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回 夜救老僕顏生赴考 晚逢寒士金客揚言

類別︰集部 作者︰石玉昆(清) 書名︰七俠五義

    且說丁氏兄弟同定展爺來至莊中,賞了削去四指的漁戶十兩銀子,叫他調養傷痕。展爺便提起︰“鄧彪說白玉堂不在山中,已往東京找尋劣兄去了。刻下還望二位仁弟備只快船,我須急急回家,趕赴東京方好。”丁家兄弟听了展爺之言,再也難以阻留,只得應允。便于次日備了餞行之酒,殷勤送別,反覺得戀戀不舍。展爺又進內叩別了丁母。丁氏兄弟送至停泊之處,瞧著展爺上船,分手作別。

    展爺真是歸心似箭。這一日,天有二鼓,已到了武進縣,以為連夜可以到家。剛走到一帶榆樹林中,忽听有人喊道︰“救人哪!了不得了!有了打杠子的了!”展爺順著聲音迎將上去,卻是個老者背著包袱,喘得連嚷也嚷不出來。又听後面有人迫著,卻喊得洪亮道︰“了不得!有人搶了我的包袱去了!”

    展爺心下明白,便道︰“老者,你且隱藏,待我攔阻。”老者才往樹後一隱,展爺便蹲下身去。後面趕的只顧往前,展爺將腿一伸,那人來的勢猛,噗哧的一聲,鬧了個嘴吃屎。展爺趕上前按住,解下他的腰間搭包,寒鴉兒鳧水的將他捆了。見他還有一根木棍,就從腰間插入,斜擔的支起來。將老者喚出問道︰“你姓甚名誰?家住哪里?慢慢講來。”老者從樹後出來,先叩謝了,此時喘已定了,道︰“小人姓顏,名叫顏福,在榆林村居住。只因我家相公要上京投親,差老奴到窗友金必正處借了衣服銀兩。多承金相公一番好意,留下小人吃飯,臨走又交付老奴三十兩銀子,是贈我家相公作路費的。不想年老力衰,又加目力遲鈍,因此來路晚了。剛走到榆樹林之內,便遇見這人一聲斷喝,要什麼‘ 買路錢’。小人一听,哪里還有魂咧,一路好跑,喘得氣也換不上來了。幸虧大老爺相救,不然我這老命必喪于他手。”展爺听了便道︰“ 榆林村乃我必由之路,我就送你到家如何?”顏福復又叩謝。展爺對那人道︰“你這廝,深夜劫人,你還嚷人家搶了你的包袱去了。幸遇某家,這也是你昭彰報應。我也不加害于你,你就在此歇歇罷,再等個人來救你便了。”說罷叫老者背了包袱,出了林子,竟奔榆林村。到了顏家門首,老者道︰“此處便是。請老爺里面待茶。”

    一邊說話,用手叩門。只听里面道︰“外面可是顏福回來了麼?”

    展爺听得明白,便道︰“我不吃茶了,還要趕路呢。”說畢邁開大步,竟奔遇杰村而來。

    單說顏福听得是小主人的聲音,便道︰“老奴回來了。”

    門開處,顏福提包進來,仍然將門關好。你道這小主人是誰?

    乃是姓顏名查散,年方二十三歲。寡母鄭氏,連老奴顏福,主僕三口度日。因顏老爺在日,為人正直,作了一任縣尹,兩袖清風,一貧如洗,清如秋水,嚴似寒霜。可惜一病身亡,家業零落。顏生素有大志,總要克紹書香,學得滿腹經綸。屢欲赴京考試,無奈家道寒難,不能如願。因明年就是考試的年頭,還是鄭氏安人想出個計較來,便對顏生道︰“你姑母家道豐富,何不投托在彼。一來可以用功,二來可以就親,豈不兩全其美呢?”顏生道︰“母親想的雖是,但姑母處已有多年不通信息,父親在日還時常寄信問候,自父親亡後,遣人報信,並未見一人前來吊唁,至今音梗信杳。雖是老親,又是姑舅結下新親。

    奈目下孩兒功名未成,如今時勢,恐到那里也是枉然。再者孩兒這一進京,母親在家也無人侍奉。二來盤費短少,也是無可如何之事。”母子正在商議之間,恰恰的顏生窗友金生名必正特來探訪。彼此相見,顏生就將母親之意對金生說了。金生一力擔當,慨然允許。便叫顏福跟了他去打點進京的用度。顏生好生歡喜,即稟明老人家。安人聞听,感之不盡。母子又計議了一番。鄭氏安人親筆寫了一封書信,言言衷懇。大約姑母無有不收留孩兒之理。娘兒兩個呆等顏福回來。天已二更,尚不見到。顏生勸老母安息,自己把卷獨對青燈,等到四更。心中正自急躁,顏福方回來了。交了衣服銀兩,顏生大悅,叫老僕且去歇息。顏福一路勞乏,又受驚恐,已然支持不住,有話明日再說,也就告退了。

    到了次日,顏生將衣服銀兩與母親看了。正要商酌如何進京,只見老僕顏福進來說道︰“相公進京,敢情是自己去麼?”

    顏生道︰“家內無人,你須好好侍奉老太太。我是自己要進京的。”

    老僕道︰“ 相公若是一人赴京,是斷斷去不得的。”顏生道︰“卻是為何?”顏福便將昨晚遇劫之事說了一遍。鄭氏安人听了顏福之言說︰“是嚇,若要如此,老身是不放心的。莫若你主僕二人同去方好。”顏生道︰“孩兒帶了他去,家內無人,母親叫誰侍奉?孩兒放心不下。”

    正在計算為難,忽听有人叩門。老僕答應。開門看時,見是一個小童,一見面就說道︰“你老人家昨晚回來好嚇?也就不早了罷。”顏福尚覷著眼兒瞧他。那小童道︰“你老人家瞧什麼?我是金相公那里的。昨日給你老人家斟酒不是我麼?”顏福道︰“哦,哦,是,是。我倒忘了。你到此何事?”小童道︰“我們相公打發我見顏相公來了。”老僕听了,將他帶至屋內見了顏生,又參拜了安人。顏生便問道︰“你做什麼來了?你叫什麼?”小童答道︰“小人叫雨墨。我們相公知道相公無人,惟恐上京路途遙遠不便,叫小人特來服侍相公進京。”又說︰“這位老主管有了年紀,眼力不行,可以在家伺候老太太,照看門戶,彼此都可以放心。又叫小人帶來了十兩銀子,惟恐路上盤川不足,是要富余些個好。”安人與顏生听了,不勝歡喜,不勝感激。連顏福俱樂得了不得。安人又見雨墨說話伶俐明白,便問︰“你今年多大了?”雨墨道︰“小人十四歲了。”安人道“你小兒家能夠走路嗎?”雨墨笑道︰“回稟老太太得知︰小人自八歲上,就跟著小人的父親在外貿易,漫說走路,什麼處兒的風俗,遇事眉高眼低,那算瞞不過小人的了。差不多的道兒,小人都認得。至于上京,更是熟路了。不然我們相公就派我來跟相公呢?”安人聞听,更覺歡喜放心。

    顏生便拜了老母。安人未免傷心落淚,將親筆寫的書信交與顏生道︰“你到京中祥符縣問雙星巷,便知你姑父的居址了。”

    雨墨在旁道︰“祥符縣南有個雙星巷,又名雙星橋,小人認得的。”安人道︰“如此甚好。你要好好服侍相公。”雨墨道︰“不用老太太囑咐,小人知道。”顏生又吩咐老僕顏福一番,暗暗將十兩銀子交付顏福供養老母。雨墨已將小小包裹背起來,主僕二人出門上路。

    顏生是從未出過遠門的,走了一二十里便覺兩腿酸疼,問雨墨道︰“咱們自離家門,如今走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罷?”雨墨道︰“可見相公沒有出過門。這才離家有多大工夫,就會走了五六十里,那不成飛腿了麼?告訴相公說,共總走了沒有三十里路。”顏生吃驚道︰“如此說來,路途遙遠,竟自難行的很呢。”雨墨道︰“相公不要著急。走道兒有個法子,越不到越急越走不上來,必須心平氣和,不緊不慢,仿佛游山玩景的一般。路上雖無景致,拿著一村一寺皆算是幽景奇觀,遇著一石一木亦當做是點綴的美景。如此走來走去,心也寬了,眼也亮了,乏也就忘了,道兒也就走的多了。”顏生被雨墨說得高起興來,真果沿途玩賞。不知不覺又走了二十里,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便對雨墨道︰“我此時雖不覺乏,只是腹中有點空空兒的,可怎麼好?”雨墨用手一指說︰“那邊不是鎮店麼?到了那里,買些飯食吃了再走。”

    又走了一會,到了鎮市。顏相公見個飯鋪,就要進去。雨墨道︰“這里吃不現成。相公隨我來。”把顏生帶到二葷鋪里去了。一來為省事,二來為省錢,這才透出他是久慣出外的油子手兒來了呢。

    主僕二人用了飯,再往前走了十多里,或樹下,或道旁,隨意歇息歇息再走。到了天晚,來到一個熱鬧地方,地名雙義鎮。雨墨道︰“相公,咱們就在此處住了罷。再往前走就太遠了。”顏生道︰“既如此,就住了罷。”雨墨道︰“住是住了,若是投店,相公千萬不要多言,自有小人答復他。”顏生點頭應允。及至來到店門,擋槽兒的便道︰“有干淨房屋。天氣不早了,再要走可就太晚了。”雨墨便問道︰“有單間廂房沒有?或有耳房也使得。”擋槽兒的道︰“請進去看看就是了。”雨墨道︰“若是有呢,我們好看哪;若沒有,我們上那邊住去。”

    擋槽兒的道︰“請進去看看何妨。不如意再走如何?”顏生道︰“咱們且看看就是了。”雨墨道︰“相公不知,咱們若進去,他就不叫出來了。店里的脾氣我是知道的。”正說著,又出來了一個小二道︰“請進去,不用猶豫。訛不住你們二位。”顏生便向里走,雨墨只得跟隨。只听店小二道︰“相公請看,很好的正房三間,裱糊的又干淨又豁亮。”雨墨道︰“是不是?不進來,你們緊讓,及至進來,就是上房三間。我們爺兒兩個,又沒有許多行李,住三間上房,你這還不訛了我們呢!告訴你,除了單廂房或耳房,別的我們不住。”說罷回身就要走。小二一把拉住道︰“ 怎的了,我的二爺!上房三間,兩明一暗。

    你們二位住那暗間,我們算一間的房錢好不好?”顏生道︰“就是這樣罷。”雨墨道︰“咱們先小人後君子,說明了,我可就給一間的房錢。”小二連連答應。

    主僕二人來至上房,進了暗間,將包裹放下。小二便用手擦外間桌子道︰“你們二位在外間用飯罷,不寬敞麼。”雨墨道︰“你不用誘。就是外間吃飯,也是住這暗間,我也是給你一間的房錢。況且我們不喝酒,早起吃的,這時候還飽著呢。我們不過找補點就是了。”小二听了,光景沒有什麼大來頭,便道︰“悶一壺高香片茶來罷? ”雨墨道︰“ 路上灌的涼水,這時候還滿著呢。不喝。”小二道︰“點個燭燈罷?”雨墨道︰“怎麼你們店里沒有油燈嗎?”小二道︰“有呵。怕你們二位嫌油煙子氣,又怕油了衣服。”雨墨道︰“你只管拿來,我們不怕。”小二才回身,雨墨便道︰“他倒會頑。我們花錢買燭,他卻省油。敢情是里外里。”小二回頭瞅了一眼。取燈取了半天,方點了來,問道︰“二位吃什麼?”雨墨道︰“說了找補吃點。不用別的,給我們一個燴鍋炸,就帶了飯來罷。”店小二估量著,沒有什麼想頭,抽身就走了,連影兒也不見了。等的急催他,他說︰“沒得。”再催他,他說︰“就得,已經下了勺了。就得,就得。”

    正在等著,忽听外面嚷道︰“ 你這地方就敢小看人麼?小菜碟兒一個大錢,我是照顧你,賞你們臉哪!你不讓我住,還要凌辱斯文,這等可惡!我將你這狗店用火燒了!”雨墨道︰“該!這倒替咱們出了氣了。”又听店東道︰“都住滿了,真沒有屋子了。難道為你現蓋嗎?”又听那人更高聲道︰“放狗屁不臭!滿口胡說。你現蓋?現蓋也要我等得呀!你就敢凌辱斯文?你打听打听,念書的人也是你敢欺負得的嗎? ”顏生听至此,不由的出了門外。雨墨道︰“相公,別管閑事。”剛然攔阻,只見院內那人向著顏生道︰“老兄,你評評這個理。他不叫我住,使得。就將我這等一推,這不豈有此理麼!還要與我現蓋房去。這等可惡!”顏生答道︰“兄台若不棄嫌,何不將就在這邊屋內同住呢?”只听那人道︰“萍水相逢,如何打擾呢?”

    雨墨一听,暗說︰“此事不好。我們相公要上當。”連忙迎出,見相公與那人已挽手登階,來至屋內,就在明間彼此坐了。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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