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曰︰傳志之文,古無定體。《左氏》所引《軍志》、《周志》諸文,即傳也;盂子所對湯武苑囿之問,皆曰“于傳有之”,即志也。六藝為經,則《論語》、《禮記》之文謂之傳;卦爻為經,則《彖》、《象》、《文言》謂之傳。自《左氏春秋》依經起義,兼史為裁。而司馬遷七十列傳,略參其例;固以十二本紀,竊比《春秋》者矣。夫其人別為篇,類從相次,按諸《左氏》,稍覺方嚴,而別識心裁,略規諸子。揆其命名之初,諸傳之依《春秋》,不過如諸記之因經禮,因名定體,非有深文。即楚之屈原,將漢之賈生合傳;談天鄒衍,綴大儒孟荀之篇;因人征類,品藻無方,詠嘆激昂,抑亦呂氏六論之遺也。呂氏十二紀似本紀所宗,八覽似八書所宗,六論似列傳所宗。班史一卷之中,人分首尾,傳名既定,規制纂密。然逸民四皓之屬,王貢之附庸也。王吉、韋賢諸人,《儒林》之別族也。附庸如顓臾之寄魯,署目無聞;別族如田陳之居齊,重開標額;征文則相如侈陳詞賦,辨俗則東方不諱諧言。
蓋卓識鴻裁,猶未可量以一轍矣。範氏東漢之作。則題目繁碎,有類米鹽,傳中所列姓名,篇首必標子注。于是列傳之體,如注告身,首征祖系,未綴孫曾,循次編年,惟恐失墜。求如陳壽之述《蜀志》,旁采《季漢輔臣》,沈約之傳靈運,通論六朝文史者,不為繩墨拘牽,微存作者之意,跫然如空谷之足音矣。然師般不作,規矩猶存。比緝成編,以待能者;和而不倡,宜若可為;第以著述多門,通材達識,不當坐是為詹詹爾。至于正史之外,雜記之書,若《高祖》、《孝文》,論述策詔,皆稱為傳。《漢。藝文志》有《高祖傳》十三篇,《孝文傳》十一篇。則故事之祖也。《穆天子傳》、《漢武內傳》,小說之屬也。劉向《列女傳》,嵇康《高士傳》,專門之紀也。
王肅《家傳》,王裒《世傳》,一家之書也。《東方朔傳》、《陸先生傳》,一人之行也。至于郡邑之志,則自東京以往,訖于六朝而還,若《陳留耆舊傳》、《會稽先賢傳》之類;其不為傳名者,若《襄陽耆舊記》、《豫章志後撰》之類;載筆繁委,不可勝數。網羅放失,綴輯前聞,譬彼叢流趨壑,細大不捐︰五金在冶,利鈍並鑄者矣。司馬遷曰︰“百家言不雅馴,縉紳先生難言之。”又曰︰“不離古又者近是。”又曰︰“擇其言尤雅者。”“載籍極博,折衷六藝。《詩》、《書》雖闕,虞夏可知。”然則旁推曲證,聞見相參,顯微闡幽,折衷至當,要使文成法立,安可拘拘為劃地之趨哉?
夫合甘辛而致味,通纂組以成文,低昂時代,衡鑒士風,論世之學也。
同時比德,附出均編,類次之法也。情有激而如平,旨似諷而實惜,予奪之權也。或反證若比,或呂遙引如興;一事互為詳略,異撰忽爾同編,品節之理也。言之不文,行之不遠。聚公私之記載,參百家之短長,不能自具心裁,而斤斤焉徒為文案之孔目,何以使觀者興起,而遽欲刊垂不朽耶?且國史證于外志,外志征于家牒,所征者博,然後可以備約取也,今之外志,紀傳無分,名實多爽,既以人物列女標為專門,又以文苑鄉賢區為定品;裁節史傳,刪略事實,逐條附注,有似類書摘比之規,非復古人傳記之學;擬于國別為書,丘分作志,不亦難乎?又其甲科仕宦,或詳選舉之條,志狀碑銘,列入藝文之內。一人之事,復見疊出,或注傳詳某卷,或注事見某條;此殆有類本草注藥,根實異部分收;韻書通音,平仄互標為用者矣。文非雅馴,學者難盲。今以正史通裁,特標列傳,旁推互證,勒為專家;上裨古史遺文,下備後人采錄,庶有作者,得以考求。如謂不然,請俟來哲。
【譯文】
志說︰傳、志的文字,古來沒有固定的體例。夸左傳》 引用的《 軍志》 、《 周志》 等文字,也就是傳。孟子回答關于商湯、周武園林的詢問,都說“在傳里有這樣的記載”,也就是志。六經是經,那麼《 論語》 、《 禮記》 的文字叫作傳;《 易》 的卦辭、戈辭是經,那麼象辭、象辭、《 文言》 叫作傳。自從《 左氏春秋》 依照《 春秋》 經顯示含意,同時具有史書的體制。而司馬遷的七十篇列傳,大致參照《 左傳》 的體例,本來是用十二篇本紀私下比照《 春秋》 啊。司馬遷把人物另成篇,按品類依次排列,考察《 左傳》 ,略微顯得方正嚴格,而獨特見識、內心裁斷,大致效法諸子。估量他立名稱的時候,諸傳的依從《 春秋》 ,只是像諸記的憑借《 禮》 經,根據名稱確定體例,並沒有深刻的含意。就像楚國的屈原,和漢代的賈生合成一篇傳;號稱“談天”的鄒衍,連結在大儒孟子、荀子一篇;根據人尋求同類,品評沒有常規拘束,長聲吟詠情調激昂,可也是《 呂氏春秋》 六論的遺留。《 呂氏春秋》 十二紀似乎是《 史記》 本紀所仿效的。八覽似乎是八書所仿效的,六論似乎是列傳所仿效的。班固《 漢書》 一卷里面,每人分敘始末,傳的名稱已經確定,規則很周密。但是隱士四皓之類,成了王吉、貢禹的附屬國,王吉、韋賢等人,成了儒林的旁支。附屬國像擷臾的依附魯國,見不到名目;旁支像田陳氏的遷居齊國,重立標題。收集文章就有《 司馬相如傳》 無限度地陳述辭賦,顯示習俗就有《 東方朔傳》 不避忌詼諧言辭。大概高超見識、宏大裁斷,還不能用同一途徑衡量啊。範氏的《 後漢書》 ,就題目繁雜瑣碎,好像米、鹽一樣細碎。傳中列的人名,篇首必定標明小注,于是列傳的格式,如同填寫授官文憑,開端考察祖先世系,末尾連綴孫子、曾孫,依次序編年,惟恐丟失。尋求像陳壽的撰寫《 蜀志》 ,廣泛搜求到《 季漢輔臣贊》 ,沈約為謝靈運作傳,綜合論述六個朝代文學那樣的,不受常規的牽制,略微含有創作者的意旨,像空曠山谷里傳來的腳步聲了。但是魯班不復活,規矩還存在。排比連結而成書,來等待有才能的人;響應而不倡導,似乎是可以做的事。但因為著述有多種樣式,兼有多種才能、見識通達的人,不應當因為這而喋喋不休。至于正史之外,雜記類的書,像《 高祖傳》 、《 孝文傳》 ,論述詔策,都稱為傳,《 漢書• 藝文志》 有《 高祖傳》 十三篇,《 孝文傳》 十一篇。就是制度舊例書的創始。《 穆天子傳》 、《 漢武內傳》 ,是小說之類。劉向《 列女傳》 、播康《 高士傳》 ,是專一門類的紀。《 王肅家傳》 、王衷《 世傳》 ,是一個家族的書。《 東方朔傳》 、《 陸先生傳》 ,是一個人的事跡。至于郡縣的志,從東漢以下,直到六朝,像《 陳留曹舊傳》 、《 會稽先賢傳》 之類;那不用“傳”作名稱的,像《 襄陽曹舊記》 、《 豫章志後撰》 之類;記載繁多瑣碎,多得不能數清。網羅散失,編集以前的傳聞,譬如那眾多水流歸向大溝,小的大的都不舍棄,各種金屬在熔爐里,鋒利和不鋒利的一同鑄造。司馬遷說︰“各種派別的言辭不雅正,士大夫、老先生加以責難。”又說︰“不偏離古代記載的文字接近正確。”又說︰“選取那言辭最典雅的。”“書籍很多,依據六經評判。《 詩》 、《 書》 雖然殘缺,虞舜、夏的事可以知道。”那麼廣泛推求,詳細考證,听到的和見到的互相參考,顯示細微,闡明隱秘,調和眾說很適當,總之使文字形成的同時準則成立,怎麼能拘泥地作在地上畫界限的行走呢?
調合甜、辣等味道而做成美味食物,連結錦繡而形成多彩圖案。評論各時代的高下,鑒別士大夫的風氣,是研究時世的學問。同時代的比照性質,附出的均衡編列,是分類編排的方法。感情激動而表現得平靜,意旨好像諷刺而實際上愛惜,是贊揚貶斥的變通。或者提出假定證據好像比喻,或者遠遠地征引好像起興,一件事在各處敘述有詳有略,不同的才能忽然排列在一起,是品評等級的道理。言辭沒有文采,不能流行久遠。聚集官府、私家的記載,琢磨百家的短處、長處,不能自己具有內心裁斷,卻拘謹地只當作文書的目錄,憑什麼使看的人感奮,而就想要刻印文字流傳不朽呢?國史從地方志引證,地方志從家亦譜籍引證,所引證的廣泛,然後可以預備采取要領。現在的地方志,紀、傳沒有區別,名稱和實質多違背,既把人物、列女標明為專一門類,又把文苑、鄉賢劃分成固定的品類,裁減史傳文字,省略事實,逐條附注,接近類書摘錄排比的格式,不再是古人傳記之學。比起諸侯國各作史書,地區分別作志,不是困難嗎?還有那科第、仕宦,或者在選拔薦舉部分詳細記載;墓志、行狀、碑文,列人藝文部分。一個人的事,重復出現,或者注傳詳見某卷,或者注事見某條。這恐怕類似藥草書解釋藥,根和果實藥性不同就在不同部類分別收人;韻書有多音字,平聲仄聲重復標明來使用。文辭不雅正,學者責難。現在用正史的普遍體裁,特地標出列傳,廣泛推求,互相證明,編寫成專類,向上對古史遺留文字有補益,向下準備後人采用。或許有創作者,憑這可以探索研究。如果說不對,請等待後世有智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