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陳翁 庵述舊解曰︰「先輩于禮樂一段質樸意思,還是無位的野人存著;後輩華靡光景,都是有位的君子干的。所謂『禮失而求諸野』也。」
問修己「『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夫子何日不用禮樂,怎說『如用之』?」對︰「不解。」予曰︰「是就出身行政、用禮樂化民成俗說,聖人酌所從,以挽文勝也。至今世,禮樂蕩然,莫道先進文質得宜之風不可見,求如周末文過其實,聊存一縴之餼羊,何可得乎?元與法干家力行一二禮文粗跡,樂遂不可得聞矣。傷哉!」【「子曰先進」章】
試觀孔門論列人才,可以見孔子之教矣,亦可以悟吾人之學矣。至章句、靜坐之儒興,而孔子之道亡。莫道德行、政事全不可問,並言語、文學亦只在紙上,非復孔門之舊矣。
孔子教人,各因其材,何處不可見?但先生輩只教人靜坐、讀書,不惟孔子之教不可見,而天下之材從此皆誤矣。【「德行」節】
孔子于及門不字,此處子騫恐誤。篇首胡氏據「侍側」章直稱「閔子」,疑為閔子門人所記,近之。
按字匯︰閑,隔也。又,以計離閑敵人曰行閑。蓋他人之孝,,得父母昆弟稱之也易,得人之稱也難。閔子之孝,外人皆稱之,偏父母昆弟不說孝,嘗隔于父母昆弟之言,甚至人稱孝,一家反說不孝。以離閑之後,感化得一家慈愛,人乃不閑于其一家之言矣。胡注欠會。【「子曰孝哉」章】
南容先生三復白圭,必不止口頭反復誦讀,定是實地反復踐履。若僕日日三復四箴,而終日放廢,不見寸進,亦何哉?
家語載聖賢之事,論語載聖賢之言。宋儒表章論語以及學庸孟子,而獨于家語全不掛口,非獨重言而輕事也。蓋言可胡涂混賴,事不可將就冒認。若一表章,則恐人舉聖賢之事一印證,而我不得為大儒矣。五經獨略于禮,亦此意。【「南容三復白圭」章】
顏無繇信得夫子愛弟子之深,故敢請子車,但不知愛之以義為深,非徒厚之也。
路之請車,正與冉子請粟與五秉一般見解,此聖賢分別處。賢者凡事有心往厚處作,聖人則當厚而厚,當薄而薄,只平常作去,所謂「行所無事」也。【「顏路請子之車」章】
冉子請粟,不如其意,輒以己意與之五秉;顏路請車,不遂其意,竟與門人厚葬。聖人亦不能強人必從如此。而元望人過甚,責人過切,宜人之不親就也。向法干謂予曰︰「不假卜氏,蓋此夫子所以包括三千人也。寬裕足容,夫子之量大矣哉!」【「門人欲厚葬之」章】
孔子奉周公之法以立教,冠、婚、喪、祭夙教之矣。季路之問事鬼神,當必有一種玄空之想,非問祭祀意也。觀下面問死,可知吾夫子以人治人,惟日與弟子講習六德、六行、六藝之不暇,何遑道及幽冥?宋儒拋卻孔門儒業,好講許多不可見聞事,故朱子贊子路為「切問」,程子稱夫子為「深告之」。不知夫子直與截斷,正防後世流于參雜佛、老之學也。【「季路問事鬼神」章】
真大樂,令我百世神馳。【「閔子侍側」章】
按路史︰長府,魯國藏甲兵之所也。昭公不能忍季氏之強,為長府將以圖之也。閔子看透魯國積弱之勢,忽伐大奸必成禍,故雲︰「仍舊貫。」夫子嘉其識遠中機也。公卒居之致禍。
「言必中」,不言之人也。元之易言,他日當國事,必不能言之必中。【「魯人為長府」章】
禮雲︰「君子無故,琴瑟不去于側。」詩雲︰「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是琴瑟固人人常習之業,家家常設之器也。僕僅得從吾友張函白學其琴,其它人則十百不能,且終身不見矣。至于瑟,則僕從聖廟絲竹堂、上谷郡庠僅再見,他人則千萬不見,且舉世無傳矣。只因世有著書、靜坐之道學,八股、策論之賢士,而孔門之業盡亡矣。求如仲先生之瑟,烏可得哉!此吾于宋儒獨推胡文昭、明儒獨推韓苑洛也。【「子曰由之瑟」章】
當雲才氣高廣之過,與篤信謹守之不及,其失中,一也。「賢智」、「愚不肖」五字,似不穩。【「子曰過猶不及」節】
富于周公,言恐其富過魯國耳。「有大功,位冢宰」似不穩。【「季氏富于周公」節】
「非吾徒」深罪之之辭,使「小子鳴鼓而攻」,所以明證其罪,那有許多婉轉?【「子曰非吾徒也」節】
王法干曰︰「『不踐跡,亦不入于室』二句,一氣畫出個善人來。注『雖不必踐舊跡,而自不為惡』,多轉了。」予曰︰「昨言時習便悅,朋來便樂。昨宵習禮,悅否,樂否?不知童輩曉何理得于心,曉何以善及人,信從者眾,說樂將獨在吾輩乎?總之,程、朱二先生未曾嘗此滋味也。故經書不勞訓注。」
明明「踐跡」是「入室」的真路頭、真步法,先生輩何不向周公、孔子三物上著腳乎?讀講至「踐跡」,獨不思如何是跡、如何是踐乎?【「子張問善人之道」章】
修己問︰「有父兄在,稟命而行,似窄。解家謂︰有父兄家法,子弟不得輒自行己意。即行,後或致譴責不悅,烏得不審慎度量?烏得不禁忌畏讓?烏得不默藏待機,而可斯行乎、敢斯行乎?」予曰︰「此意俱有。」【「子路問聞斯行諸」章】
「賊夫人之子」蓋謂道未明,德未立,如漆雕子所謂「吾斯未能信者」,遽使臨民,必有自誣誣人處,非謂必使之先讀書也。而子路雲雲,真似佞矣。注「不斥其非,而特惡其佞」最得。圈外範氏注「讀而知之,何可以不讀書?」正後人之見,失孔子之旨。不知使其為宰,賊夫人之子,「何必讀書,然後為學」一論,更賊萬世夫人之子也。【「子路使子羔」章】
一說三「以」字俱作「用」字解,如雲用我,則有一日之長于爾輩;老不堪用了,不我用了也罷,如今只望爾輩行吾道了。「居則曰」【雲雲】,「則何以」?正應上兩「以」字也。【「子曰以吾一日」二節】
看他一句緊似一句,一層難似一層,如何料理,真大手段,大經綸。夫子只是哂其不謙讓,固不曾說他不能。後世儒者全無分毫本領,對此章能無汗顏?【「子路率爾」節】
予少孫重光謂︰「可使民有勇,能攻戰,且知方略。」亦通。【「可使有勇」二句】
孔門上繼堯、舜、文、武、周公之學,原以協和萬邦、致君堯、舜為本等事,故師弟同坐,便籌應知之具,由、求、赤各呈本領,真足定一代之太平,成唐、虞之事業。但世降運否,知己安在?只空令人扼腕。被曾點冷眼看破,兵、農、禮、樂都無安頓處,倒不如隨時隨分,耍樂耍樂,卻可自得自遂,將夫子一種濟世熱腸殊覺掃興,故喟然發嘆而與之。吾友剛主李氏曰︰「若如世儒之解,便當欣然作喜,豈可喟然發嘆?」知言哉!理會到此,宋人「無舍己為人」、「事為之末」等,俱夢語矣。【「點爾何如」節】
此下皆夫子之言,猶言我之哂由,為他志為國,而言不謙讓也。你看求獨非為國也與?安見他六七十里、五六十里不是國,只言辭之謙讓耳。你看赤獨非為國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亦其言辭之謙讓耳。由言志少此意,故哂之。是申明一番。宋人「微問微答」,殊似不通,且已明言「其言不讓」,曾點又何疑?【「曰為國以禮」三節】
程子此段最好。【「唯赤」注「程子曰」首段】
孔子夢寐中常欲得國而治之,豈有不取三子?且此時師弟團坐,「如或知爾,何以」一問,原是商確治國。宋儒既失孔子正業,又好牽聖賢書來就己意,且亦不看此章書全從應知一問發也。【「唯赤」注「程子曰」二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