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集 卷一 儲練通論(上) 練心氣

類別︰子部 作者︰(明)戚繼光 書名︰練兵實紀

    人有此身,先有此氣心。氣發于外,根原于心。匪心則氣曷出?故出諸心者為真氣,格于物而發者為客氣,練心則氣壯。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養心也。”又曰︰“志一則動氣,氣一則動志。”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是心者內氣也;氣者外心也,故出諸心者為真氣,則出于氣者為真勇矣。是故走陣于場,習藝于師,召耳目以金鼓,齊勇怯以刑名,皆兵中之一事,如人之五官、十指、四肢、皮毛各有輕重緩急之司,要之少一件,固非完人,便少一件,亦未害其為人,亦與大命無干,何也?不足以該全體也。即如三軍之政,行伍號令,旗鼓技藝之數,少一件固不足以為萬全之師,少一件亦未必不能為一戰之勝,故大命所系在氣,而內屬乎心,心之所系,由神明之感,自然之應也。故誅一人而千萬人順,誅心也;賞一人而千萬人奮,賞亦心也。不怒而威,豈斧鉞之力哉?不言而信,豈金帛之惠哉?視死如歸,得其心也;視敵如仇,心之同也。苟不求于心,而務求于氣,誠以北方之兵,驍悍勁猛,氣孰尚焉?往年征役于吳,一敗而不可復振,蓋其所發為勇者,乃浮氣之在外者,非真氣之根于心也。氣根于心,則百敗不可挫,天下莫當父子之兵矣。

    戚子于督兵東南時,凡諸營伍中,有養氣太勇而久未用者,不使當前行。以其積氣大浮,畏心漸掩,不重視其號令,必墮賊之計中。故兵入惟恐其不勇,人皆知之,而勇之過盛亦不可用,則知之者鮮矣。善將者,宜如何而練其心氣哉?是不外身率之道而已矣。倡忠義之理,每身先之,以誠感誠。又如嬰兒啞子,飲食為之通,疾病為之恤,患難為之共,甘苦為之同,蓋有情焉。如嬰兒不能自通乎心,如啞子不能自白于口,善將者不待其心之發,而先為之所,不待其口之出,而預為之謀,諄諄論以忠君之義、禍福之辨、修短之數、死生之理,使之習服忠義,足以無忝所生,其為榮也利也。

    如何世之情事,有重于死者,有甚于生者、人心觀感之下,積戴之久,感于愛則愛君愛將,而身非所愛,感于義則不忍後君後將,而先其所私,感于禍福之辨則患難不足恐,而親上之志堅,感于修短死生之數,則水火存亡不足以奪得其心。萬人一心,心一而氣齊,氣齊而萬人為一死夫,是吾以一心之萬力,而敵萬力之各心,以一死夫而拒彼萬生命。孔曰︰“教民七年。”孟曰︰“仁者無敵。”執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非得心而一氣,何以致此于民哉?故感通之神,孟賁失其勇,良平失其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民之可使赴湯蹈火,趨仁如水趨下,況三軍之士,佐之以不時之賞,斧鉞之威,而行吾仁義于其中,為有本之治耶?或謂常操之套,果可用于臨敵否?而真操賞罰精微之處,亦在此否耶?

    戚子曰︰操兵之道,不獨執旗走陣于場肆,而後謂之操,雖閑居、坐睡、嬉戲亦操也。善操兵者,必使其氣性活潑,或逸而冗之,或勞而息之,俱無定格。或相其意態,察其動靜,而撙節之。故操手足號令易,而操心性氣難,有形之操易而不操之操難。能操而使其氣性活潑,又必須收其心,有所秉畏兢業。又有操之似者,最為操之害。何則?歡嘩散野,似性氣活潑,懈苦不振,似心有兢業,為將者辨此為急,如此可以語韜鈐之秘矣。獵人養鷹犬,故小道也,將無所似乎?且夫好生惡死,恆人之情也。為將之術,欲使人樂死而惡生,是拂人之情矣。蓋必中有生道在乎其間,眾人悉之而輕其死,以幸其生,非果于惡生而必死也。故所謂恩賞者,不獨金帛之惠之謂,雖一言一動,亦可以為恩為惠;所謂威罰者,不獨刑杖之威之謂,雖一語一默亦可以為威為罰。操之于場肆者,不謂之操,所謂筌蹄也。而兵雖靜處閭閻,亦謂之操,乃真操也。微乎微乎,妙不可測;神乎神乎,玄之又玄。此聖賢之精微,經典之英華,儒者之能事,豈尋常章句之可擬耶?況諉之曰︰“弓馬粗材,武夫血氣之技,嗚呼可?”或曰︰“子用兵酷嗜節制,遂至成效。節制工夫,從何下手?”

    戚子曰︰束伍為始,教號令次之,器械次之,微權重焉,不能傳也。當於經籍中采其精華,師其意而不泥,實事中造其知識,衡於己而通變,推而進之,于具武直取上乘。孔子雲“我戰則克”是已。勿謂行伍愚卒,不可感通,恃無才之小勇,幸狙詐之一中也。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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