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曰︰“學人不實用養性之功,皆因不理會夫子兩‘習’字之義,‘學而時習’之習,是教人習善也;‘習相遠也’之習,是戒人習惡也。先王知人不習于性所本有之善,必習于性所本無之惡。故因人性之所必至,天道之所必然,而制為禮、樂、射、御、書、數,使人習其性之所本有;而性之本所無者,不得而引之、蔽之,不引蔽則自不習染,而人得免于惡矣。”
滄州戴道默尚書致仕,與貧士及鄉耆結社,五日一會。偶以酒數讓其僕,朱弼廷責其作尚書態,怒,起行。戴急引過自責,朱不為止。戴次日乘驢,不帶僕從,謁門謝,朱復不出。戴直入呼其妻為嫂,且曰“昨有口過,今特賠罪,幸以復兄”,乃出而平。二人高致,可謂相得益彰,是時戴已七十余矣。
知己間盡規過之義,遇過即指,最忌隱忍。隱忍之久,便成積輕;積輕之心生,而交不固矣。
游馬生學,教之習端坐功,正冠整衣,挺身平肱,手交當心,頭必直,神必悚,如此,則扶起本心之天理;天理作主,則諸妄自退听矣。
養身莫善于習動,夙興夜寐,振起精神,尋事去作,行之有常,並不困疲,日益精壯;但說靜息將養,便日就惰弱。故曰“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
子曰“學如不及”,是何等敏皇,何等急切。吾人嘗把時日潦草過去,何以為學?
不善之念一起于心,精神為之萎敗,耳目為之昏 ,況作其事乎?況與其事相習而染乎?烏得不梏亡天性,日即于禽獸乎!人心誠危已!
天地之寶,莫重于日月,莫大于水土,使日月不照臨九州,而惟于雲霄外虛耗其光;使水土不發生萬物,而惟以曠閑其春秋,則何以成乾坤?人身之寶,莫重于聰慧,莫大于氣質,而乃不以其聰慧明物察倫,惟于玩文索解中虛耗之;不以其氣質學行習藝,惟于讀、講、作、寫曠閑之,天下之學人,逾三十而不昏惑衰憊者鮮矣,則何以成人紀!
忠臣視其君重于己,孝子視其親重于己,賢妻視其夫重于己。
郭氏子為後趙氏,先生曰︰“不可絕本宗。”伊言欲去,趙族不肯。曰︰“汝必利其產。”伊言未也。曰︰“汝必不養今父母。”伊言受產者宜養,先生曰︰“否。卻產以見歸宗之決,養葬今父母以報撫育之恩,斯義無憾矣。”
思名為道學,而實饜時文,以射名利,吾不敢為也;身承道統,而徒事講說,以廣徒類,吾不欲為也;躬行之而風俗式範,德至焉而天下雲從,吾養之愛之,而不能為也。獨行先王之道,勉遵聖人之法,嚴拒異端而不污,孤立無徒而不恥,如孟子“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吾志之學之,而未逮也,庶其勉焉。
私欲不乘,如天清地寧,風、日也樂,草、木也樂,星月、人物亦無不樂。世人顧以酒色為樂,夫酒色中昏沉病死,並其四肢耳目不覺為何物,況天地萬物乎?
余昔承命異居,不知其情,三月不能飽,每食必下淚,骨肉分離,大為不祥。譬如人病血氣不和,生瘡疥或筋肉潰敗,固是難堪;然終是皮里連屬全人,勝似肢解分裂。故諺雲︰“好兒不吃分時飯。”
彭平子言︰“岳武穆奉金牌詔,是大忠;若不赴召,竟滅金,是達忠。”先生曰︰“
不然。當時秦檜是以‘生事’二字嚇高宗。若不奉召,便以‘反叛’激高宗,但遣片紙一卒孥問,臣節大虧矣。”
論修史曰︰“相系一時之治亂,史關千古之是非;史之集思廣益,與為相同。務聘集宿儒、名士,盡一時之選;搜采野史、遺書,窮一代之事實,文獻果無遺憾,方可刪錄成書。近世憑一二人之筆,風聞之
言,苟且潦草,失史職也久矣。”
字某生說,略雲禮“男子二十而冠”,“賓字之”,無貴賤尊卑,古無不字之男也。近惟敦詩書,游庠序,乃字;否則終身斥名。使知親罔所推呼。雖既長且老,子姓卑幼,亦莫之殊別。伯、叔、兄、弟復如,余竊非之。今字某生,非曰示獎,聊以復古雲。
夫子告樊遲問仁,“居處恭”三語,最為親切詳備。蓋“執事”、“與人”之外,皆
“居處”也,則凡非禮勿視、听、言、動具是矣;“居處”、“與人”之外,皆“執事”也,則凡禮、樂、射、御、書、數之類具是矣;“居處”、“執事”之外,皆“與人”也,則凡君禮、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順、朋友先施,具是矣。
有兄弟反目訴于先生者,先生勸以友、恭。其弟欲辨,先生曰︰“家人事但以不辨為是。”其弟遽引罪。又勸之同孝父,勿爭產,旁一人曰︰“子盡以產讓叔,可得其歡心乎? ”先生曰︰“子之事父惟盡心以歡之,其愛我與否不計也;弟之事兄惟盡心以悅之,其諒我與否不計也。” 按︰先生在蠡時,不知己為顏姓,只因祖、叔不悅,以產讓之,欲得其歡心也。及知己非朱氏,決擬歸宗,又絲毫無所利,然其事恩祖,老而奉養之盡敬,歿而殯葬之盡禮,是難能也。
謂法干曰︰“正心”不是懸空說正,須嘗使心安頓在仁、義、禮、智上,不使引蔽偏向財色、私欲上去,方是;“修身”不是懸空說修,須如夫子“齋明盛服,非禮不動”,方是。
先生言︰“孔子借季氏維魯,至于敢墮三都;﹦璨懿儻 海 次 謾!狽 稍唬骸 br />
“荀氏時勢難于孔子。”先生曰︰“然。觀‘魯一變至于道’,可見魯國大綱猶在。”法干曰︰“孔子若遇曹操,恐亦不能免。”曰︰“聖人本領不可測,非比後世權謀術數,乃是從綱常上做去,將我性情布C出,移天下之性情。今鄉黨篇所載事君之禮,便是實功夫。初間魯人習于驕僭,皆以為諂,久之將必人人知哀、定為吾君,而私門自弱,公室日強。迨魯國既治,君臣合德,夫子便導魯君如此去事周王,久之,將必天下宗周。禮樂中興,東周之業成矣。女樂之間,天厭周德,非齊人也。”
孔子之生,蓋合三聖人,而生一大聖也。以顏翁妻啟聖公一事觀之,年至七旬,使人愛敬,願以少女妻之,非聖人而能如是乎!略去子女之俗情,斷孔氏必興,舉年少之女,妻垂老之人,好賢之至,更難于堯,非聖人而能之乎!二姊在室,聖母必甚幼,而適耄耋之老,又能精誠感天,惟立嗣是求,非聖人而能之乎!
論周公之制度,盡美盡善。蓋使人人能兵,天下必有易動之勢;人人禮樂,則中國必有易弱之憂。惟凡禮必射,奏樂必舞,使家有弓矢,人能干戈,成文治之美,而具武治之實。無事時雍容揖讓,化民悍劫之氣,一旦有事,坐作擊刺,素習戰勝之能。
王法干曰︰“古者卿相百官,儒之出者也;儒者,卿相百官之處者也;今乃是一種讀詩書、說道理、袖手無用之人,謂之儒,可嘆矣!”先生曰︰“然。此所以與釋,老伍,而稱三教也。”
謂馬載圖曰︰“生子雖美才,猶在為父者自強,以為教子地。今子之責重矣,上有父而我為之子,事父未能,非所以教子也;下有子而我為之父,教子未能,非所以為父也。真學問全在‘君子之道四’一節。”
人之為學,必認定子、臣、弟、友;必認定子、臣、弟、友是所以為道,六藝是所以盡子、臣、弟、友之道,方好。譬如子之事父,只對父說孝;臣之事君,只對君說忠不成。必須有事君、父之禮,樂君、父之樂,射以敵君、父之愾,御以代君、父之勞,書、數以辦君、父之事,方是臣、子。
入其齋而干戚、羽 在側,弓矢、 拾在懸,琴瑟、笙磬在御,鼓考習肄,不問而知其孔子之徒也;入其齋而詩書盈幾,著、解、講讀盈口,合目靜坐者盈座,不問而知其漢、宋、佛、老交雜之學也。
忠臣之心,其視大奸之在君側,如蛇蠍、虎狼之將毒噬其君,往擒之不勝而死,不恤也。傳不雲乎,“君雖不君,臣不敢以不臣”。故忠臣之心,不見其君之不君也,以為吾君聖明而已矣。
凡冠不正,衣不舒,室不潔,物器不精肅,皆不恭也。有一于此,不得言習恭。由此推之,杏壇之上,劍、佩、琴、書,一物狼藉,孔子不得謂之恭矣。此吾儒之篤恭,所以異于釋氏之寂靜,而靜坐之學,所以入于禪而不自覺也。
趙太若居家富有,事煩勞攘,問曰︰“古雲‘濁富不如清貧’,何如?”先生曰︰“
不然。‘廣土眾民,君子欲之’;聖賢之欲富貴,與凡民同。古人之言,病在一濁耳,人但恐不能善用富也。大舜富有天下,周公富有一國,富何累人。今使路旁忽遇無衣貧老,吾但存不忍人之心耳,兄則能有不忍人之政矣,富何負人?要貴善施,不為守錢虜可乎!”
人子見父母與人忤也,必曲解之,非為人也,安吾親而已矣。
張氏不讀書,兄弟五人孝友,各司其事,爭為勞役。設父母主于正房,忌日則夫妻遷寢,食必獻,一如親在。有泔漿三甕,三年不傾,曰“吾親所積也”。家眾無長幼孩童,自外還,必行反面禮,遍拜其家。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