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曰︰“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學也者,效法之謂也;道也者,成象之謂也。夫子曰︰“下學而上達。”蓋言學于形下之器,而自達于形上之道也。士希賢,賢希聖,聖希天。希賢希聖,則有其理矣。“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聖如何而希天哉?蓋天之生人,莫不賦之以仁義禮智之性,天德也;莫不納之于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倫,天位也。以天德而修天位,雖事物未交隱微之地,已有適當其可,而無過與不及之準焉,所謂成象也。
平日體其象,事至物交,一如其準以赴之,所謂效法也。此聖人之希天也,此聖人之下學上達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人生稟氣不齊,固有不能自知適當其可之準者,則先知先覺之人,從而指示之,所謂教也。教也者,教人自知適當其可之準,非教之舍己而從我也。故士希賢,賢希聖,希其效法于成象,而非舍己之固有而希之也。然則何以使知適當其可之準歟?何以使知成象而效法之歟?則必觀于生民以來,備天德之純,而造天位之極者,求其前言往行,所以處夫窮變通久者而多識之,而後有以自得所謂成象者,而善其效法也。故效法者,必見于行事。
《詩》、《書》誦讀,所以求效法之資,而非可即為效法也。然古人不以行事為學,而以《詩》、《書》誦讀為學者,何邪?蓋謂不格物而致知,則不可以誠意,行則如其知而出之也。故以誦讀為學者,推教者之所及而言之,非謂此外無學也,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
夫子斥以為佞者,蓋以子羔為宰,不若是說,非謂學必專于誦讀也。專于誦讀而言學,世儒之陋也。
【 譯文】
《 易》 說︰“形成形象叫作乾,仿效規律叫作坤。”學習,屬于仿效規律;道,屬于形成形象。孔夫子說︰“在下學習人情事理,向上通達天道。”大概說的是從有形體的器學習,而自然通達沒有形體的道。士人仰慕賢人,賢人仰慕聖人,聖人仰慕天。仰慕賢人仰慕聖人,便有理由了,“上天的事情,沒有聲音沒有氣味”,聖人怎樣能仰慕天呢?大概上天生育人們,沒有不把仁義禮智的品性賦予他們的,這是天生的德性;沒有不把他們放置在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的人際關系當中的,這是天生的位置。用天生的德性來修整天生的位置,即使事物沒有互相接觸,在隱約不顯著的地方,也已經有了正好處在那合適點的準則,而不會超過或未達到,這是說的形成形象。平時體驗道的形象,事物來臨互相接觸,完全按照那準則而投人,這是說的仿效規律。聖人就是這樣仰慕天,聖人就是這樣在下學習人情事理,向上通達天道。伊尹說︰“上天生育人民,是讓先知者啟發後知者,讓先覺者啟發後覺者。”人生來天資不一致,本來有人不能自己知道正好處在那合適點的準則,先知先覺者因此就指示那準則,這是說的教導。教導,是教導人們自己知道正好處在那合適點的準則,不是教導人們放棄自己的天性而隨從我。因此,士人仰慕賢人,賢人仰慕聖人,仰慕的是對形成形象的仿效,而不是放棄自己本來有的天性去仰慕別人。那麼,怎樣能讓人們知道正好處在那合適點的準則呢?怎樣能讓人們知道形象的形成並仿效它呢?這就必須觀察人類產生以來,具備純粹的天生德性而達到天生位置的頂點的人,探求他們以往的言論業績,與他們處在窮盡、變化、通達、長久境地的方法,而多多記住,然後能夠自已求得所說的形成形象,而很好地仿效規律。因此,仿效規律必定從辦事上表現出來。對《 詩》 、《 書》 的誦讀,是用來求得仿效規律的憑借,而不能就看作是直接仿效規律。但是古人不把辦事當作學習,而把對《 詩》 、《 書》 的誦讀當作學習,是什麼原因呢?大概是認為不探究事物的原理而獲得知識,就不能夠使心意真誠,辦事就同各人所擁有的知識一致。因此,把對《 詩》 、《 書》 的誦讀當作學習,是推廣教導者所涉及的而說的,不是說除此之外沒有可學習的了。子路說︰“有老百姓在那里可以治理,有土地神和谷神在那里可祭祀,為什麼一定要讀書,然後才算作學習呢?”孔夫子責備他,認為他是花言巧語的人。大概認為子羔作縣宰的事,不應該像子路那樣辯解,不是說學習一定要專門誦讀經書。專門誦讀經書而談論學習,是平常儒者的淺薄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