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孝經

類別︰子部 作者︰清•李光地 書名︰榕村語錄

    程朱提出《學》、《庸》、《語》、《孟》,直是功敝天壤,只少一部《孝經》。《孝經》道理好到至處,朱子疑其有《左傳》語,雖未知其言之先後,總當以道理為主。

    聖賢著書都是提尖,如《大學》一書,欲成天下之人才,同天下之風俗,非此不可。子思時,已有邪說異端,如講老莊、刑名之類,于思見得天下道理平平實實,高者空虛得不是,低者又淺俗得不是,只是「中庸」二字,切近精實,故作此書。至《孝經》,亦是提出大道理的要領來說。天下道理只是仁義,義又出于仁,義不是冰冷的仁,心之有節制處便是義。道理說到仁,已頂尖了,只是囫圇說個仁,難道墨子「兼愛」亦算做仁?佛家「慈悲」亦算做仁?仁之道,卻要從孝做起。「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極其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

    五性缺一不可,單拈別的還有病,只是孔子說仁,斷無流弊。仁包四德,是我生最初所得的道理,然猶恐其泛也。《孝經》又專說一「孝」字,更妙。前人多說《孝經》文字淺易,不知聖人說話原不要深,只此己足,世上有一種鄉人,止知愛敬其父兄,而惡人、慢人。又一種好虛名者,外事結納,而內薄骨肉,更是無根。由惡人、慢人一種,便有揚子「為我」一種學問;由不愛親、不敬親一種,便有墨子「兼愛」一種學問。異端不過此二事。《孝經》盡是精密,此書縱不是夫子自作,必是曾子之徒所記。生吾者父,由父而祖,而曾,而高,而始祖,以及始祖所自出,非天地而何?非天地與吾為一體而何?所以《太極圖》下二圈,一個是天地生人,一個是父母生人。父母,人之小天地也,吾有一事自覺得好,不必問定知父母喜之,祖宗喜之,即天地亦是喜的。我有此身,父母之心在我,天地祖宗之心亦在我,是以呼吸相通。問︰「祖宗年代既遠,未知尚有魂魄否?至天地,卻舉目可見,是現在的祖宗。」曰︰「祖宗魂魄原在天地,有我他便未亡,我盛他亦盛,我衰他亦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道理不到此,原未完備。孝道不到愛盡天下人,亦不算完得孝道。《中庸》由子臣弟友,說到鬼神之德,大孝達孝,直到郊社、嘗,說得實實精到。如今說微之顯,都說屈實有屈之理,伸實有伸之理,纏來纏去,都是皮膚語。誠印理也,如心有愧怍,面便發赤,人都知其慚恧;心中快活,便有喜悅之色,人都知其得意。此何以故?其羞愧者,必是理上打不過;其喜悅者,必是理上做得順也。我們誠心果到,祈禱便應,以我有此心,彼亦有比心,故相感。若一有而一無,如何能感?何以能感?此心有此實理也。理便是性,性與祖宗、天地、鬼神一也。有此理,便有此氣,便有此象,如何掩得?往日看《中庸》此章,殊如贅疣,今見得如無比章,前面位育,後面不顯其德,都無著落。人知此理,便見得暗室屋漏,刻劉有神明臨之。自己知得念頭不好,便是鬼神察你;自己覺得此事無愧,便是鬼神許你。到得暗室屋漏,不欺神明,尚敢欺天下之人而凌虐之乎?故曰「治國如視諸掌」。」問︰「不知當日賈誼與漢文帝說鬼神是如何?」曰︰「必說不到此,此理到宋儒才說得明白。」

    程朱大段與孔孟若合符節,所謂「先聖後聖,其揆一也」。若微文碎義,安能處處都不差?若使不差,伊川何以亦有不依明道處?朱子何以亦有不依二程處?蓋主于發明道理,不為人也。即朱子于《西書注》,至垂絕猶改,可見他亦不以自己所見為一定不移,何況于人!朱子疑《孝經》,某便不敢從。《孝經》所說道理,實在完全。說孝為「至德要道」,下文「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即解說「至德要道」。五常之性,德也,禮、信、義、智皆統于仁,而仁之最篤處,莫過于孝。這個根剪不斷的,極殘賊凶暴之人,說到他父母,未有不開心者,所以為「德之本」。惟其為奉,故謂之「至德」。五達道所以為教,知愛父母,自然愛兄弟。因是「長幼有序」,便見得上下尊卑之分,宗祧繼嗣之大。四者必賴朋友講明聯絡,教都由此而生,所以為「要道」。世上原有只知自己父母當愛敬,而不知別人父母亦當愛敬。又有一種人,不愛敬自己父母,轉交結別人。《孝經》雲︰「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又倒說同來︰「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不愛敬別人父母,似無與于己之孝,不知不能及人,便是自己的不足。《詩》雲︰「孝子不匱」,不匱是取之不窮,用之不竭也。若惡慢于人,畢竟自己之孝有限。程朱極推《西銘》,不知卻從《孝經》脫出。如雲︰「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是「乾坤,大父母」也。「通于神明」,即「窮神達化,以繼志述事」也;「光于四海」即「民胞物與」也。又《易》言天地之心、天地之情,不有性,心、情從何而見?惟《孝經》雲︰「天地之性」,是最大頭腦,他書都未言及。又《孝經》書名便好,是道德頂尖處,故以為經。經非孔子自命也,以其為孔子所言,而人稱之為經。至雲︰ 「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自稱《孝經》,則不可信矣。書名如「易」字,《洪範》「範」字,《大學》、《中庸》,皆妙。若「《忠經》」便不是,忠已包在孝內。

    前儒謂《西銘》乃《原道》宗祖,吾謂《孝經》又《西銘》宗祖。《西銘》言人皆知孝父母,而不知孝天地。其實如此等去孝天地,就如此等去孝父母,還是比例相同的意思。若《孝經》,則即此便是「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直上直下,一以貫之。《孝經》只是推將去,收將來。初由敬愛父母而推之,欲其荊 愛天下之人,終必荊 愛天下之人,而後為敬愛吾父母之盡。如人家在一鄉一邑,雖在家中無失意于父母,苟得罪于鄉邑,令人辱及父母,便是自己有以致之,即為不敬愛其父母矣。若人人皆敬愛其子,因而歸美于親,咸曰某人生此賢嗣,即是以眾人之敬愛,敬愛其父母矣。至合「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亦是此意。所謂「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好勇斗狠,以危父母」,皆是此段話頭的反面。此書開口說「至德要道」,下文「夫孝,德之本也」,即是解「至德」。仁義禮智皆德也,然「元者,善之長」,仁以親親為大,仁之實,事親是也,豈非「至德」乎?「教之所由生也」,即是解「要道」。司徒五教︰父子、君臣、夫婦、昆弟、朋友,何莫非道?然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假如父子不立,他教何從而有?故曰︰「教所由生」,豈非「要道」乎?《中庸》曰︰「修道以仁」,「親親為大」;《孟子》曰︰「事親,事之本包」,亦有此意。然無用此意衍成全書者。此書是生人之本,如何可少?朱手疑其中有《左傳》語,然安知非左氏用《孝經》耶?如「元者,善之長」數語,左氏亦有之,可雲《易經》襲《左傳》乎?此書道理至足,不當于語言文字間疑之。

    「天地之性,人為貴」。貴其能盡人道也。蜂蟻之君臣,雎鳩之有別,就其一節,雖人有所不及,然而不貴者,所賦止此,不能推之而盡其道。若夫婦之知能,似與禽獸不能大段差別,然卻限量他不得。一旦要做聖賢,便能做,你卻禁捺他不下。白額虎入市傷三數人,群起而噪之,以為罪大惡極。人殺百虎,曾不以為非,人于此要猛省自己貴重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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