亦易。逃赴金公任所,則有真無假。”秀曰︰“難。”矯曰︰“難誠難矣。然失身賊人亦斷斷其不可。”秀曰︰“妹言誠然。然路途遙遠,伴行無人。”矯曰︰“妹願從之去。”秀曰︰“妹亦女流,設有不測,何以處?”矯曰︰“妹有小技,可敵十數人。”秀不語。矯曰︰“姊不相信,明朝請嘗試之。”

    次日,矯請艷妝以增觀美,秀從之,出己衣衣之。衣畢,秀視之笑曰︰“假令將娘子軍,可擬平陽再生矣。”矯欲舞劍,而秀母適來,蓋以有多嘴婢媼言之也。矯見秀母,棄劍而立。秀母曰︰“舞之,吾特來觀女閨英之本領。”矯遂執雙股劍而舞。身隨劍轉,腰折楊柳,劍旋身前,光露芙蓉。初猶分劍之門路,嗣愈舞愈緊,止見劍不見女身,惟覺寒光襲人,多時始止。面不改色,從容而立。秀母曰︰“善騎射否?”矯答以︰“未習,嘗習彈弓,亦未工。”秀母令取彈弓給矯,煩人于五十步內立拱把木樁。開弓彈之,連發數子皆中。秀母大喜,令與秀英拜為姊妹。矯曰︰“勿庸結拜,不日情義自深。”秀母問故,矯笑而不言。及夕,婢媼皆寢,秀英曰︰“何以知後來者為真?”矯歷言某年于某處何以救金公,今徙于此,何以救金公之子,先來者即害公子之人,後來者即妹父女所救之人,以是知後來者之為真也。秀曰︰“何以知其真為金公之子?”矯曰︰“公子嘗自言之。”秀曰︰“自言不足為憑。”矯曰︰“有可憑信者。前救金公時,妹父受傷,公書藥方治之,傷立愈。昨公子受傷,妹父以前方醫公子,公子謂藥方是其父手書。以是知前所救者真公子之父,不可信後來者真金公之子乎?”秀聞之,知矯言真實,急問曰︰“金公子今在何處?”矯曰︰“現在妹家。”秀不語,移時復曰︰“妹父女兩次救金公父子命,今又佣身作說客,可謂為人謀而忠。”矯曰︰“不惟此。昔者公子來時,妹男妝從之,不然,公子必受大辱于趙才。”秀愕然曰︰“吾聞後來者之從人能武,即妹男妝偽為乎?”嬌曰︰“然。”秀曰︰“若是,妹之相欺實甚,即稟性慷慨,斷不可以青年婦女從少男游。不然,其中必有別故。”矯笑曰︰“姊可謂善于料事。蓋救金公時,妹男妝,公令妹與公子結拜,妹父笑應之;救公子時,妹仍男妝,公子以妹為仁兄,父實告之。公子因煩家表伯言……”至此而止。秀曰︰“煩令表伯何為?”矯不語。秀笑曰︰“殆煩令表伯為媒乎?”矯含羞對曰︰“妹實以身事之矣。”秀俯首若有所思,多時始曰︰“決從妹言。祈妹細為斟酌。”矯曰︰“厚賂閽人,絕早男妝而走,多帶細軟以為資斧。須遲三日方可。”秀問故,矯曰︰“三日後,妹父始俟于莊外。”至期,秀、矯同行,至莊外,仁果俟焉。仁以小車推之而歸。矯曰︰“必有尋覓到此者,須再行二百里,方可再議。”于是窮二日之力而後止焉。秀知書,矯令作書達穆公,而煩父投之。

    秀與矯之偕亡也,穆公遣人四路蹤跡,無見二女偕行者。趙才聞之,情知事變,亦遁去。穆公見秀英書,聞李仁言,急治任,車載秀英嫁妝,從李仁去。既見公子與女,大喜,遂同北。忽有十數人當路,大言要穆公回歸,若不從,必盡殺之。仁率穆公從人擊之。矯娘見趙才,彈之,中才腕,才不能執兵,擒之。餘賊逃竄。穆公送才于官,官杖殺之。

    虛白道人曰︰奇哉矯娘,女中丈夫也!其言已有技能,宜濟人之危難,此女子不能言者;其身已事金郎,為金郎謀致謫妻,此少婦不欲為者。矯娘言之、為之,其心胸之豁達,雲為之正氣,誠令人聞之而嘆美不置也。至若金公父子,患生不測,而得意外之救拯,或以居官清正之所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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