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二月既望（1），越六日乙未（2），王朝步自周（3），则至于丰（4）。
惟太保先周公相宅（5）。越若来三月（6），惟丙午胐（7）。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8）。厥既得卜（9），则经营（10）。越三日庚戌（11），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12）。越五日甲寅（13），位成（14）。
若翼日乙卯（15），周公朝至于洛，则达观于新邑营（16）。越三日丁巳（17），用牲于郊（18），牛二。越翼日戊午（19），乃社于新邑（20），牛一，羊一，豕一。越七日甲子（21），周公乃朝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22）。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23）。
太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币（24），乃复入锡周公（25）。曰（26）：“拜手稽首旅王（27），若公诰告庶殷越自乃御事（28）。
“呜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29），兹大国殷之命（30）。惟王受命（31），无疆惟休（32），亦无疆惟恤（33）。呜呼！易其奈何弗敬（34）？
“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35），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后王后民（36），兹服厥命（37）。厥终（38），智藏瘝在（39）。夫知保抱携持厥妇子（40），以哀吁天（41），徂厥亡（42），出执（43）。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44）。王其疾敬德（45）！
“相古先民有夏（46），天迪从子保（47）；面稽天若（48），今时既坠厥命（49）。今相有殷，天迪格保（50）；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冲子嗣（51），则无遗寿耉（52），曰其稽我古人之德（53），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54）！
“呜呼！有王虽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55）。今休（56）：王不敢后（57），用顾畏于民碞（58）；王来绍上帝（59），自服于土中（60）。
“旦曰（61）：‘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62），毖祀于上下（63），其自时中乂（64）；王厥有成命治民（65）。’今休：王先服殷御事（66），比介于我有周御事（67），节性惟日其迈（68）。
“王敬作所（69），不可不敬德。
“我不可不监于有夏（70），亦不可不监于有殷。我不敢知曰（71）：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72）；我不敢知曰：不其延（73）。惟不敬厥德（74），乃早坠厥命。
“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今王嗣受厥命（75），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76）。
“王乃初服（77）。呜呼！若生子（78），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79）。今天其命哲（80），命吉凶，命历年（81）；知今我初服（82），宅新邑（83）。肆惟王其疾敬德（84）！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
“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彝（85），亦敢殄戮用乂民（86），若有功（87）。其惟王位在德元（88），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89），越王显（90）。上下勤恤（91），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历年（92），式勿替有殷历年（93），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94）。”
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仇民百君子越友民（95），保受王威命明德（96）。王末有成命（97），王亦显（98）。我非敢勤（99），惟恭奉币（100），用供王能祈天永命（101）。”
【注释】
（1） 二月：成王七年的二月。既望：阴历十六日。
（2） 越：及，到。
（3） 王：成王。周：指镐京，在今西安市西南。
（4） 丰：文王庙在丰，到丰祭告文王。
（5） 太保：官名，当时召公奭为太保。先周公：先于周公，在周公的前面。
（6） 越若：句首语助词。来三月：二月后的三月。
（7） 胐：新月初现光明。用作阴历每月初三的代称。
（8） 卜宅：卜问住址。
（9） 得卜：得到吉卜。
（10） 经营：规划。
（11） 庚戌：三月七日。
（12） 以：率领。庶殷：众殷民。攻位：划定宗庙、宫室、朝市的位置。攻，治理。洛汭：洛水流入黄河的地方。汭，河流的会合处。
（13） 甲寅：三月十一日。
（14） 位成：位置确定了。
（15） 若：到。《经传释词》：“若，及也。”翼日：明日。乙卯：三月十二日。
（16） 达观：通看。达，通。营：所经营的区域。
（17） 丁巳：三月十四日。
（18） 郊：南郊。祭天在都城的南郊。
（19） 戊午：三月十五日。
（20） 社：祭土神。
（21） 甲子：三月二十一日。
（22） 书：分配任务的文书。
（23） 丕作：大举动工。
（24） 以：和。冢君：大君。币：玉和帛之类的礼物，用来表示敬意。
（25） 锡：进献。
（26） 曰：召公说。
（27） 拜手稽首：古代的一种恭敬跪拜礼。旅王：向王陈述。旅，陈述。当时成王在丰祭告文王以后，又来到洛邑。
（28） 若：顺从。自：用。乃：其。按“若公”十一字为一句，谓顺从周公诰告庶殷与使用其御事之臣。
（29） 元子：首子，指天子。郑玄说：“言首子者，凡人皆天之子，天子为之首耳。”
（30） 兹：通已，终止。
（31） 命：治理天下的使命。
（32） 休：吉祥。
（33） 恤：忧患。
（34） 曷其、奈何：都是怎么的意思。同义复用，意在加强语气。
（35） 遐：远，久。
（36） 越：语首助词。厥：其。
（37） 服：受。
（38） 厥终：后王之终，即纣之末年。
（39） 智藏瘝在：瘝，病，指害人的人。纣王末年，明智的人都退隐了。害人的人掌权。
（40） 夫：人们。保：护。一说通褓，小儿衣。
（41） 吁：呼告。
（42） 徂：通诅，诅咒。
（43） 执：通垫。《说文》：“垫，下也。”《书•皋陶谟》“下民昏垫”郑注：“垫，陷也。”这里指困境。
（44） 眷：眷顾，关注。懋：通贸，移易。
（45） 疾：加速。
（46） 相：观察。
（47） 迪：教导，引导。从：顺从。子保：慈保。《经义述闻》：“子当读为慈，古字子与慈通。”
（48） 面：通勔，勉力，努力。
（49） 坠：丧失。
（50） 格保：嘉保。于省吾说：“格假古通，《中庸》释文：假，嘉也。”
（51） 冲子：冲，稚。稚子，指成王。
（52） 遗：多馀。《广雅•释诂》：“遗，馀也。”寿耉：年高德好的人。
（53） 曰：语首助词。其：庶几。
（54） 矧：何况。
（55） 丕：大。諴：和。
（56） 休：美事，喜事。
（57） 后：迟缓。
（58） 碞：通岩，险。
（59） 绍：卜问。
（60） 服：治理。士中：指洛邑，洛邑在九州的中心。
（61） 旦：周公名。
（62） 自时：从此。配皇天：祭天时用周的祖先配天受祭。《孝经》说：“昔在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
（63） 毖：谨慎。上下：指天神和地神。
（64） 时中：这个中心，指洛邑。
（65） 厥：句中助词。成命：定命。
（66） 先：尚，重视。《吕览•先己》注：“先，犹尚也。”服：用。
（67） 比介：亲近。介，一本作尔，即迩字。迩，近。
（68） 节：和。惟：乃。迈：进。
（69） 所：居所，邑居。此指新邑。
（70） 监：鉴戒。
（71） 敢：表敬副词。
（72） 历年：永年。历，久。
（73） 其：助词。延：延长。
（74） 惟：以，因。
（75） 嗣：继。
（76） 若：其，他们。王念孙说：“若，犹其也。”
（77） 服：任事。初服，初理政务。
（78） 生：养，教养。
（79） 贻：传。哲：明。
（80） 命：给予。《小尔雅•广言》：“命，予也。”
（81） 吉凶：偏指吉祥。
（82） 知：闻知。
（83） 宅：居住。
（84） 肆：今。疾：加速。
（85） 其：庶几。以：使。淫：过度。彝：法。
（86） 亦敢：亦不敢。曾运乾说：“犹言亦勿敢，蒙上文勿字而省也。殄：灭。用：以。
（87） 若：乃。
（88） 位：立。位、立古通用。元：首。
（89） 刑：法，效法。用：行。
（90） 越：发扬。显：光显。
（91） 上下：指君臣。
（92） 丕：语首助词。
（93） 式：语首助词。替：止。
（94） 以：与，和。
（95） 予小臣：召公谦称。仇民：指殷遗民，即《梓材》篇之迷民。百君子：指殷的众位官员。越：与。友民：顺从周的臣民。
（96） 保：安。
（97） 末：终。成命：定命，指建都洛邑的决定。
（98） 亦显：指成王也与文王、武王、周公一样功德显赫。
（99） 勤：慰劳。
（100） 币：就是上文的玉帛之类。
（101） 供：进献。《广雅•释诂》：“供，进也。”能祈：善祈，谓用德祈求。
【译文】
二月十六日以后，到第六天乙未，成王早晨从镐京步行，到了丰邑。
太保召公在周公之前，到洛地视察营建的地址。到了下三月丙午，新月初现光辉。到了第三天戊申，太保早晨到达了洛地，卜问所选的地址。太保已经得了吉兆，就规划起来。到第三天庚戌，太保便率领众多殷民，在洛水与黄河汇合的地方测定新邑的位置。到第五天甲寅，位置确定了。
到了明日乙卯，周公早晨到达洛地，就全面视察新邑的区域。到第三天丁巳，在南郊用牲祭祀上帝，用了两头牛。到明日戊午，又在新邑举行祭地的典礼，用了一头牛、一头羊和一头猪。到第七天甲子，周公就在早晨用诰书命令殷民以及侯、甸、男各国诸侯营建洛邑。已经命令了殷民之后，殷民就大举动工。
太保于是同众国君长出来取了币帛，再入内进献给周公。太保说：“跪拜叩头报告我王，请顺从周公的意见告诫殷民和任用殷商的旧臣。
“啊！皇天上帝改变了天下的元首，结束了大国殷的福命。大王接受了任命，美好无穷无尽，忧患也无穷无尽。啊！怎么能够不谨慎啊？
“上帝早就要结束大国殷的福命，这个殷国许多圣明的先王都在天上，因此殷商后来的君王和臣民，才能够享受着天命。到了纣王的末年，明智的人隐藏了，害民的人在位。人们只知护着、抱着、牵着、扶着他们的妻子儿女，悲哀地呼告上天，诅咒纣王灭亡，企图脱离困境。啊！上帝也哀怜四方的老百姓，它眷顾百姓的命运因此更改殷命。大王要赶快认真施行德政呀！
“观察古时候的先民夏代，上帝教导顺从慈保，努力考求天意，现在已经丧失了王命。现在观察殷代，上帝教导顺从嘉保，努力考求天意，现在也已经丧失了王命。当今你这年轻人继承了王位，没有多馀的老成人，考求我们古代先王的德政，何况说有能考求无意的人呢？
“啊！王虽然年轻，却是元首啊！要特别能够和悦老百姓。现在可喜的是：王不敢迟缓营建洛邑，对殷民的艰难险阻常常顾念和畏惧；王来卜问上帝，打算亲自在洛邑治理他们。
“姬旦对我说：‘要营建洛邑，要从这里以始祖后稷配天，谨慎祭祀天地，要从这个中心地方统治天下；王已经有定命治理人民了。’现在可喜的是：王重视使用殷商旧臣，并使他们亲近我们周王朝的治事官员，使他们和睦的感情一天天地增长。
“王重视造作新邑，不可以不重视行德。
“我们不可不鉴戒夏代，也不可不鉴戒殷代。我不敢知晓说，夏接受天命有长久时间；我也不敢知晓说，夏的国运不会延长。我只知道他们不重视行德，才过早失去了他们的福命。
“我不敢知晓说，殷接受天命有长久时间；我也不敢知晓说，殷的国运不会延长。我只知道他们不重视行德，才过早失去了他们的福命。现今大王继承了治理天下的大命，我们也该思考这两个国家的命运，继承他们的功业。
“王是初理政事。啊！好象教养小孩一样，没有不在开初教养时，就亲自传给他明哲的教导的。现今上帝该给予明哲，给予吉祥，给予永年；因为上帝知道我王初理国事时，就住到新邑来了。现在王该加快认真推行德政！王该用德政，向上帝祈求长久的福命。
“愿王不要让老百姓肆行非法的事，也不要用杀戮来治理老百姓，才会有功绩。愿王立于德臣之首，让老百姓效法施行于天下，发扬王的美德。君臣上下勤劳忧虑，也许可以说，我们接受的大命会象夏代那样久远，不止殷代那样久远，愿君王和臣民共同接受好上帝的永久大命。”
召公跪拜叩头说：“我这小臣和殷的臣民以及友好的臣民，会安然接受王的威严命令，宣扬王的大德。王终于决定营建洛邑，王也会光显了。我不敢慰劳王，只想恭敬奉上币帛，以供王去好好祈求上帝的永久福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