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有所甚愛,知有所不足愛,可以用兵矣。故夫善將者,以其所不足愛者,養其所甚愛者。
士之不能皆銳,馬之不能皆良,器械之不能皆利,固也。處之而已矣。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權也。孫臏有言曰︰"以君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此兵說也,非馬說也。下之不足以與其上也,吾既知之矣,吾既棄之矣。中之不足以與吾上,下之不足以與吾中,吾既不能再勝矣乎?得之多於棄也,吾斯從之矣。彼其上之不得其中、下之援也,乃能獨完耶?故曰︰"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權也。"三權也者,以一致三者也。
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鳴呼!不從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強敵也。漢高帝之憂項籍耳,雖然,親以其兵而與之角者,蓋無幾也。隨何取九江,韓信取魏、取代、取趙、取齊,然後高帝起而取項籍。夫不汲汲於其憂之所在,而彷徨乎其不足恤之地,彼蓋所以孤項氏也。秦之憂在六國,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強,最後取,非其憂在蜀也。諸葛孔明一出其兵,乃與魏氏角,其亡宜也。取天下,取一國,取一陣,皆如是也。
範蠡曰︰"凡陣之道,設右以為牝,益左以為牡。"春秋時,楚伐隨,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無與王遇,且攻其右,右無良焉,必敗。偏敗,眾乃攜。"蓋一陣之間,必有牝牡左右,要當以吾強攻其弱耳。唐太宗曰︰"吾自興兵,習觀行陣形勢,每戰視敵強其左,吾亦強吾左;弱其右,吾亦弱吾右。使弱常遇強,強常遇弱。敵犯吾弱,追奔不過數十百步。吾擊敵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勝。"後之庸將,既不能處其強弱以敗,而又曰︰"吾兵有老弱雜其間,非舉軍精銳,以故不能勝。"不知老弱之兵,兵家固亦不可無。無之,是無以耗敵之強兵,而全吾之銳鋒,敗可俟矣。
故智者輕棄吾弱,而使敵輕用其強,忘其小喪,而志於大得,夫固要其終而已矣。
【譯文】
知道有些東西是應當十分愛惜的,有些東西是不值得愛惜的,這樣的人就可以帶兵打仗了。
所以那些善于指揮的將帥,總是犧牲不值得愛惜的東西,來養護十分值得愛惜的東西。士兵不可能都是精銳的,馬匹不可能都是優良的,兵刃器械不可能都是堅固鋒利的,這是事物的本然之理,只看使用它的人如何處置了。士兵有上、中、下三等,這樣,用兵也就有三種權變。孫臏(戰國時齊國人,為孫武的後代,也是著名的軍事家。齊成王時任軍師,輔佐齊國將軍田忌屢打勝仗,著有《孫臏兵法》)曾經說過︰“用你的下等馬與對方的上等馬比賽,用你的上等馬與對方的中等馬比賽,再用你的中等馬與對方的下等馬比賽。”這實質上講的是用兵作戰,並不只是在講賽馬。下等馬不能夠賽過對方的上等馬,這個我們是早已明白的;我這樣安排,是故意放棄這次取勝的機會。對方的中等馬不能賽過我們的上等馬,對方的下等馬不能賽過我們的中等馬,這樣不就可以取得兩次勝利嗎?從總體上看,得勝的次數比失敗的次數要多,所以應該選擇這種比賽辦法。對方的上等馬得不到他的中等馬和下等馬的援助,雖然勝了一次,豈不是白搭嗎?對方最後還是以失敗而告終。所以我說︰士兵有上、中、下三等,因而用兵之道也就有三種權變。三種權變,就是用放棄一次勝利的手段,來達到三次交鋒總的勝利目標。
管仲(春秋時潁上、即今河南省登封縣人,名夷吾,字仲,死後謚敬,又稱管敬仲。齊桓公時在朝為相,輔佐桓公成就霸業)說︰“攻擊對方堅固的部分,那對方薄弱的部分也就變成堅固的了;攻擊對方薄弱的部分,那對方堅固的部分也就變成薄弱的了(攻堅則暇者堅,攻瑕則堅者瑕)。”這話說得好極了,不選擇敵人薄弱的地方來攻擊,那麼天下的敵人都變成強敵了。漢高祖的憂慮主要在項籍,但他率領軍隊直接同項籍作戰卻沒有幾回,等到隨何(漢初人,善言辯,劉邦為漢王時,他為謁者,負責接待賓客。後受命說服九江王英布,使之叛楚歸漢)取了九江,韓信(秦未淮陰、即今江甦省淮陰縣人。初從項羽,後歸劉邦,屢建戰功,封為楚王。有人告其謀反,降為淮陰侯後為呂後所殺)擊破魏國、消滅代國、攻取趙國、破了齊國,然後漢高祖才大舉進攻項籍,並戰勝他。漢高祖所以不急急忙忙地去對付他所優慮的項籍,而是長時間地在那些不值得憂慮的地方作戰,其目的就是要用這種策略使項籍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秦國的主要憂慮是六國,而蜀國(諸侯國名,都成都,即四川省成都市)最偏僻最弱小,秦國卻最先攻滅了它;楚國最強大,卻幾乎是最後才攻取了它;這並不是因為秦國的主要憂慮在蜀國呀!
諸葛亮每次出兵都是同強大的魏國相較量,所以他的失敗是必然的。無論是奪取天下、攻取一個侯國、贏得一場戰爭,都是這樣。
範蠡(春秋時楚國宛、印今河南省南陽市人。輔佐越王勾踐滅吳,後棄官入齊,經商至富)說︰“大凡作戰布陣的原則,是充實左翼,使之成為堅強難破的雄軍,設立較弱的右翼為配合作戰的雌軍。”
春秋時期,楚國攻打隋國(諸侯國名,在今湖北省隨縣,為楚所滅),季梁(隋國人,有才德)對隋君說︰“楚國人以左為上,國君一定在左翼軍中,您不要正面和楚王相遇。要攻擊楚軍的右翼,右翼軍中沒有良將精兵,一定會被我們打敗。偏師一旦戰敗,它的整個軍隊就瓦解了。”
大凡一個軍陣之中,必定會有強弱不同的雄雌左右兩翼,關鍵是應當用我軍的強大主力去攻擊敵人薄弱的一翼。
唐太宗說︰“我自從興兵打仗以來,經常仔細觀察軍陣形勢,每次作戰,發現敵人加強他的左翼,我也加強我的左翼︰敵人減弱他的右翼,我也減弱我的右翼。使我軍的弱翼經常對著敵軍的強翼,我軍的強翼經常對著敵軍的弱翼。敵人進犯我軍的弱翼,前進不過數百步;我軍攻擊敵人的弱翼,總是突破敵人的陣線,然後再掉轉頭來從背後攻擊敵人的強翼,所以每戰必勝。”
後世那些平庸無能的將領,既不能善于運用強弱之勢,因而常打敗仗,卻說︰“我的軍隊中摻雜著老弱的士兵,並非全部是精兵,因此不能夠打勝仗。”
他們不懂得老弱的士兵,本來也是軍事指揮家所不可缺少的。如果沒有老弱的士兵,就沒有什麼可以用來引誘消耗敵人的強兵,從而保全我軍的精銳,這樣,等待我軍的就是失敗的結局。
所以聰明的統帥,總是舍得犧牲自己的弱兵,而使敵人輕易地拚掉他的強兵;不計較小的損失,而用心于取得大的勝利。指揮戰爭的要領,本來就不過是以追求最後勝利為目標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