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二班

类别:集部 作者:蒲松龄 书名:聊斋志异

    殷元礼,云南人,善针灸之术。遇寇乱,窜入深山。日既暮,村舍尚远,惧遭虎狼。遥见前途有两人,疾趁之。既至,两人问客何来,殷乃自陈族贯。两人拱敬曰:“是良医殷先生也,仰山斗久矣!”殷转诘之。二人自言班姓,一为班爪,一为班牙。便谓:“先生,予亦避难,石室幸可栖宿,敢屈玉趾,且有所求。”殷喜从之。俄至一处,室傍岩谷。爇柴代烛,始见二班容躯威猛,似非良善。计无所之,亦即听之。又闻榻上呻吟,细审,则一老姬僵卧,似有所苦。问:“何恙?”牙曰:“以此故,敬求先生。”乃束火照榻,请客逼视。见鼻下口角有两赘瘤,皆大如碗。且云:“痛不可触,妨碍饮食。”殷曰:“易耳。”出艾团之。为灸数十壮,曰:“隔夜愈矣。”二班喜,烧鹿饷客,并无酒饭,惟肉一品。爪曰:“仓猝不知客至,望勿以措亵为怪。”殷饱餐而眠,枕以石块。二班虽诚朴,而粗莽可惧,殷转侧不敢熟眠。天未明,便呼姬,问所患。妪初醒,自扪,则瘤破为创。殷促二班起,以火就照,敷以药屑,曰:“愈矣。”拱手遂别。班又以烧鹿一肘赠之。

    后三年无耗。殷适以故入山,遇二狼当道,阻不得行。日既西,狼又群至,前后受敌。狼扑之,仆。数狼争啮,衣尽碎。自分必死。忽两虎骤至,诸狼四散。虎怒,大吼,狼惧尽伏。虎悉扑杀之,竟去。殷狼狈而行,惧无投止。遇一媪来,睹其状,曰:“殷先生吃苦矣!殷戚然诉状,问何见识。媪曰:“余即石室中灸瘤之病妪也。”殷始恍然,便求寄宿。媪引去,入一院落,灯火已张,曰:“老身伺先生久矣。”遂出袍裤,易其敝败。罗浆具酒,酬劝谆切。媪亦以陶碗自酌,谈饮俱豪,不类巾帼。殷问:“前日两男子,系老姥何人?胡以不见?”媪曰:“两儿遣逆先生,尚未归复,必迷途矣。”殷感其义,纵饮,不觉沉醉,酣眠座间。既醒,已曙,四顾竟无庐,孤坐岩上。闻岩下喘息如午,近视,则老虎方睡未醒。喙间有二瘢痕,皆大如拳。骇极,惟恐其觉,潜踪而遁。始悟两虎即二班也。

    【译文】

    殷元礼是云南人,擅长针灸的医术。由于遇到盗匪作乱,跑进深山里避难。天已经黑了,离前面的村庄还很远,他很担心碰到虎狼。这时,远远地望见前面路上有两个人,他就急忙追赶上去。到了跟前,那两个人间他是从哪里来的,殷元礼讲了自己的姓氏籍贯。二人拱拱手恭敬地说:“原来您就是良医殷先生啊,仰慕您泰山北斗般的大名已经很久了!”殷元礼反问他们的尊姓大名。二人自称姓班,一个叫班爪,一个叫班牙。报完姓氏他们就对殷元礼说:“先生,我们也是来避难的。前面的石头房子幸好可以歇宿,冒昧地请先生前往小住,我们还有事要求先生呢。”殷元礼欣然地答应了。一会儿,他们一起来到一个地方,只见石房子紧靠着山谷。屋里点燃了柴禾代替蜡烛,借着火光殷元礼才看清班氏兄弟的容貌和身躯十分威武凶猛,好像不是善良的人。但考虑到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这时又听到床铺上传来呻吟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老妇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好像很痛苦。殷元礼问:“得了什么病?”班牙说:“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敬请先生的。”于是班氏兄弟用火把照亮了床铺,请殷元礼到近处看望。只见老妇人鼻子下面嘴角旁边长着两个瘤子,都像碗口那样大。而且说:“疼得不敢碰,也吃不了东西。”殷元礼说:“好办。”说完拿出艾绒做成小团,给老妇人薰烤了几十壮,并说,“过一夜就好了。”班氏兄弟非常高兴,烤了鹿肉来招待他,并没有酒、饭,只有鹿肉一种。班爪说:“仓促之间,不知您光临,请不要怪罪我们招待不周。”殷元礼吃饱了就枕着石块睡觉了。他感到班氏兄弟虽然诚恳朴实,但外貌粗鲁可怕,所以辗转反侧不敢熟睡。天还没亮他就呼唤老妇人,问她的病怎么样。老妇人刚醒来,自己用手摸摸,发现瘤子已经破裂成疮口。殷元礼催促班氏兄弟起来,点着了火照着老妇人,给她敷上药粉,然后说:“好了。”说完就拱手辞别。班氏兄弟又把一个烤鹿肘子赠送给他。

    此后三年没有班氏的什么?肖息。有一天,殷元礼正好有事到山里去,遇到两只狼拦住去路,阻挡他不能前行。待到太阳偏西,狼又成群结队地来了,殷元礼前后受敌。群狼上前把他扑倒。几只狼又争着咬他,把他的衣服全都撕碎了。殷元礼料想这回必死无疑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两只老虎急速赶到,群狼四下散开。老虎盛怒,大声吼叫,狼都吓得趴在地上。老虎扑过去将他们一个个咬死,然后就离开了。殷元礼狼狈不堪地往前走,担心无处投身。这时一位老妇人迎面走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就说:“殷先生受苦了!”殷元礼愁眉苦脸地向老妇人诉说了刚才的遭遇,并问老妇人怎么认识自己。老妇人说:“我就是在石头房子里让您治瘤子的老太婆呀。”殷元礼这才恍然大悟,就向她请求寄住。老妇人带领他,走进一个院子,那里已经点燃了灯火,她说:“老太婆等候先生好久了。”说着拿出长袍和裤子,让他换掉破衣裳。然后摆出酒水,周到恳切地招待客人。她自己也用陶碗斟酒,边谈边饮十分豪爽,不像一般的女子。殷元礼问:“上回那两个男子,是您什么人?为什么没有见到他们?”老妇人说:“那是我的两个儿子,我让他们迎接先生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必定是迷路了。”殷元礼感激老妇人的深情厚义,尽情地饮酒,不知不觉地酩酊大醉,在座位上酣睡了。等他醒来,天已经大亮,四处观望竟没有房舍,只是他一个人孤身坐在山岩上。忽然听到岩石下有牛一样的鼾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老虎正沉睡未醒。老虎嘴边有两块瘢痕,都像拳头那么大。殷元礼吓坏了,唯恐老虎醒来,就悄悄地逃离了。他这才明白,那两只老虎就是班爪和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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