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八 交際第三十

類別︰子部 作者︰王符(東漢) 書名︰潛夫論

    【 題解】

    交際︰交往接觸。文章主要剖析了交際方面的種種社會現象,尖銳地抨擊了世俗社會重利輕義、巴結富貴嫌棄貧賤的風氣,同時論述了交際時應該遵循的正確原則及道德規範。

    文章指出︰“交利相親,交害相疏。”人與人之間的親疏,取決于交往後有利還是有害。和富貴者結交,可得到推薦提拔或錢財資助,而且也光榮;與貧賤者結交,則不但要接濟他們,而且也不光彩。人們出于利益的考慮,所以交際時都巴結富貴而嫌棄貧賤,根本不考慮對方的德行。因而富貴者即使罪惡累累,也會朋黨隆盛而能處處得意、飛揚跋馗,貧賤者即使品行高潔,才能卓越,也因不能給人好處而日益被世人疏遠遺棄,乃至舉步維艱而被埋沒。

    作者認為,正確的交際之道,應該是注重對方的德行,講道義,守信用,不論貴賤,善始善終,所以他對那些一諾千金、始終如一的“志義之士”表示了極大的仰慕。他又指出,在交際中,感情的因素極其重要,必須謹慎地處理好。至于富貴與貧賤,和志向節操並無必然的聯系,所以當官的不能以其富貴來傲視貧賤者。在交際中,人們只有具備了“恕”、“平”、“恭,,、“守”四種品德,才是真正的君子。文章最後又指出,當今世風日下,世俗之人都無德,他們在交際時都不重德行,不講道義,不守信用,而只注重眼前利益。一旦無利可圖或已達到目的,即使當初信誓旦旦,也會將對方拋棄。他們口是心非,表面上推崇德行道義,實際上注重“官爵”、“閥閱”,這只能使德才兼備的處士長期埋沒而不得進用了。作者對這種世道人心表現了無比的憤滋與哀痛,一篇之中感慨再三,這無疑出于其身世之悲與切膚之痛。

    【 原文】

    交際﹝一﹞第三十

    語曰︰“人惟舊,器惟新﹝二﹞。昆弟世疏,朋友世親﹝三﹞。”此交際之理,人之情也。今則不然,多思遠而忘近﹝四﹞,背故而向新﹝五﹞;或歷載而益疏,或中路而相捐,悟先聖之典戒﹝六﹞,負久要之誓言﹝七﹞。斯何故哉?退而省之﹝八﹞,亦可知也。勢有常趣,理有固然。富貴則人爭附之,此勢之常趣也;貧賤則人﹝九﹞爭去之,此理之固然也﹝一0﹞。

    ﹝一﹞ ○鐸按︰孟子萬章下篇︰“ 敢問交際何心也?”趙注︰“際,接也。”此篇論朋友交接之道,尤貴久要,貧賤不改。乃漢世則有競趨富貴,爭去貧賤,交利相親,交害相疏者矣。俗薄若此,故節信歷舉四難、三患而非之。其同時貞士有朱穆著崇厚論、絕交論二篇,與此文大旨彌近。其略見後漢書本傳及章懷注所引,並可參觀。

    ﹝二﹞ 書盤庚雲︰“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熹平石經作“人維舊”。○鐸按︰此本今文尚書。

    ﹝三﹞ 新、親韻。襄廿六年左傳雲︰“伍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于鄭郊,班荊相與食而言復故。”杜注︰“布荊坐地,共議歸楚事。”“朋友世親”蓋本此。

    ﹝四﹞ 鬼谷子內b篇雲︰“日進前而不御,遙聞聲而相思。”

    ﹝五﹞ 列女傳晉趙衰妻雲︰“好新而剩 薅鰲!庇浪陌倬攀 逡 酆杭竊疲骸 輪疑鮮璩疲 鐫唬骸壩 慮S錚 凸什懷雒擰!薄

    ﹝六﹞ “悟”當作“牾”。說文雲︰“牾,逆也。”

    ﹝七﹞ 論語雲︰“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書湯誓雲︰“爾不從誓言。”趙策雲︰“寡人與子有誓言矣。”新、捐、言韻。

    ﹝八﹞ 論語雲︰“退而省其私。”

    ﹝九﹞ “人”字舊脫,據意林補。御覽八百卅六同。

    ﹝一0﹞齊策︰‘譚拾子曰︰“理之固然者,富貴則就之,貧賤則去之。”’風俗通窮通篇作“富貴則人爭歸之,貧賤則人爭去之,此物之必至,而理之固然也。”○鐸按︰後漢書朱穆傳論章懷注引蔡邕正交論雲︰‘逮夫周德始衰,頌聲既寢,伐木有鳥鳴之刺,谷風有棄予之怨。自此以降,彌以陵遲,或闕其始終,或其比周。是以|紳患其然,而論者諄諄如也。疾淺薄而攜貳者有之,惡朋黨而絕交游者有之。其論交也,曰︰“富貴則人爭趣之,貧賤則人爭去之。”’ 所謂|紳疾淺薄,絕交游,即指節信及朱穆等人也。

    夫與富貴交者,上有稱舉之用﹝一﹞,下有貨財之益。與貧賤交者,大有賑﹝二﹞貸之費,小有假借之損。今使官人﹝三﹞雖兼桀、跖之惡﹝四﹞,苟結駟而過士﹝五﹞,士猶以為﹝六﹞榮而歸焉,況其實有益者乎?使處子﹝七﹞雖苞顏、閔之賢﹝八﹞,苟被褐而造門﹝九﹞,人猶以為辱而﹝一0﹞恐其復來,況其實有損者乎?

    ﹝一﹞ “舉”舊作“譽”,據意林、御覽改。史記秦始皇紀︰‘趙高曰︰“高素小賤,幸稱舉令在上位。”’漢書朱雲傳︰“妄相稱舉。”蓋寬饒傳︰“為太中大夫,使行風俗,多所稱舉貶黜。”蕭望之傳︰“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 舉。”何武傳︰“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楚辭九辨︰“世雷同而炫曜兮”,王逸注︰“俗人群黨相稱舉也。”皆其證。

    ﹝二﹞ “賑”當作“振”。

    ﹝三﹞ 哀三年左傳雲︰“官人肅給。”按“官人”荀子屢見,國篇︰“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楊注︰“官人,群吏也。”正論篇︰“士大夫以為道,官人以為守。”楊注︰“官人,守職事之官也。”此則以為居官者之通稱矣。○鐸按︰“官人” 亦見下文。錢大昕恆言錄卷三雲︰‘杜田杜詩博議謂“ 官人”乃隋、唐間語,不知漢人已有此語。’

    ﹝四﹞ “桀跖”見慎微篇注。

    ﹝五﹞ 史記仲尼弟子傳雲︰“子貢相衛,而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閻,過謝原憲。”

    ﹝六﹞ “為”字據意林補。

    ﹝七﹞ “處子”即“處士”。後漢書逸民傳序雲︰“處子耿介,羞與卿相等列。”文選束 □補亡詩白華篇︰“堂堂處子”,李善注雲︰“處子,處士也。”

    ﹝八﹞ 漢書儒林傳谷永疏雲︰“關內侯鄭寬中有顏子之美質,包商、偃之文學。”“包” 與“苞”通。

    ﹝九﹞ 老子雲︰“聖人被褐懷玉。 ”說文雲︰“褐,粗衣。”

    ﹝一0﹞“辱而”舊空,據程本。

    故富貴易得宜,貧賤難得適﹝一﹞。好服謂之奢僭,惡衣謂之困厄﹝二﹞,徐行謂之饑餒,疾行謂之逃責﹝三﹞,不候謂之倨慢﹝四﹞,數來謂之求食﹝五﹞,空造以為無意﹝六﹞,奉贄以為欲貸﹝七﹞,恭謙以為不肖,抗揚以為不德﹝八﹞。此處子之羈薄﹝九﹞,貧賤之苦酷也﹝一0﹞。

    ﹝一﹞ “得宜”意林作“為客”,御覽“客”作“交”。按宜、適義同,呂氏春秋適威篇高誘注︰“適,宜也。”後漢書馮衍傳雲︰“

    富貴易為善,貧賤難為工。”

    ﹝二﹞ 論語雲︰“士志于道,而恥惡衣。”

    ﹝三﹞ 孟子雲︰“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漢書諸侯王表序雲︰“有逃責之台。”

    ﹝四﹞ “慢”意林作“敖”。候,謂進謁。漢書董仲舒傳雲︰“主父偃候仲舒。”

    ﹝五﹞ 孟子雲︰“其志將以求食也。”

    ﹝六﹞ 見下“貨財”句注。

    ﹝七﹞ 白虎通文質篇雲︰“私相見亦有贄何?所以相尊敬長和睦也。”

    ﹝八﹞ “德”舊作“得”,據意林改。

    ﹝九﹞ 薄,讀為“縛”。釋名釋言語雲︰“縛,薄也;使相薄著也。”

    ﹝一0﹞適、厄、責、食、貸、德、酷韻。

    夫處卑下之位,懷北門之殷憂,內見謫于妻子﹝一﹞,外蒙譏于士夫﹝二﹞。嘉會不從禮﹝三﹞,餞御不逮眾﹝四﹞,貨財不足以合好﹝五﹞,力勢不足以杖急﹝六﹞。歡忻久交﹝七﹞,情好曠而不接,則人無故自廢疏矣。漸疏則賤者逾自嫌而日引,貴人逾務黨而忘之﹝八﹞。夫以逾疏之賤,伏于下流﹝九﹞,而望日忘之貴,此谷風所為內摧傷﹝一0﹞,而介推所以赴深山也﹝一一﹞。

    ﹝一﹞ 詩北門雲︰“憂心殷殷。” 又雲︰“室人交遍□我。”“謫”與“□”同。

    ﹝二﹞ “士夫”謂士大夫。

    ﹝三﹞ 漢書賈誼傳雲︰“富人大賈,嘉會召客。”

    ﹝四﹞ 詩六月雲“飲御諸友”,毛傳︰“御,進也。”漢書蔡義傳雲︰“以明經給事大將軍莫府,家貧,常步行,資禮不逮眾。”

    ﹝五﹞ 白虎通文質篇雲︰“朋友之際,五常之道,有通財之義,振窮救急之意。中心好之,欲飲食之,故財幣者,所以副至意也。”定十年左傳雲︰“兩君合好。”

    ﹝六﹞ 漢書爰盎傳雲︰“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李尋傳雲“近臣已不足杖矣”,顏師古注︰“杖,謂倚任也。”

    ﹝七﹞ 漢書高後紀四年詔雲︰“歡欣交通。”“歡忻”與“歡欣”同。

    ﹝八﹞ 漢書外戚傳︰‘子夫上車,主拊其背曰︰“行矣!即貴,願無相忘。”’

    ﹝九﹞ 論語雲︰“君子惡居下流。 ”漢書楊敞傳楊惲報孫會宗書雲︰“下流之人,眾毀所歸。”

    ﹝一0﹞詩小雅。

    ﹝一一﹞僖廿四年左傳。○鐸按︰已見遏利篇。

    夫交利相親,交害相疏。是故長誓而廢﹝一﹞,必無用者也。交漸而親,必有益者也。俗人之相于也﹝二﹞,有利生親,積親生愛,積愛生是,積是生賢,情苟賢之,則不自覺心之親之,口之譽之也。﹝三﹞無利生疏,積疏生憎,積憎生非,積非生惡,情苟惡之,則不自覺心之外之,口之毀之也。是故富貴雖新,其勢日親;貧賤雖舊,其勢日疏﹝四﹞,此處子所以不能與官人競也。世主不察朋交﹝五﹞之所生,而苟信貴臣之言,此潔士所以獨隱翳﹝六﹞,而奸雄所以黨飛揚也﹝七﹞。

    ﹝一﹞ “長”下舊有“救”字,衍。“長誓”即詩考“永矢”,鄭箋雲︰“永,長;矢,誓。”

    ﹝二﹞ “相于”注見釋難篇。

    ﹝三﹞ 史記袁盎傳雲︰“諸君譽之,皆不容口。”

    ﹝四﹞ “疏”舊作“除”,據諸子品節改。尹文子大道篇雲︰“處名位,雖不肖,不患物不親己;在貧賤,不患物不疏己。親疏系乎勢利,不系乎不肖與仁賢也。”

    ﹝五﹞ “交”程本作“友”。

    ﹝六﹞ 楚語韋昭注︰“翳,鄣也。 ”

    ﹝七﹞ 三略雲︰“奸雄相稱,彰蔽主明。”淮南子精神訓雲︰“趣舍滑心,使行飛揚。” 高誘注︰“飛揚,不從軌度也。”“黨”當作“常”, “常飛揚”與“獨隱翳”對文。程本作“黨能臣”,誤。○鐸按︰“黨”與“獨”正相對,本政篇︰“此正士之所獨蔽,而群邪之所黨進”,其例也。能、態古字通。素問風論︰“顧問其診,及其病能。”“病能”即“ 病態”。“態臣”見荀子臣道篇。然則程本作“黨能臣 ”,蓋不誤。又下文︰“此奸雄所以逐黨進,而處子所以愈擁蔽也”,義與此同,益知“黨”字不可輕改矣。

    昔魏其之客﹝一﹞,流于武安;長平之吏,移于冠軍﹝二﹞;廉頗﹝三﹞、翟公﹝四﹞,載盈載虛﹝五﹞。夫以四君之賢,藉舊貴之夙恩,客猶若此,則又況乎生貧賤者哉?惟有古烈之風,志義之士,﹝六﹞為不然爾。恩有所結﹝七﹞,終身無解;心有所矜,賤而益篤。詩雲︰“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心如結兮﹝八﹞。 ”故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世﹝九﹞隘然後知其人之篤固也﹝一0﹞。

    ﹝一﹞ 舊空,據程本。

    ﹝二﹞ 風俗通窮通篇用此四語,事見史記魏其武安侯傳及衛將軍驃騎傳。

    ﹝三﹞ 史記。

    ﹝四﹞ 史記汲黯鄭當時傳論。

    ﹝五﹞ 文選陸士衡齊謳行及沈休文冬節後至丞相第詩注︰“載”,並作“再”。論衡講瑞篇雲︰“少正卯在魯,與孔子並。孔子之門,三盈三虛,惟顏淵不去。”

    ﹝六﹞ 漢書季布欒布田叔傳贊雲︰ “雖古烈士,何以加哉!”張湯傳︰“湯客田甲所,責湯行義有烈士之風。”“古烈”即謂古烈士。魏志鮑勛傳上文帝疏亦雲︰“陛下仁聖惻隱,有同古烈。”

    ﹝七﹞ 漢書丙吉傳雲︰“誠其仁恩內結于心也。”

    ﹝八﹞ 鳩。

    ﹝九﹞ “世”舊作“也”。

    ﹝一0﹞論語雲︰“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也。”釋文雲︰‘“雕”依字當作“凋”。’莊子讓王篇︰‘孔子曰︰“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陳、蔡之隘,于吾其幸乎?”’爾雅釋詁雲︰“篤,固也。”○鐸按︰“篤固”已見遏利篇。

    侯嬴﹝一﹞、豫讓﹝二﹞,出身以報恩﹝三﹞;諸、荊軻﹝四﹞,奮命以效用﹝四﹞。故死可為也,處之難爾﹝六﹞。龐勛、□貂﹝七﹞,一旦見收,亦立為義報,況累舊乎?故鄒陽稱之曰︰“桀之狗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八﹞。”豈虛言哉?俗士淺短,急于目前,見赴有益則先至,顧無用則後背﹝九﹞。是以欲速之徒﹝一0﹞,競推上而不暇接下,爭逐前而不遑恤後﹝一一﹞。是故韓安國能遺田五百金﹝一二﹞,而不能賑一窮﹝一三﹞;翟方進稱淳于長,﹝一四﹞而不能薦一士。夫安國、方進,前世之忠良也﹝一五﹞,而猶若此,則又況乎末涂之下相哉﹝一六﹞?此奸雄所以逐黨進,而處子所以愈擁蔽也﹝一七﹞。非明聖之君,孰能照察﹝一八﹞?

    ﹝一﹞ 史記信陵君傳。

    ﹝二﹞ 史記刺客傳。

    ﹝三﹞ 史記春申君傳︰‘應侯曰︰ “歇為人臣,出身以殉其主。”’按“出身”猶吳王濞傳雲“棄軀”也。○鐸按︰此與贊學篇“出身”義別。

    ﹝四﹞ 並見刺客傳。

    ﹝五﹞ 後漢書班超傳超昭上書雲︰“超之始出,志捐軀命,冀立微功,以自陳效。”張皓後綱傳雲︰“奮身出命,掃國家之難。”南匈奴傳雲︰“耿秉因自陳受恩,分當出命效用。”董卓傳雲︰“ 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為臣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北州,效力邊垂。”皆“奮命效用” 之意。

    ﹝六﹞ 史記廉頗藺相如傳論雲︰“ 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按後漢書朱穆傳論雲︰“至乃田、竇、衛、霍之游客,廉頗、翟公之門賓,進由勢合,退由衰異;又專諸、荊卿之感激,侯生、豫子之投身,情為恩死,命緣義輕。皆以利害移心,懷德成節,非夫交照之本,未可語失得之原也。”語本此。

    ﹝七﹞ “龐勛”未詳,疑“豎須” 之誤。豎須即豎頭須,晉文公守藏者也。□貂即寺人披,史記晉世家稱為履,李善注文選司馬遷報任少卿書及範蔚宗宦者傳論引史並作履貂,後漢書宦者傳序作勃貂。古書“勃”多作“□”。□貂、豎須事並見僖廿四年左傳。○俞樾雲︰‘龐勛疑即龐涓。“涓”字缺壞,止存右旁,遂誤為“勛”耳。龐涓與孫臏同學,及既事魏為將軍,忌孫臏,乃以法刖而黥之,後卒為孫臏射死,與寺人勃貂皆反復小人。此 言 “一旦見收,亦為義報”,故下文言“桀之狗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明以桀狗、跖客喻此兩人,則此兩人皆非良士可知矣。’○鐸按︰下文言“故鄒陽稱之 ”雲雲,則勃貂當作貂勃。齊策六︰‘貂勃嘗惡田單。安平君聞之,故為酒召貂勃,曰︰“單何以得罪于先生,故常見惡于朝?”貂勃曰︰“跖之狗吠堯,非貴跖而賤堯也,狗固吠非其主也。”安平君任之于王。’其後齊王幸臣九人之屬毀單,貂勃諫王,王乃殺九子而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是鄒陽稱之者乃齊之貂勃,非晉之寺人勃貂也。鄒陽之語本于貂勃,而此文雲︰“一旦見收,亦立為義報”,則為貂勃事甚明。又龐勛,汪說固誤,俞說亦未必然,闕之可也。

    ﹝八﹞ 史記鄒陽傳獄中上梁孝王書語。

    ﹝九﹞ “背”舊作“輩”。漢書張耳陳余傳贊雲︰“何鄉者慕用之誠,後相背之也?”

    ﹝一0﹞襄廿六年左傳︰‘伊戾騁告公曰︰“太子將為亂,既與楚客盟矣。”公曰︰“為我子,又何求?”對曰︰“欲速。”’

    ﹝一一﹞詩谷風雲︰“遑恤我後。” “恤”與“恤”同。

    ﹝一二﹞史記韓安國傳。

    ﹝一三﹞“賑”當作“振”。“振窮 ”注見遏利篇。

    ﹝一四﹞漢書翟方進傳。

    ﹝一五﹞“忠良”見實貢篇注。

    ﹝一六﹞韓非子顯學篇雲︰“授車就駕,而觀其末涂。”漢書晁錯傳雲︰“及其末涂之衰也。”

    ﹝一七﹞漢書元帝紀永光元年詔曰︰ “壬人在位,而吉士雍蔽。”顏師古注︰‘雍,讀曰“ 壅”。’擁、壅古字通。後漢書朱暉後穆傳崇厚論雲︰ “務進者趨前而不顧後,榮貴者矜己而不待人,智不接愚,富不賑貧,貞士孤而不恤,賢者厄而不存,故田以尊顯致安國之金,淳于以貴艘澆 浴7蛞院  災    褐 祝 揮灘荒振一貧賢,薦一孤士,又況其下者乎?”此文本之。

    ﹝一八﹞“照察”見愛日篇注。

    且夫怨惡之生﹝一﹞,若二人偶焉﹝二﹞。苟相對也,恩情相向,推極其意,精誠相射,貫心達髓﹝三﹞,愛樂之隆﹝四﹞,輕相為死﹝五﹞,是故侯生、豫子刎頸而不恨。苟相背也,心情乖□﹝六﹞,推極其意,分背奔馳,窮東極西,心尚未快﹝七﹞,是故陳余、張耳老相全滅而無感痛﹝八﹞。從此觀之,交際之理,其情大矣。非獨朋友為然,君臣夫婦亦猶是也。當其歡也,父子不能閑;及其乖也,怨讎不能先。是故聖人常慎微以敦其終﹝九﹞。

    ﹝一﹞ 王先生雲︰‘“怨惡”當作 “恩怨”。恩者相對也,怨者相背也。’

    ﹝二﹞ 禮記中庸︰“仁者,人也。 ”鄭注︰‘人也,讀如“相人偶”之“人”,以人意相存問之言。’新書匈奴篇雲︰“薄使付酒錢,時人偶之。”

    ﹝三﹞ 漢書鄒陽傳雲︰“太後厚德長君,入于骨髓。”

    ﹝四﹞ 史記張丞相傳雲︰“鄧通方隆愛幸,賞賜累巨萬。”

    ﹝五﹞ 史記陳余傳雲︰“安在其相為死!”荀子議兵篇雲︰“政修,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為之死。”

    ﹝六﹞ “□”即“互”字。漢書外戚傳杜欽說王鳳曰︰“輕細微眇之漸,必生乖忤之患。 ”王商傳雲︰“父子乖迕。”後漢書樂恢傳︰‘經曰︰ “天地乖互。”’忤、迕、互並通。

    ﹝七﹞ “快”舊作“決”。易艮六二︰“其心不快。”

    ﹝八﹞ 見史記。“全”諸子品節作 “吞”。孫侍御雲︰‘當作“殄”。’繼培按︰“全” 蓋“禽”字之壞。史記淮陰侯傳︰‘蒯生 曰︰“常山王、成安君,此二人相與天下至歡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難測也。”’“卒相禽”漢書蒯通傳作“卒相滅亡”。○鐸按︰汪說近是。陳深諸子品節好改古書,不出明人陋習,自不足據。

    ﹝九﹞ 注見慎微篇。

    富貴未必可重,貧賤未必可輕。人心不同好﹝一﹞,度量相萬億﹝二﹞。許由讓其帝位﹝三﹞,俗人有爭縣職﹝四﹞,孟軻﹝五﹞辭祿萬鐘﹝六﹞,小夫貪于升食﹝七﹞。故曰︰鶉群游,終日不休,亂舉聚,不離蒿茆﹝八﹞。鴻鵠高飛,雙別乖離﹝九﹞,通千達萬,志在陂池﹝一0﹞。鸞鳳翱翔黃歷之上﹝一一﹞,徘徊太清之中,﹝一二﹞隨景風而飄﹝一三﹞,時抑揚以從容﹝一四﹞,意猶未得,喈喈然長鳴﹝一五﹞,蹶號振翼,陵朱雲,薄斗極﹝一六﹞,呼吸陽露,曠旬不食﹝一七﹞,其意尚猶槿繅病慘話恕場H呤 瘢 靼菜 J且圓 牟賒倍緩蕖慘瘓擰常 哺改酒芏栽浮捕啊場S傷構壑睿 恐 玖浚 棠巡舛取捕弧場7舶倬印捕常 純梢願還蠼酒都 狡都 匚儀病捕場

    ﹝一﹞ 注見夢列篇。

    ﹝二﹞ 史記司馬相如傳雲︰“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

    ﹝三﹞ 莊子讓王篇雲︰“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

    ﹝四﹞ 韓非子五蠹篇雲︰“古之讓天子者,是去監門之養,而離臣虜之勞也,故傳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縣令,一日身死,子孫累世潔駕,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讓也,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薄厚之實異也。”

    ﹝五﹞ “孟軻”二字舊空,據程本。

    ﹝六﹞ 孟子。

    ﹝七﹞ 億、職、食韻。小夫,即孟子所謂“小丈夫”也。“升”當作“斗”。漢書百官公卿表︰“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顏師古注︰‘ 漢官名秩簿雲︰“斗食,月俸十一斛。”一說,斗食者,歲俸不滿百石,計日而食一斗二升,故雲斗食。’漢隸“斗”作“●”。●、升字形相近,往往致誤。論衡治期篇︰“吏百石以上,若升食以下”,誤與此同。

    ﹝八﹞ 游、休、茆韻。莊子逍遙游篇︰“斥曰︰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釋文︰‘“”字亦作“ ”。司馬雲︰“,雀也。”’周禮醢人︰“茆菹” ,注雲︰‘鄭大夫讀“茆”為“茅”。’此亦當讀為“ 茅”。

    ﹝九﹞ 文選甦武詩雲︰“黃鵠一遠別,千里顧徘徊。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藝文類聚卅甦武報李陵書雲︰“乖離邈矣,相見未期。”

    ﹝一0﹞飛、離、池韻。禮記月令雲︰“毋漉陂池”,鄭注︰“畜水曰陂,穿地通水曰池。 ”按說苑政理篇雲︰“鴻鵠高飛,不就污池。何則?其志極遠也。”是陂池非鴻鵠志矣。“陂池”當為“天池 ”。史記陳涉世家︰‘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索隱引尸子雲︰“鴻鵠之,羽翼未合,而有四海之心。”漢書張良傳︰‘高祖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已就,橫絕四海。”’莊子逍遙游篇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一一﹞“黃歷”疑“萬仞”之誤。淮南子覽冥訓雲︰“鳳皇曾逝萬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鹽鐵論毀學篇雲︰“翱翔萬仞。”

    ﹝一二﹞淮南子精神訓雲︰“游于太清。”後漢書蔡邕傳章懷注︰“

    太清,謂天也。”

    ﹝一三﹞爾雅釋天疏引尸子仁義篇述太平之事雲︰“其風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方盛,冬為安靜,四氣和為通正。此之為永風。”按“永”爾雅作“景”。御覽八百廿引符瑞圖雲︰“祥風者,瑞風也。一曰景風。”

    ﹝一四﹞中、容韻。楚辭懷沙王逸注︰“從容,舉動也。”

    ﹝一五﹞詩卷阿雲︰“喈喈。”

    ﹝一六﹞淮南子人間訓雲︰“奮翼揮 ●,凌乎浮雲,背負青天,膺摩赤霄。”高誘注︰“赤霄,飛雲也。”“斗”舊作“升”。按爾雅釋地雲︰“ 北戴斗極為空桐。”

    ﹝一七﹞得、翼、極、食韻。楚辭遠游雲︰“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惜誓雲︰“吸眾氣而翱翔”,王逸注︰“眾氣,謂朝霞、正陽、淪陰、沆瀣之氣也。”

    ﹝一八﹞續漢書五行志雲︰“言永樂雖積金錢,慊慊常若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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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史記。

    ﹝二0﹞皇甫謐高士傳雲︰“巢父,堯時隱人也。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人號之曰巢父。”淮南子泰族訓雲︰“山居木棲。”

    ﹝二一﹞禮記禮運雲︰“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

    ﹝二二﹞詩雨無正。

    ﹝二三﹞史記魏世家雲︰‘魏文侯子擊逢文侯之師田子方于朝歌,引車避,下謁。田子方不為禮。子擊因問曰︰“富貴者驕人乎?且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亦貧賤者驕人耳。夫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去之楚、越,若脫□然。奈何其同之哉?”’

    詩雲︰“德如毛,民鮮克舉之﹝一﹞。”世有大難﹝二﹞者四,而人莫之能行也,一曰恕,二曰平,三曰恭,四曰守。夫恕者仁之本也﹝三﹞,平者義之本也﹝四﹞,恭者禮之本也﹝五﹞,守者信之本也﹝六﹞。四者並立,四行乃具,四行具存,是謂真賢。四本不立,四行不成,四行無一,是謂小人。

    ﹝一﹞ A民。

    ﹝二﹞ “難”舊作“男”。

    ﹝三﹞ 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孔子曰︰“恕則仁也。”’家語顏回篇︰‘回曰︰“一言而有益于仁,莫如恕。”’孟子雲︰“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說苑貴德篇雲︰“夫仁者必恕然後行。”

    ﹝四﹞ 管子水地篇雲︰“至平而止,義也。”

    ﹝五﹞ 易系辭上傳雲︰“禮言恭。 ”說苑雜言篇︰‘孔子曰︰“不恭無禮。”’

    ﹝六﹞ 僖廿八年左傳晉筮史雲︰“ 信以守禮。”成二年傳︰‘孔子曰︰“信以守器。”’ 十五年傳申叔時雲︰“信以守禮。”十六年傳申叔時雲︰“信以守物。”九年傳︰‘範文子曰︰“信以守之。 ”’襄十一年傳魏絳語同。昭五年、六年傳叔向並雲︰ “守之以信。”

    所謂恕者,君子之人,論彼恕于我﹝一﹞,動作消息于心﹝二﹞;己之所無,不以責下,我之所有,不以譏彼﹝三﹞;感己之好敬也,故接士以禮,感己之好愛也,故遇人有恩﹝四﹞;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五﹞;善人之憂我也,故先勞人﹝六﹞,惡人之忘我也,故常念人﹝七﹞。凡品則不然,論人不恕己﹝八﹞,動作不思心﹝九﹞;無之己而責之人,有之我而譏之彼﹝一0﹞;己無禮而責人敬,己無恩而責人愛;貧賤則非人初不我憂也,富貴則是我之不憂人也。行己若此﹝一一﹞,難以稱仁矣。

    ﹝一﹞ 王先生雲︰‘“彼”下脫“ 則”字。’

    ﹝二﹞ 易豐彖曰︰“與時消息。” 王先生雲︰‘“消息”疑“則思”之誤。’○鐸按︰王說是。下文雲︰“凡品則不然,動作不 思心。”即其證。

    ﹝三﹞ 淮南子主術訓雲︰“有諸己不非諸人,無諸己不求諸人。”

    ﹝四﹞ 孟子雲︰“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

    ﹝五﹞ 論語。

    ﹝六﹞ 春秋繁露楚莊王篇雲︰“今晉不以同姓憂我,而強大厭我,我心望焉。”淮南子泛論訓雲︰“以勞天下之民”,高誘注︰‘“勞”猶“憂 ”也。’

    ﹝七﹞ 詩晨風雲︰“忘我實多。” 方言雲︰“念,常思也。”

    ﹝八﹞ 漢書成帝紀建始元年詔曰︰ “凡事恕己。”

    ﹝九﹞ 書洪範“五曰思”,今文尚書作“思心”。漢書五行志雲︰“思心者,心思慮也。 ”

    ﹝一0﹞晏子春秋問上雲︰“有之己,不難非之人,無之己,不難求之人。”春秋繁露仁義法篇雲︰“夫我無之求諸人,我有之而非諸人,人之所不能受也。”

    ﹝一一﹞論語雲︰“其行己也恭。”

    所謂平者,內懷鳩之恩﹝一﹞,外執砥矢之心﹝二﹞;論士必定于志行﹝三﹞,毀譽必參于效驗﹝四﹞;不隨俗而雷同,不逐聲而寄論﹝五﹞;苟善所在,不譏貧賤,苟惡所錯﹝六﹞,不忌富貴;不諂上而慢下,不厭故而敬新。凡品則不然,內偏頗于妻子﹝七﹞,外僭惑于知友﹝八﹞;得則譽之﹝九﹞,怨則謗之;平議無偷摹慘唬啊常 ж銦@椋還棟 笠員鵲場慘灰弧常 丁慘歡池饃勻悍停弧慘蝗呈賂還筧緡 汀慘凰摹常 悠都纈犢汀慘晃濉常話僦簾ㄖ 牛 灰恢廖奘浦 搖慘渙場V蔥娜舸恕慘黃摺常 岩猿埔逡印慘話恕場

    ﹝一﹞ 詩鳩毛傳雲︰“鳩之養其子,朝從上下,暮從下上,平均如一。”

    ﹝二﹞ 詩大東雲︰“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程本“矢”作“礪”。大戴禮五帝德雲︰“ 日月所照,莫不砥礪。”○鐸按︰士禮居舊藏明刻本作 “砥●”,費士璣跋雲︰‘●,古矢字。即詩“周道如砥,其直如矢”,陳刻改作砥礪。’

    ﹝三﹞ 注見論榮篇。王先生雲︰‘ “志行”疑當作“偷摹薄! 痤彀矗褐拘心寺窞恐偷摹O攣摹捌揭槲偷摹幣隕漵鰨 艘允笛裕 鏌煲逋  壞備拇司捅恕

    ﹝四﹞ 韓非子奸劫弒臣篇雲︰“人主誠明于聖人之術,而不苟于世俗之言,循名實而定是非,因參驗而審言辭。”魏策︰‘魏文侯曰︰“求其好掩人之美而揚人之丑者,而參驗之。”’

    ﹝五﹞ 漢書楊敞傳楊惲報孫會宗書雲︰“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 楚辭九辨雲︰“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毀譽之昧昧!”禮記曲禮雲︰“毋雷同。”漢書楚元王傳劉歆移書太常博士雲︰“雷同相從,隨聲是非。”

    ﹝六﹞ 錯,“措”之借。

    ﹝七﹞ 書洪範雲︰“無偏無頗。”

    ﹝八﹞ 王侍郎雲︰‘“惑”疑“忒 ”。書洪範雲︰“民用僭忒。”’

    ﹝九﹞ 哀廿四年左傳雲︰“公如越,得太子適郢。”杜注︰“得,相親說也。”

    ﹝一0﹞說文雲︰“訂,平議也。” 後漢書樊宏後準傳雲︰“願以臣言下公卿平議。”“偷摹本勺鰲﹥薄0此滴腦疲骸停 漪 病6寥餱肌t  渥嫉囊病!幣磺芯 粢逡灰ㄋ孜腦疲骸胺廛≡停橢心駒壞摹!

    ﹝一一﹞管子重令篇雲︰“阿貴事富。”禮記儒行雲︰“讒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者。”

    ﹝一二﹞“苟”字疑衍。○鐸按︰上下文對句,字數皆相等,此不當少一字。

    ﹝一三﹞“群吠”注見賢難篇,程本作“群諛”,誤。

    ﹝一四﹞史記貨殖傳雲︰“凡編戶之民,富相什則卑下之,佰則畏憚之,千則役,萬則僕。 ”

    ﹝一五﹞漢書匡衡傳雲︰“家貧,庸作以供資用。”韓非子外儲說左上雲︰“賣庸而播耕者,主人費家而美食,調布而求易錢者,非愛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與“佣”通。

    ﹝一六﹞管子明法篇雲︰“十至私人之門,不一至于庭。”

    ﹝一七﹞列女傳趙將括母曰︰“父子不同,執心各異。”詩小弁雲“

    君子秉心”,鄭箋︰“秉,執也。 ”

    ﹝一八﹞“矣”字舊脫,依上文例補之。

    所謂恭者,內不敢傲于室家,外不敢慢于士大夫﹝一﹞;見賤如貴,視少如長;其禮先入,其言後出﹝二﹞;恩意無不答,禮敬無不報﹝三﹞;睹賢不居其上﹝四﹞,與人推讓;事處其勞,居從其陋,﹝五﹞位安其卑,養甘其薄﹝六﹞。凡品則不然,內慢易于妻子﹝七﹞,外輕侮于知友﹝八﹞;聰明不別真偽,心思不別善丑;愚而喜傲賢,少而好陵長﹝九﹞;恩意不相答,禮敬不相報;睹賢不相推﹝一0﹞,會同不能讓﹝一一﹞;動欲擇其佚,居欲處其安,養欲擅其厚,位欲爭其尊;見人謙讓,因而嗤之﹝一二﹞,見人恭敬,因而傲之,如是而自謂賢能智慧。為行如此,難以稱忠矣﹝一三﹞。

    ﹝一﹞ “大”字疑衍。上雲︰“外蒙譏于士夫。”“士夫”與“室家”對。

    ﹝二﹞ 逸周書官人解雲︰“其禮先人,其言後人。”

    ﹝三﹞ 禮記曲禮雲︰“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四﹞ 晏子春秋問上雲︰“睹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

    ﹝五﹞ 舊作“德”。

    ﹝六﹞ 淮南子泰族訓雲︰“民交讓,爭處卑;委利,爭受寡;力事,爭就勞。”

    ﹝七﹞ “慢易”注見斷訟篇。

    ﹝八﹞ 說苑尊賢篇︰‘田忌曰︰“ 申孺為人,侮賢而輕不肖者。”’敬慎篇︰‘舟綽曰︰ “輕侮人者義乎?”’

    ﹝九﹞ 隱三年左傳雲︰“少陵長。 ”

    ﹝一0﹞禮記儒行雲︰“推賢而進達之。”

    ﹝一一﹞管子八觀篇雲︰“時無會同,喪蒸不聚,則齒長輯睦毋自生矣。”注雲︰“鄉里每時當有會同,所以結恩好也。”

    ﹝一二﹞廣韻雲︰“嗤,笑也。”按說文雲︰“●●,戲笑貌。”“

    嗤”即“●”字。

    ﹝一三﹞“矣”字舊脫。○鐸按︰上文雲︰“恭者,禮之本也。”則依上下文例,當雲“難以稱禮矣”。今言“稱忠”者,“忠”亦“禮”也。禮記禮器篇雲︰“忠信,禮之本也。”是其義。

    所謂守者,心也。有度之士﹝一﹞,情意精專,心思獨睹﹝二﹞,不驅于險墟之俗﹝三﹞,不惑于眾多之口﹝四﹞;聰明懸絕,秉心塞淵﹝五﹞,獨立不懼,世無悶﹝六﹞,心堅金石﹝七﹞,志輕四海,故守其心而成其信。凡器則不然﹝八﹞,內無持操﹝九﹞,外無準儀﹝一0﹞;傾側險﹝一一﹞,求同于世﹝一二﹞,口無定論,不恆其德﹝一三﹞,二三其行﹝一四﹞。秉操如此,難以稱信矣﹝一五﹞。

    ﹝一﹞ ○鐸按︰呂氏春秋有度篇︰ “賢主有度而听,故不過。”高誘注︰“度,法也。”

    ﹝二﹞ 史記鄒陽傳上梁孝王書雲︰ “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于昭曠之道。”

    ﹝三﹞ “墟”當作“d”。楚辭九辨雲︰“何險d之嫉妒兮。”七諫怨世雲︰“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戲。”王逸注︰‘“險戲”猶“傾危”也。’文選廣絕交論李善注引作“險d”。

    ﹝四﹞ 史記鄒陽傳上梁孝王書雲︰ “感于心,合于行,親于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于眾口哉?”又雲︰“不奪于眾多之口。”

    ﹝五﹞ 詩定之方中。

    ﹝六﹞ 易大過象詞。

    ﹝七﹞ 韓非子守道篇雲︰“懷金石之心。”後漢書王常傳雲︰“心如金石。”大戴禮禮察篇雲︰“堅如金石。”

    ﹝八﹞ “器”當依上文作“品”。

    ﹝九﹞ 淮南子人間訓雲︰“內有一定之操。”漢書董仲舒傳雲︰“

    所持操或悖繆。”

    ﹝一0﹞韓非子顯學篇雲︰“行無常儀。”

    ﹝一一﹞荀子成相篇雲︰“讒人罔極,險陂傾側此之疑。”說文雲︰“,也。”經典通用“險”。毛詩卷耳序︰“無險私謁之心”,釋文︰‘崔雲︰“險,不正也。”’漢書禮樂志︰“貪饕險”,顏師古注︰“言行險曰。”楚元王傳劉向封事雲︰“壞散險之聚”,師古雲︰“險言曰。”翟方進傳︰“險陰賊”,師古雲︰“,佞也。”敘傳︰“趙敬險”,師古曰︰“,辯也。一曰佞也。” 按說文︰“,辨論也。古文以為頗字。”王逸注楚辭離騷雲︰“頗,傾也。”九嘆靈懷篇︰“不從俗而行兮”,王注︰‘“

    ”猶“傾”也。’“險”與“ 傾側”同意。字亦作“陂”,漢書景十三王傳︰“趙敬肅王彭祖險陂”,師古注︰“陂,謂傾側也。”

    ﹝一二﹞“世”舊作“心”。

    ﹝一三﹞易恆九三。

    ﹝一四﹞詩氓︰“二三其德。”

    ﹝一五﹞“矣”字舊脫。

    夫是四行者,其輕如毛,其重如山﹝一﹞,君子以為易,小人以為難﹝二﹞。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仁斯至矣﹝三﹞。”又稱“知德者□”﹝四﹞。俗之偏黨﹝五﹞,自古而然﹝六﹞,非乃今也﹝七﹞。凡百君子,競于驕僭,貪樂慢傲,如﹝八﹞賈一倍﹝九﹞,以相高﹝一0﹞。苟能富貴,雖積狡惡,爭稱譽之﹝一一﹞,終不見非;苟處貧賤,恭謹﹝一二﹞,為不肖,終不見是。此俗化之所以浸敗,而禮義之所以消衰也。

    ﹝一﹞ 詩A民雲︰“德如毛。” 楚策雲︰“國權輕如鴻毛,而積禍重于邱山。”○鐸按︰上引A民詩發端,此遙應之。

    ﹝二﹞ 山、難韻。

    ﹝三﹞ 論語作“斯仁至矣”。後漢書列女傳班昭女誡引與此同。

    ﹝四﹞ “□”論語作“鮮”。按□,俗“鮮”字,見廣韻二十八,說文作“鮮”。

    ﹝五﹞ 書洪範雲︰“無偏無黨。”

    ﹝六﹞ 昭卅二年左傳雲︰“自古以然。”

    ﹝七﹞ 詩載芟雲︰“匪今斯今,振古如茲。”“乃今”見邊議篇。

    ﹝八﹞ “消息于心”至此,舊錯入德化篇。

    ﹝九﹞ “一”當作“三”,詩瞻n雲︰“如賈三倍。”

    ﹝一0﹞脫一字。

    ﹝一一﹞史記呂不韋傳雲︰“來往者皆稱譽之。”

    ﹝一二﹞以上文例之,“恭謹”上脫二字。

    世有可患者三。三者何?曰︰情實薄而辭稱厚,念實忽而文想憂﹝一﹞,懷不來而外克期﹝二﹞。不信則懼失賢,信之則詿誤人﹝三﹞。此俗士可厭之甚者也。是故孔子疾夫言之過其行者﹝四﹞,詩傷“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顏之厚矣”﹝五﹞。

    ﹝一﹞ 禮記表記雲︰“情疏而貌親,在小人則穿窬之盜也。”按“

    想憂”疑當作“相愛”。

    ﹝二﹞ 後漢書獨行傳︰‘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去游太學為諸生,與汝南張劭為友。劭字元伯。二人並告歸鄉里,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克期日。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饌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里結言,爾何相信之審耶?”對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醞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克”即“克”字,與“刻”通。

    ﹝三﹞ 漢書文帝紀三年詔曰︰“濟北王背德反上,詿誤吏民。”顏師古注︰‘“詿”亦“ 誤”也。’按說文︰“詿,誤也。誤,謬也。”

    ﹝四﹞ 論語雲︰“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皇侃義疏本“而”作“

    之”。○鐸按︰論語泰伯篇︰“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論衡問孔篇“而”亦作“ 之”。此別本用字之異,非“之”與“而”同也。

    ﹝五﹞ 巧言。

    今世俗之交也,未相照察而求深固,探懷扼腕,拊心祝詛﹝一﹞,苟欲相護論議而已﹝二﹞,分背之日,既得之後,則相棄忘﹝三﹞。或受人恩德,先以濟度﹝四﹞,不能拔舉,則因毀之,為生瑕釁,﹝五﹞明言我不遺力﹝六﹞,無奈自不可爾﹝七﹞。詩雲︰“知我如此,不如無生﹝八﹞。”先合而後忤﹝九﹞,有初而無終﹝一0﹞,不若本無生意,自誓也﹝一一﹞。

    ﹝一﹞ 燕策︰‘樊于期偏袒扼腕而進曰︰“此臣日夜切齒拊心也。”’

    ﹝二﹞ 漢書翟方進傳雲︰“胡常與方進同經,心害其能,議論不右方進。方進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時,遣門下諸生至常所問大義疑難,因記其說。如是者久之,常知方進之宗讓己,內不自得。其後居士大夫之間,未嘗不稱述方進。遂相親友。”論議相護,皆如此類矣。

    ﹝三﹞ 詩谷風雲︰“將安將樂,女轉棄予。”又雲︰“忘我大德。”

    ﹝四﹞ “濟度”注見務本篇。

    ﹝五﹞ 史記李斯傳雲︰“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

    ﹝六﹞ 趙策雲︰“秦之攻我也,不遺余力矣。”後漢書盧芳傳雲︰“不敢遺余力,負恩貸。”

    ﹝七﹞ 淮南子人間訓雲︰“夫物無不可奈何,有人無奈何。”高誘注︰“事有人材所不及,無奈之何也。”莊子人間世篇雲︰“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八﹞ 苕之華。

    ﹝九﹞ 淮南子人間訓雲︰“眾人先合而後忤。”

    ﹝一0﹞詩蕩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權輿序雲︰“與賢者有始而無終。”

    ﹝一一﹞○鐸按︰此蓋本魯詩說。詳陳喬樅魯詩遺說考卷十五。

    君子屢盟,亂是用長﹝一﹞。大人之道,周而不比﹝二﹞,微言相感﹝三﹞,掩若同符﹝四﹞,又焉用盟﹝五﹞?孔子恂恂,似不能言者,又稱“言,惟謹也”﹝六﹞。士貴有辭﹝七﹞,亦憎多口﹝八﹞。故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九﹞。”與其不忠,剛毅木納,尚近于仁﹝一0﹞。

    ﹝一﹞ 詩巧言。○鐸按︰二語述赦篇亦引之。

    ﹝二﹞ 論語。

    ﹝三﹞ 漢書藝文志論詩賦雲︰“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

    ﹝四﹞ 漢書王莽傳雲︰“與周公異世同符。”方言雲︰“掩,同也。”○鐸按︰荀子儒效篇︰“然若合符節。”義同,言契合無閑也。

    ﹝五﹞ ○鐸按︰此亦本魯詩說。詳魯詩遺說考卷十一。

    ﹝六﹞ 論語作“便便言,惟謹爾” 。按漢書萬石君石奮傳雲︰“僮僕欣欣如也,唯謹。” 顏師古注︰‘欣,讀與“”同。’奮傳文本論語,論語古本蓋有作“”者。史記孔子世家作“辯辯” ,、辯或字形相近而誤。○鐸按︰論語鄉黨篇鄭注︰ “便便,辯也。”便、辯古同聲而通用,故史記作“辯辯”。此作“”,蓋涉鄉黨下文“如也”而誤記也。至萬石君傳“欣欣如也”,正“如也”之異文。而綴以鄉黨上文“惟謹”者,亦如後世碎金集錦耳。汪說失之。

    ﹝七﹞ 襄卅一年左傳雲︰“子產有辭,諸侯賴之。”

    ﹝八﹞ 孟子雲“士憎茲多口”,趙注︰“離于凡人而為士者益多口”,破“憎”為“增” ,此則從本訓。○鐸按︰憎惡義為長。翟灝四書考異雲︰‘憎多口,即論語“御人口給,屢憎于人”之意。’

    ﹝九﹞ 論語。

    ﹝一0﹞論語。“納”今作“訥”。 ○鐸按︰此即“君子欲訥于言”之“訥”,謂言語遲鈍。作“納”蓋草書形誤。

    嗚呼哀哉!凡今之人﹝一﹞,言方行圓﹝二﹞,口正心邪,行與言謬,心與口違﹝三﹞;論古則知稱夷、齊、原、顏,言今則必官爵職位;虛談則知以德義為賢,貢薦則必閥閱為前﹝四﹞。處子雖躬顏、閔之行﹝五﹞,性勞謙之質﹝六﹞,秉伊、呂之才,懷救民之道,﹝七﹞其不見資于斯世也,亦已明矣!

    ﹝一﹞ 詩召F雲︰“于乎哀哉!維今之人,不尚有舊!”“嗚呼”與“于乎”同。

    ﹝二﹞ 韓非子解老篇雲︰“所謂方者,內外相應也,言行相稱也。”

    ﹝三﹞ 淮南子齊俗訓雲︰“言與行相悖,情與貌相反。”逸周書官人解雲︰“言行不類,終始相悖,外內不合,雖有假節見行,曰非成質者也。 ”

    ﹝四﹞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雲︰“明其等曰伐,積功曰閱。”伐,閥古今字。後漢書韋彪傳雲︰“士宜以才行為先,不可純以閥閱。”○鐸按︰“閥閱”上疑脫“以”字。

    ﹝五﹞ 漢書律歷志雲︰“陛下躬聖 ”,顏師古注︰“躬聖者,言身有聖德也。”

    ﹝六﹞ 易謙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

    ﹝七﹞ 孟子雲︰“故就湯而說之以伐夏救民。”

    【 譯文】

    常言道︰“人只要舊的,器物要新的。兄弟之間一代比一代疏遠,朋友之間一代比一代親近。”這是交際的道理,是人之常情。現在卻不是這樣。人們大多思慕遠方的人而忘記了近處的人,背棄了故交舊友而接近新交;有的隨著年歲的流逝而漸漸疏遠了,有的在半路上就互相拋棄了;違反了古代聖人的準則和告誡,違背了早就約定的誓言。這是什麼緣故呢?回過頭來仔細想想這些事情,也就可以明白了。情勢有通常的趨向,道理有本來就如此的。富裕高貴了,那麼人們就爭著依附他,這是通常的趨勢;貧窮卑賤了,那麼人們就爭著離棄他,這是必然的道理。

    和富裕高貴的人結交,高檔一點的則有被推薦的效用,低檔一點的也有錢財的資助。和貧窮卑賤的人結交,嚴重一點的則有救濟施舍的破費,輕微一點的也有出借錢物的損失。假如是當官的人,即使兼有夏萊、盜踢的罪惡,但只要隆重地駕上四匹馬拉的車去探望士人,士人還是會以此為光榮而歸附他,更何況那錢財方面還有資助的呢?假如是不做官的士人,即使兼具顏回、閡子驀的賢德,但只要穿著粗布衣服去登門拜訪,人們還是會以此為恥辱而怕他再來,更何況那錢財方面還有損失的呢?

    所以富裕高貴的人容易得當,貧窮卑賤的人難以得體。穿上好衣服,人們就會說你奢侈偕越;穿上破衣服,人們又會說你窮困窘迫。慢慢地走,就會說你餓了;快步走,又會說你逃債。不去探望,就會說你傲慢;去得多了,又會說你想找口飯吃。空手前去,會認為你不把他放在心上;獻上禮物,又會認為你想得到施舍。恭敬謙遜,會認為你無能;昂首挺胸,又會認為你無德。這是未官家居之士的精神枷鎖和思想包袱,是貧窮卑賤之人的苦惱和哀愁啊。

    處于卑賤低下的地位,胸懷《 北門》 中所提到的那種深深的憂愁;在家中受到妻子兒女的責備,在外面受到大小官吏的指責;吉慶的宴會不能根據禮儀來操辦,餞行敬酒不能遍及眾人;錢財貨物不夠用來與人和好,威力權勢不夠用來支撐危急;對于心歡意悅的老朋友,雖然心里很喜歡,也長時間分離而不接觸;那麼人們就會無緣無故自然而然地廢棄疏遠他了。漸漸被疏遠了,那麼卑賤者就會更加鄙棄自己而日益退避,達官貴人就會更加拉黨結派而忘記他。以更加疏遠的卑賤身份,趴在社會下層,又怪怨日益忘記自己的達官貴人,這就是《 谷風》 的作者所以會內心悲傷的原因,也是介子推所以要逃進深山的緣故啊。

    交往有利就互相親近,交往有害就互相疏遠。所以,立下了永久的誓言而又把他拋棄的,那一定是對自己毫無用處的朋友;交往逐步發展而親近密切的,一定是對自己有益的朋友。平庸的人相處,得到了好處就會派生出親近,不斷地親近就會產生出喜愛之心,喜愛之心不斷積累就會萌生出對方做事正確的意念,認為對方做事正確的意念積累起來就會產生出對方是賢能的觀念,心里如果認為他賢能了,那就會不知不覺地打心里親近他、在口中贊譽他了;如果沒得到好處就會派生出疏遠,不斷地疏遠就會產生出憎惡之心,憎惡之心不斷積累就會萌生出對方做事錯誤的意念,認為對方做事錯誤的意念積累起來就會產生出對方是邪惡的觀念,心里如果認為他邪惡了,那就會不知不覺地打心里排斥他、在口中低毀他了。所以富裕高貴的人即使是新交,那交往的趨勢也是日益親密;貧窮卑賤的人即使是舊友,那交往的趨勢也是日益疏遠。這就是不做官的士人沒法同當官的人競爭的原因啊。當代的君主不明白朋友世交產生的根由,而苟且听信權貴大臣的言論,這就是廉潔之士孤孤單單地被埋沒的原因,也是奸雄拉黨結派而飛揚跋啟的緣故啊。

    從前魏其侯竇嬰的門客,流向武安侯田蛤門下;長平侯衛青的下屬官吏,轉移到冠軍侯霍去病那里;廉頗和翟公,賓客再次盈門、門庭再度空空。憑這四位先生的賢能,又借助于他們舊日尊貴時對待門客的舊恩,門客尚且如此,那麼更何況是生來一直貧窮卑賤的人呢?

    只有那些具有古代烈士的風操、有志向講義氣的士人才不會這樣啊。別人和自己一結下了恩情,那麼一輩子也不和他們分離;心里有了同情的對象,那麼他們卑賤了就對他們更加忠誠厚道。《 詩經》 上說︰“那些善人君子啊,堅持道義真專一,思想就像打了結。”所以一年到了最冷的時候,才知道松樹柏樹是最後落葉的;人到了窮困的時候,才知道他的意志是堅定的。侯贏、豫讓,獻出身軀來報恩;專諸、荊柯,拼出性命來發揮自己的作用。所以拼死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做到它很難啊。龐勛、勃貂,一旦被收留,也立刻作了道義上的報答,更何況是結交多年的舊友呢?所以鄒陽曾稱道這種報恩之情說︰“夏果的狗可以使它對堯狂吠,盜踢的門客可以派他去刺殺許由。”這難道是空話麼?

    庸俗的士人目光短淺,只著急于眼前。看見前去投奔有好處,就率先趕到;回頭看看對自己沒有用處,就在後來把他背棄了。因此想快一點爬上去的人,都爭著推崇上司而無暇接待下屬,爭著趕向前而無暇顧及身後。所以韓安國能送給田蛤五百斤黃金,卻不能救濟一個窮人;翟方進能稱譽淳于長,卻不能推薦一個士人。那安國、方進,是前代的忠誠善良之臣,也尚且如此,那麼更何況是王朝衰亡時期那些低劣下等的垂相呢?這就是奸雄爭著拉黨結派推薦黨羽的原因,也是不做官的士人更加被遮蔽埋沒的緣故啊。如果不是英明聖哲的君主,誰能洞察呢?

    再說恩怨的產生,就像兩個人合在一起那樣。如果兩個人互相投合,在恩德情誼方面互相敬仰,並把自己的這種意念推向極點,真誠相待,徹底打動了對方的心而深入到對方的骨髓,互相喜愛到這樣的高度,就不在乎為對方獻身,正因為這樣,所以侯贏、豫讓自殺而無憾。如果兩個人相互不合,思想感情不一致,又把自己的這種意念推向極點,背道而馳,一個向東走到盡頭而一個向西走到盡頭,心里也還感到不痛快,正因為這樣,所以陳徐、張耳最後消滅了對方也不感傷悲痛。由此看來,在交際的道理中,那感情是很重要的啊。不但朋友之間是這樣,君臣之間、夫婦之間也是像這樣的啊。當他們喜歡的時候,就是父子之間的親密感情也不能和他們比出多少差距;等到他們背離的時候,就是冤家仇敵之間的仇恨也不能超過他們。正因為如此,所以聖人常常謹慎地對待細微的事情來督促自己善始善終。

    富裕高貴的人未必值得尊重,貧窮卑賤的人未必可以看輕。人們的心里愛好並不相同,衡量事物的標準相差億萬。許由推讓那帝位,世俗之人卻有爭搶縣官職位的;孟柯辭去傣祿萬鐘的卿位,小人卻貪圖每日一斗傣祿的小官職。所以說︰鶴鶉鶴雀成群游玩,終日不停,胡亂地舉翅飛翔或聚集站立,不離開蓬篙茅草;鴻鵲則高高地飛翔,雙雙分別而遠離,經過幾千里高達上萬里,志向在于到達那天池;鶯鳥鳳凰翱翔于黃雲之上,徘徊于太空之中,隨著和順的景風飄蕩,從容地時而飛低時而飛高,但它心里還不滿意,嘈楷嘈地長聲鳴叫,緊張地呼嘯著揮動翅膀,躍上紅色的飛雲,迫近北斗星和北極星,呼吸著正午的陽剛之氣和早晨那清澈的露珠,隔了十天不吃凡俗的食物,它的心里還是沒有滿足。這三種飛禽追求不同,而各自樂意于它們的所作所為。因此伯夷采摘野豌豆蝴口而毫不怨恨,巢父在樹上棲息而心甘情願。由此看來,士人的志向抱負,本來就難以估量。所有的大小官吏,還不可以憑借其富裕高貴來傲視貧窮卑賤的人,認為貧窮卑賤的人一定會向我屈服啊。

    《 詩經》 上說︰“道德輕得像毛發,民眾很少能舉它。”世上有男子漢應該奉行的重大道德規範四種,但人們卻沒有誰能奉行它們。第一種是恕道,第二種是公平,第三種是恭敬,第四種是操守。恕道,是仁愛的根本;公平,是道義的根本;恭敬,是禮儀的根本;操守,是信用的根本。這四種根本的道德都能確立起來,行仁愛、講道義、顧禮儀、守信用這四種品行也就具備了;這四種品行都存在于身上,這叫做真正的賢人。這四種根本的道德不能確立起來,行仁愛、講道義、顧禮儀、守信用這四種品行也就不能養成;這四種品行一樣都沒有,這叫做小人。

    所謂恕道,就是︰有道德的君子,議論別人時把他們當作自己來考慮,采取行動時先在心里想一想;自己沒有的品德,不拿來要求下屬;自己具備的品德,不用來指責別人;感到自己喜歡被人尊敬,所以按照禮儀去接待士人;感到自己喜歡被人愛撫,所以對待別人就有恩典;自己想在社會上站住腳,也讓別人在社會上站住腳;自己想顯貴,也使別人顯貴;贊賞別人為自己擔憂,所以先為別人擔憂;憎恨別人忘記自己,所以常常惦記別人。平庸的人就不是這樣,議論別人時不想想自己,采取行動時不在心里考慮一下;自己身上沒有那種品德,卻拿它去要求別人;自己有了那種品德,就拿它去指責別人;自己對人沒有禮節卻要求別人尊敬自己,自己對人沒有恩典卻要求別人愛撫自己;貧窮卑賤時便責怪別人不為自己擔憂,富裕高貴了就認為自己不為別人擔憂是正確的。立身行事像這個樣子,就難以稱之為仁愛了。

    所謂公平,就是︰對家里的人懷著布谷鳥那種平均如一的恩愛之情,對外人則堅持公平正直的態度;議論士人時一定根據他的志向品行來評定,毀謗或贊譽時一定先對事實證據進行檢驗考察;不隨從世俗去附和,不跟著別人的論調去搭腔;如果善行在他身上,就不因其貧窮卑賤而加以指責;如果罪惡在他身上,就不因其富裕高貴而避忌不說;不奉承上級而怠慢下級,不厭棄舊友而敬重新交。平庸的人就不是這樣,在家中則偏愛妻子兒女,在外則過分地迷信知己朋友;滿意就稱贊他,怨恨就誹謗他;評議士人時沒有一定的標準,指責或贊譽時沒有事實根據;苟且地阿議逢迎權貴而拉黨結派,苟且地掠取別人的論調而成群結隊地狂吠亂叫;侍奉富裕高貴的人時就像奴僕一樣,對待貧窮卑賤的人則如同對待雇佣來的外人一樣;成千上百次到掌權的人家去,卻一次也不到無權無勢的人家。居心如此,就難以稱之為講道義了。

    所謂恭敬,就是︰在家中不敢傲視家里的人,在外不敢怠慢大小官吏;見到卑賤的人就像見到尊貴的人一樣,對待年少的就像對待年長的一樣;他的禮節比別人先行,他的話比別人後說;對別人的恩惠情意沒有不酬答的,對別人的禮遇敬重沒有不報答的;看見了比自己賢能的人就不再處在他的上位,聚會時能和別人推讓;做事呆在那勞苦的地方,居住跟隨那有德的人,在職位方面安心于那卑微的,在給養方面甘心于那菲薄的.平庸的人就不是這樣,在家中怠慢看不起妻子兒女,在外輕視怠慢知己朋友;耳朵眼楮不能分別真假,腦子不能分辨善惡;自己愚蠢卻喜歡傲視賢人,自己年輕卻喜歡凌辱長者;對別人的恩惠情意不去酬答,對別人的禮遇敬重不去報答,看見賢人不去推舉,與人聚會不能謙讓;做事要挑那安逸的,居住要住在那安穩處,在給養方面要霸佔那豐厚的,在職位方面要爭奪那尊貴的;看見別人謙讓,就去嗤笑他.看見別人恭敬,就高傲地對待他;像這樣卻還自以為賢能聰明。所作所為像這個樣子.就難以稱之為忠厚了。

    所謂操守,是指思想意志而言。有法度的士人,情感意念精誠專一,思想有獨到的見解;不為險惡的世俗觀念所驅使,不被眾人的言語所迷惑;他的聰明與眾人相差極遠,他所具有的思想充實而又深遠;獨自立身行事而毫不畏懼,隱居避世而不憂愁苦悶;思想意志像金石一樣堅不可摧,志向高潔得把擁有天下都看得很輕微;所以能保持自己的思想觀念而成全自己的信用。平庸的人就不是這樣,內心沒有執著的操守,在外沒有一定的儀表;品行不端險惡邪僻,只求為所欲為以逞其意;口中沒有確定不移的言論,不能保持自己的德行經久不變,常使自己的行為反復無常。把握自己的操行像這個樣子,就難以稱之為講信用了。

    這四種德行,可以說輕得像毛發,也可以說重得像山陵;君子認為做到它們是容易的,小人認為做到它們是困難的。孔子說︰“仁德遠嗎?我想要仁德,仁德就來了。”又說︰“明瞧道德的人不多。”世俗的偏袒不正拉黨結派,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並不只是今天的事。所有的大小官吏,都爭著驕橫放縱,貪圖享樂簡慢高傲;至如做買賣能成倍賺錢的事,他們也拿來互相標榜。只要他能夠富裕高貴,即使有很多狡詐罪惡的行徑,人們也爭著去稱贊他,始終不會被人非議;如果他處在貧窮卑賤的境地,即使保持著恭敬謹慎,也只被人們認為沒有德才,始終不會被人稱是。這就是習俗風氣逐漸敗壞的原因,也是禮儀道義逐漸消失衰微的緣故啊。

    世上有令人發愁的情況三種。這三種情況是什麼呢?就是︰對別人的情意實際上很薄卻說成非常深厚,心里頭對別人實際上並不關心卻粉飾成十分想念擔憂,心里不想去卻在外和人約定了日期。對這種人如果不相信,則怕丟了賢人;相信他們吧,則又耽誤了別人。這是世俗之士中最可惡的人。正因為如此,所以孔子痛恨那些嘴上說得好、實際做不到的人,《 詩經》 傷心地唱道︰“淺薄浮夸的大話,竟然能夠說出口。花言巧語像簧片,臉皮竟然這樣厚!"

    現在世俗的交往,還沒有互相了解就要求友誼深厚而牢靠,于是抓著胸脯恨不得要掏出心來,緊握手腕激動萬分,捶著心口祈禱發誓,其實只是想要對方袒護吹捧自己罷了;當他們分居兩地不再踫頭的時候,或者自己已經達到目的之後,就把對方遺忘了。有的人接受了別人給予的恩惠,先依靠和他們結交來達到目的,結果不能提拔推薦他們,卻反而因此低毀他們,因為和他們產生裂痕了,就和他們說明自己已不遺徐力,可惜自己不行啊。《 詩經》 上說︰“早知自己像這樣,那還不如不生出。”起先抱成一團而後來針鋒相對,有開頭而沒有結果,那還不如本來就沒有產生什麼情意而勉強地自己對自己發誓啊。

    “國君屢次結盟誓言,禍亂因此更加增添。”君子的原則,是周密地團結而不暫時地親近,用精微的語言來互相感化,兩人合在一起就像信符相合一樣默契,又哪里用得著盟誓呢?孔子在家鄉非常恭敬謹慎,好像不會說話似的,但人們還稱說他正直恭敬地說話而十分謹慎。士人的可貴在于有自己的言論主張,但也討厭多嘴多舌。所以說︰“文采和質地搭配適當,這才是個君子。”與其不忠誠老實,還不如剛強、果敢、質樸、言語遲鈍倒與仁德接近些。

    唉呀,真令人悲痛啊!所有現在的人,說起話來都方正規矩而行為卻圓滑狡詐,嘴里說得公正中肯而心里卻邪惡狠毒,行為和言論之間有差錯,心里想的和口中說的相違背;談論起古代來倒也知道稱頌伯夷、叔齊、原憲、顏淵,但一說到當今就一定是談些官爵職位了;務虛地談論時倒也知道把仁義道德看作為賢能,但推薦人才時就一定要把門閥家世作為前提。所以,家境清寒的處士即使本身具備了顏回、閡子鴦那樣的德行,本性中具有勤勞謙虛的品質,擁有伊尹、呂尚那樣的才能,懷有拯救民眾的方略,他們在這個社會里不會被取用也就已經很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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