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說之文,其源出于《論語》。鄭氏《易》雲︰“雲雷屯,君子以經綸。
言論撰書禮,樂施政事。”蓋當其用,則為典謨訓浩;當其未用,則為論撰說議。聖人制作,其用雖異,而其本出于一也。周秦諸子,各守專家,雖其學有醇駁,語有平陂,然推其本意,則皆取其所欲行而不得行者,筆之于書,而非有意為文章華美之觀,是論說之本體也。自學不專門,而文求綺麗,于是文人撰集,說議繁多。其中一得之見,與夫偶合之言,往往亦有合于古人。
而根本不深,旨趣未卓,或諸體雜出,自致參差;或先後匯觀,竟成復沓。
此文集中之論說,所以異于諸子一家之言也。唐馬總撰《意林》,裁節諸子,標其名雋,此亦棄短取長之意也。今茲選文,存其論之合者,亦撰述之通義也。
《文選》諸論,若《過秦》、《辨亡》諸篇,義取抑揚詠嘆,旨非抉摘發揮。是乃史家論贊之屬,其源略近詩人比興一流,與唐、宋諸論,名同實異。然《養生》、《博弈》諸篇,則已自有命意;斯固文集盛行,諸子風衰之會也。蕭氏不察,同編一類,非其質矣。
諸子一變而為文集之論議,再變而為說部之札記,則宋人有志于學,而為反樸還淳之會也。然嗜好多端,既不能屏除文士習氣;而為之太易,又不能得其深造逢源。遍閱作者,求其始末,大抵是收拾文集之余,取其偶然所得,一時未能結撰者,札而記之,積少致多,裒成其帙耳。故義理率多可觀,而宗旨終難究索也。
永清文獻荒蕪,論說之文,無可采擇,約存一首,聊以備體,非敢謂有合千古人也。
【 譯文】
論說的文章,根源出于《 論語》 。鄭玄《 易》 說︰“雲和雷構成‘屯’,君子因此整理絲線經緯。說的是討論著作禮樂,施行政事。”大概君子在受任用時,就作典漠訓浩一類文章,在不受任用時,就作論撰說議一類文章。聖人創作,那功用雖然不同,而那根源出于同一個。周、秦諸子各守住專門一家,雖然他們學術有純正有駁雜,言辭有平穩有偏頗,但推究他們的本意,就都是取他們想要實行而不能實行的,寫在書上,而不是有意修飾文章華美的外貌;這是論說文的本來體制。自從學術不專門,而文章追求綺麗,于是文人編文集,說議繁多。其中有一點見解的,和偶然說對的言論,往往也有和古人一致的地方;但根底不深厚,主旨不高超,有的各種體裁混雜出現,自己造成參差不齊;有的把先後合起來觀看,竟成了重疊堆積;這是文集里的論說文和諸子一家言論不同的原因。唐馬總撰《 意林》 ,削減諸子篇幅,標明他們的出眾言論,這也是舍棄短處采用長處的意思。現在選文章,保存那論說和古人一致的地方,也是撰述的普遍適用的道理。
《 文選》 諸論,像《 過秦論》 、《 辨亡論》 等篇,意思追求情調起伏長聲吟詠,意圖不在揭露發揮,這是史學家論贊之類,那來源大致接近《 詩經》 比興一類,和唐、宋人諸論名稱相同,內容不同。但是《 養生論》 、《 博弈論》 等篇,就已經自有主旨。這本來是文集盛行、諸子風氣衰落之際。蕭氏不考察,同編在一類,不是那本質啊。
諸子文第一次變化成為文集中的論議,第二次變化成為筆記體中的札記,就是宋人有志于學術而返回淳樸風氣之際。但是嗜好多方面,既不能排除文士習氣;而作得太輕易,又不能到達那深人研究而左右逢源的地步。普遍察看作者,探求那始末,大抵是收拾文集的剩余,采取偶然有心得而一時不能組織成篇的,寫成札記,積少成多,聚集成書罷了。所以辨析道理大多值得觀看,而宗旨到底難探索。
永清文獻荒廢,論說文沒有可選擇的,保留一篇,暫且用來充作一種體裁,不敢認為有和古人一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