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回  血模糊命索一顆頭  花綽約詩聯三十韻

類別︰集部 作者︰天虛我生(清) 書名︰淚珠緣

    卻說秦府,自見葉府這樣冰消瓦解的一來,大家都灰了一半心。柳夫人因道︰

    “為人一世,及時行樂,自不可誤了時光的。像葉老太太,沒享幾年福,忽然遭這

    一場大禍,眼睜睜看兒子充邊去,這個心可不要碎了。”袁夫人和葉冰山的太太是

    嫡堂姐妹,這會子見冰山這樣了,料想袁夫人必要去的。但只一去能不能再見一面,

    便不可預料的了。想到這里,也不禁淒慘起來。一家人直替擔擾了許多天。

    自從打發秦珍送他們家去京之後,心略安放了些,又加秦文升了刑部大堂。這

    一件便在他案下,想起來,葉家不致大受虧苦。一日,正和柳夫人講著。忽然秦瓊

    送來一個電來。袁夫人忙問︰“什麼?”秦瓊道︰“好了,老爺來電,說葉冰山已

    于前夜一點鐘,在監死了。袁太太也投井殉節死了。昨兒老爺自已議了失察處分,

    到午門請罪,承各位大臣保奏,說葉冰山本來病重,實實不是放死的,蒙恩準了不

    究。今兒欽差到京復聖。見所抄冊子上,也沒犯禁的物件,姑念葉冰山曾在新疆效

    力過來,恩準領尸歸葬。”大家听了都替他一家歡喜,皆額首稱慶。獨袁夫人不勝

    悲慟之至。又過了幾天,忽然外面人來回,說︰“江甦來了兩個葉府的老婆子,因

    戴孝著,不敢進來。”柳夫人忙道︰“這不妨事,和咱們家的事一樣,哪能講究這

    些,快傳他進來。”張壽家的答應著出去,一時引進兩個人來,一見柳夫人,便下

    跪去磕頭。柳夫人叫坐了,那兩個婆子哪里敢坐。柳夫人說︰“坐了好講話。”那

    兩個婆子才向地下矮凳上坐下。柳夫人道︰“你們敢是你大爺派來的麼?”那兩個

    婆子見問,早沮喪了顏色,撲朔朔掉下淚來道︰“大爺自知道削職的信,便謝世了。”

    柳夫人驚道︰“怎怎麼說謝世了?”一個婆子哭著,一個婆子道︰“家大爺本來是

    膽小的,得了家老爺被禍的消息,早嚇瘋了,再加自己削了職,還要進京去待罪,

    所以急了,便起這個短。”見那哭著的收了淚道︰“這也是冤家到了。大爺天天晚

    間,說一合著眼便見一個人,手里提著一顆血淋淋的頭站在面前,那個鬼,大爺說

    還是認得的呢,不知怎麼,前月二十八晚間,忽然拿寶劍自刎了。”說著,又哭了

    一會子,又道︰“太太知道,大爺在那里候補,有什麼錢。再說大爺往常使架子不

    理人,這會子也沒個人代理喪事,還是那邊一個什麼縣丞姓沈的,說是這邊府里的

    人,是受過這邊府里恩典的。知道咱們家是府里最相好的,他才去借了二千兩銀子,

    來給大爺成了殮,還了些店帳。此刻要盤喪回來,又沒人理值,那沈太爺有缺去了,

    他那銀子,說只要還府里便了。這會子小婦人來,也不為別的,總求太太念先家老

    爺和家太太在日情分,派個人把家大爺的棺木盤了回來。假貨幾千兩銀子,給家爺

    落了喪,那不但小人頌德,便家爺在九泉之下,也是餃恩不朽的。”柳夫人听了這

    話,止不住眼淚。因一想︰“難得葉家有這樣義僕。”因道︰“銀子盡用罷了。盤

    喪我這里珍大爺去理值吧,銀子要多少使用,只問他拿,一切不可草草了事,都要

    照頭里你家赦二爺那樣才是。”那兩不婆子磕了頭道謝。柳夫人叫丫頭們外面留飯

    去。又把寶珠叫來教他吩咐金有聲去。“著他今兒便去,帳房事件,但另外請人代

    理了。”寶珠答應出去,一會子進來回說︰“金爺說去便今兒去,他家里沒人,只

    菊儂姐姐,可否請太太留在府里照顧。”見柳夫人道︰“那叫他放心去,他小姐,

    我留著家住,給瓊兒媳婦作個伴,倒也很好。你便這樣講去。”寶珠出來,對金有

    聲講了。金有聲自是歡喜,又把帳房薦了桑春。寶珠說︰“好。”便自進來,回了

    柳夫人。見擺了飯了,便在南正院吃了,回院子里來。

    剛到留余春山房門口,見回廊上站著兩個丫頭,說著笑著,寶珠來,也沒看見。

    寶珠走近看時,見一個是陸瑣琴身邊的丫頭綠綺,一個是笑春。寶珠要听他們講什

    麼,便閃在薔薇架後,听綠綺道︰“你小姐的皮胃兒,也真好,偏我們這一位便像

    個女學究,天天在家里,要我們做文章。我們都笑說要這個何用?倒不如學做做詩。

    他便有一番大議論,說那做詩的沒用處,他頭里見你們三爺,一味子講些詩詞音律,

    他回來說,人說寶珠怎樣好怎樣好,哪里知道,是一個一輩子沒出息的東西,連文

    章也不會做,還說是才子。”笑春笑道︰“這話教這位爺听見,定把腿條子跳斷了。”

    綠綺道︰“現在倒也不了。他因見三爺常進館去,又常做文章去,所以才不講這話

    了。”寶珠暗暗好笑。听笑春笑道︰“他不愛做詩,怎麼今兒又請白小姐來聯句呢?”

    綠綺笑道︰“他能做什麼詩,做也不過五言八韻的試帖罷了。”笑春笑將起來,忽

    遠遠有人喊綠綺。兩人便都往惜紅軒去了。寶珠听說他們在那里聯句,便同斗斗跑

    到惜紅軒來,一進門見滿天井開了垂絲海棠和十姐妹兒。此時正是四月天氣,綠蔭

    滿地,里面靜悄悄的,有些吟哦聲。進房去,見許多人圍著中間圓桌上。過來看,

    是白素秋坐著,拿枝筆向紙上寫,瑣琴、漱芳、菊儂、藕香、美雲、麗雲、綺雲、

    8 雲、賽兒俱在,只不見婉香,四下看了一看,見婉香打後房出來,笑問道︰“可

    輪到我沒有?”大家都道︰“未呢。”寶珠見婉香和眾人,都穿著去年藕香送的絳

    色平金大富貴單襖子,只素秋、菊儂、賽兒三人不同。素秋穿的是白緞子繡粉紅秋

    海棠花的單襖子,下面被眾人挨著不見。菊儂是鵝黃平金菊花的單襖子。賽兒卻和

    自己一樣的紫金冠裝束。眾人也不理寶珠,只看著素秋寫字。素秋寫畢,菊儂正坐

    下去寫,寶珠便挨到菊儂身邊來看,菊儂回頭笑了笑道︰“你挨著我怎麼寫呢?”

    寶珠道︰“我瞧瞧誰做的好。”素秋在旁笑嗔道︰“我肩膀子壓坍了,怎麼站著,

    總要把這只手靠到人家身上來。”寶珠笑道︰“人家身上,干你什麼事。”大家都

    笑起來。寶珠一面笑著,一面看詩,見寫著︰立夏惜紅軒聯句,限八庚三十韻排律,

    各依年齒接句。

    春風歸去也,(瑣)旭日滿窗明。砌草侵瑤檻,(藕)

    池波撲畫楹。欄桿猶著露,(漱)庭院悄無聲。

    窺人喚,(素)鷓鴣隔樹鳴。

    寶珠道︰“下面還有一句呢。”菊儂見問,因笑道︰“你替我寫一句吧。”寶

    珠便道︰“讓我坐著寫。”菊儂剛站起來,寶珠便換坐下了。提起筆來寫道︰玳梁

    聞燕語,寶鏡證鴛盟。午夢醒無覓,寫到這句,還要寫下去。美雲擠著他道︰“該

    我接了,讓開讓開。”寶珠哪里肯,急急的又寫了一句道︰春情說不清。

    美雲撇手把筆奪來,寶珠才讓他坐下。美雲笑道︰“這個只能算我的了,這春

    情一句,該算婉妹妹的。”婉香道︰“那我不用這句,改作辰鐘數不清。疏簾篩竹

    影,美雲替他寫了道︰”這會該是寶弟弟了,我替你寫兩句吧。“寶珠說︰”好。

    “美雲便寫道︰深巷賣花聲。天氣兼寒暖,麗雲道︰”該我了。“便坐下寫道︰時

    光陰復晴。綺屏爐篆細,綺雲接下道︰瑤榻簟紋平。蘭葉香風滿,賽兒便請綺雲代

    寫,自己念道︰薔薇宿露盈。珠幃垂屈戍,茜雲道︰銀押響冬叮大家都道︰”四妹

    子詩筆好多了。“見他又道︰野馬飛何急?瑣琴贊聲好,接下道︰鳥籠靜不驚。綠

    蔭琴磴覆,藕香聯道︰紅雨畫欄傾。

    眾人一齊贊道︰“這對仗工穩極了,又確切初夏即景。”見藕香又寫道︰屏幾

    開雲母,漱芳接道︰棋枰展水精。

    大家又道︰“這雲母水精,也不亞那個覆字對傾字,”漱芳又寫道︰金爐香乍

    熱,素秋聯道︰玉碗茗新烹。一院蜂聲鬧,菊儂接道︰雙飛與翅輕。日中庭影直,

    美雲贊聲好,趕著吟道︰花外竹枝橫。寂寂嫌春困,寶珠搶著聯道︰懨懨帶宿酲。

    婉香道︰“怎麼又搶我的,下句你不許聯。”寶珠笑著唯唯。見婉香寫道︰紗

    廚新薦筍,瑛盞滿堆櫻。

    寫著,向寶珠道︰“你接一句算了。”寶珠道︰“這一聯工穩的狠,又貼切著

    立夏,教我怎樣聯。”又道︰“管他呢。”

    竹葉薰杯暖,麗雲道︰榴花照面頰。水溫看浴鴨,綺雲道︰柳暗卻藏鶯。曲徑

    人稀到,茜雲道︰閑階草自生。好花如有語,賽兒道︰幽鳥自呼名。

    大家稱好,賽兒又道︰釵漫添黃虎,茜雲道︰經曾教白鸚。

    賽兒說︰“對的好。”茜雲卻把下句再想不出來,忽看紗窗上一個珠絲網兒被

    蒼蠅撞破了,因道︰蠅投蛛網破,瑣琴聯道︰鼠奪燕巢爭。

    寫了這句道︰“下面只好一家一句了。”大家數了數韻,果然換不轉了,便叫

    藕香聯。藕香因道︰紅豆吟邊記,漱芳道︰青山鏡里呈。

    素秋道︰西風休棄扇,菊儂道︰明月愛彈箏。

    美雲道︰插柳懷前度,婉香道︰飛花又滿城。

    寶珠道︰春心愁欲碎,麗雲道︰詩思苦相縈。

    賽兒道︰“該結了麼?”因說一句︰坐待夕陽晚,綺雲收句道︰低徊無限情。

    大家圍著,從頭看了一遍。寶珠說︰“今兒的詩要算瑣姐姐第一,大嫂子第二,

    四妹妹第三,以外都抹倒了。只見重字太多著,還須細細改一遍兒。”瑣琴笑道︰

    “又不刻朱卷去,改他什麼?”寶珠笑起來道︰“姐姐動不動便離不了文章,我看

    今年鄉試,定是你的元了。”瑣琴笑道︰“這倒不是玩話,不信,我扮個男子和你

    同考去,看是誰的元。”大家多笑。因見天晚了,藕香怕有人回事,便道︰“我去

    去就來。”說著,便自去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題字客來春欲

    笑,看花人去鳥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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