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韓非子•難二第三十七

類別︰子部 作者︰韓非子 書名︰韓非子

    【原文】景公過晏子,曰︰“子宮1小,近市,請徙2子家豫章之圃3。”晏子再拜而辭曰︰“且嬰家貧,待市食,而朝暮趨之,不可以遠。”景公笑曰︰“子家習4市,識貴賤乎?”是時景公繁于刑。晏子對曰︰“踴5貴而屨6賤。”景公曰︰“何故?”對曰︰“刑多也。”景公造然變色曰︰“寡人其暴乎!”于是損刑五。

    【注釋】1.宮︰甲骨文字形,象房屋形。在穴居野處時代也就是洞窟。外圍象洞門,里面的小框框象彼此連通的小窟,即人們居住的地方。本義︰古代對房屋、居室的通稱(秦、漢以後才特指帝王之宮))。《詩•豳風•七月》︰“上入執宮功。”《爾雅•釋宮》︰“宮謂之室,室謂之宮。”《墨子•號令》︰“父母妻子,皆同其宮。”《禮記•內則》︰“父子皆異宮。”《易•系辭下》︰“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戰國策•秦策一》︰“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韓非子•外儲說右上》︰“寡人甘肥周于堂,卮酒豆肉集于宮。”《說文》︰“宮,室也。”《釋文》︰“古者貴賊同稱宮。秦漢以來,惟王者所居稱宮焉。”

    2.徒︰《易•賁•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詩•小雅•黍苗》︰“我徒我御。”《左傳•襄公元年》︰“敗其徒兵于洧上。”《老子•八十章》︰“使民重死而不遠徙?”《論語•顏淵》︰“子曰︰‘主忠信,徒義,崇德也。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禮記•王制》︰“君子耆老不徒行。”《國語•吳語》︰“徒遞來告。”《莊子•徐無鬼》︰“無徒驥于錙壇之宮。”《說文》︰“徒,步行也。”這里用為搬家、遷移之意。

    3.圃︰《詩•豳風•七月》︰“九月築場圃。”《周禮•太宰》︰“二曰園圃毓草木。”《周禮•職方》︰“其澤藪曰圃田。”《論語•子路》︰“吾不如老圃。”《國語•周語》︰“藪有圃草。”《說文》︰“圃,種菜曰圃。”這里用為種植菜園、花園之意。

    4.習︰《戰國策•秦策》︰“不習于誦。”《戰國策》︰“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于薛者乎?”《韓非子•解老》︰“使失路者而肯听習問知,即不成迷也。”這里用為通曉、熟悉之意。

    5.踴︰(y ng泳)春秋時期以前指受刖足刑者所用的一種特制鞋。《左傳•昭公三年》︰“國之諸市,屨賤踴貴。”《晏子春秋•內篇雜下六》︰“是時也,公繁于刑,有蠰踴者。故對曰︰‘踴貴而屨賤。’”《廣韻•腫韻》︰“踴,刖者以之接足。”

    6.屨︰(ju巨)《詩•齊風•南山》︰“葛屨五兩,冠雙止。”《詩•魏風•葛屨》︰“糾糾葛屨,可以履霜。”《周禮•屨人》︰“掌王及後之服屨。”《左傳•僖公四年》︰“共其資糧繡稹!薄睹獻#8226;滕文公上》︰“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荀子•正論》︰“墨黥,ゅ還玻  希環疲 藻穡簧保 饕露淮俊!薄盾髯#8226;禮論》︰“卑、黼黻、文織,資粗、衰、菲、菅屨,是吉凶憂愉之情發于衣服者也。”《說文》︰“屨,履也。”段玉裁注︰“今時所謂履者,自漢以前皆名屨。”這里用指為用麻、葛等制成的單底鞋之意。

    【譯文】齊景公去探望晏子,說︰“先生住房很小,又靠近市場,請先生搬家到豫章的園林中去吧。”晏子再次拜謝推辭說︰“我晏嬰家里比較貧窮,依靠購買食物過日子,而早晚都要到市場,不可以遠離它呀。”齊景公笑著說︰“先生家熟悉市場行情,知道物品的貴賤嗎?”當時齊景公治政多使用刑法。晏嬰回答說︰“刖鞋貴而單底鞋很便宜。”齊景公說︰“這是什麼緣故?”晏嬰回答說︰“是刑法多了。”齊景公吃驚得變了臉色說︰“我難道很殘暴嗎?”于是減去五種刑法。

    【說明】難,見《難一》。主要論述評議的還是法治問題。本節是晏嬰旁敲側擊指出齊景公在治理中的刑法過多,晏嬰的指責是對的嗎?

    【原文】或曰︰晏子之貴踴,非其誠也,欲便辭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夫刑當無多,不當無少。無以不當聞,而以太多說,無術之患也。敗軍之誅以千百數,猶北1不止;即治亂之刑如恐不勝,而奸尚不盡。今晏子不察其當否,而以太多為說,不亦妄乎?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盜賊者傷良民。今緩刑罰,行寬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為治也。

    【注釋】1.北︰《戰國策•燕策一》︰“燕兵獨追北,入至臨淄。”《史記•項羽本紀》︰“連戰皆北。”漢賈誼《過秦論》︰“追亡逐北,伏尸百萬。”這里用為敗逃之意。

    【譯文】有人說︰“晏嬰說的刖鞋昂貴,這並不是他的真心話,他是想用巧妙的話來制止過多的刑法。這是不懂得治理才造成的過錯。用刑恰當就無所謂多,用刑不恰當就無所謂少。晏子不以用刑不當去說,而以用刑過多而說,這是沒有辦法的過錯。打了敗仗的軍隊被殺死的人數以千計,但還是敗逃不止;可見治理混亂的刑法只怕用得不夠,而奸邪還是不能除盡。現在晏子不去考察用刑是否得當,而以用刑過多進行勸說,這不是很荒唐嗎?那愛惜茅草就會損害莊稼,慈愛盜賊就會傷害良民。如今要放松刑法,施行寬厚仁愛,這就是便利奸邪的人而傷害好人啊,這不是治理國家的辦法。

    【說明】韓非的評議中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用刑不當”,商、周以來,都有砍掉腳、腿的刑法,刑法可要,但不可濫用,濫用就是用刑不當。就是延續至今的死刑、絞刑也是如此。那麼晏嬰不懂得這個道理嗎?如果晏嬰直接以“用刑不當”說齊景公,那麼可能晏嬰也要被處以刖刑了。所以晏嬰巧妙地用“多”“少”來勸說齊景公,這就不會引起齊景公的惱怒。用刑過多,牽涉到的民眾就多,這對統治者來說,是可以考慮的。如果用“用刑不當”來勸說,就是說明統治者犯了錯誤,這就是統治者所不能接受的了。之所以使用刑法,其目的就是為了震懾人們的行為方式,使之不違法亂紀,晏嬰並沒有勸說齊景公放松刑法,這“多”“少”就是兩碼事了。所以,韓非的評議也過了。

    【原文】齊桓公飲酒醉,遺其冠,恥之,三日不朝。管仲曰︰“此非有國之恥也,公胡1其不雪之以政?”公曰︰“胡其善!”因發倉賜貧窮,論囹圄出薄罪。外三日而民歌之曰︰“公胡不復遺冠乎?”

    【注釋】1.胡︰《書•太甲下》︰“弗慮胡獲?弗為胡成?”《詩•邶風•柏舟》︰“日居月諸,胡迭而微。”《詩•邶風•日月》︰“胡能有定?”《詩•唐風•采苓》︰“人之為言,胡得焉?”《詩•風•君子偕老》︰“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詩•小雅•出車》︰“彼硭梗 混縫貳!薄妒#8226;小雅•正月》︰“父母生我,胡俾我。”《詩•小雅•四月》︰“先祖匪人,胡寧忍予。”《詩•大雅•生民》︰“上帝居歆,胡臭時,後稷肇祀。”《禮記•中庸》︰“君子胡不VV爾。”《廣雅•釋詁三》︰“胡,何也。”這里用為怎樣、何之意。

    2.錚海un軍)《詩•魏風•伐檀》︰“胡取禾三百鑌”《國語•吳語》︰“而 箍招欏!薄獨竇#8226;月令》︰“修鋝幀!薄盾髯#8226;榮辱》︰“余刀布,有鋟,然而衣不敢有絲帛。”《韓非子•初見秦第一》︰“今天下之府庫不盈,鋝摯招欏!薄犢脊カ#8226;匠人》︰“鋟倉城。”《說文》︰“錚 髦 艙摺!閉飫鎘夢 殘蔚墓炔種 狻br />
    【譯文】齊桓公喝酒喝醉了,丟失了自己的帽子,感到很羞恥,三天都沒有上朝辦事。管仲說︰“這並不是擁有國家的恥辱,您為什麼不搞好政事來洗刷它呢?”齊桓公說︰“您為何說得這樣好啊!”因而打開糧倉谷囤把糧食賜給貧窮的人,審查監獄把犯輕罪的人釋放了。過了三天民眾便為此歌唱道︰“桓公為何不再遺帽呀?”

    【說明】齊桓公遺失了帽子,管仲出主意讓齊桓公施仁政,齊桓公照辦了,這樣對不對呢?

    【原文】或曰︰管仲雪桓公之恥天小人,而生桓公之恥于君子矣。使桓公發倉鋃推肚睿 相蜞舳霰 錚 且逡玻 豢梢匝┌埽皇怪 逡玻 腹 摶澹 胍毆詼笮兄  蚴腔腹 幸宸俏 毆諞玻渴撬溲┬毆謚 苡諦∪耍 嘁乓逯 苡誥右印G曳蚍鋝佷推肚鈁擼 巧臀薰σ玻宦阪蜞舳霰  擼 遣恢錒病7蟶臀薰Γ 蠣褳敵葉諫希徊恢錒 蠣癲懷投孜 恰4寺抑 疽玻 部梢匝┌茉眨br />
    【譯文】有人說︰管仲在小人中洗刷了齊桓公的恥辱,卻在君子中平添了齊桓公的恥辱。假如齊桓公打開糧倉谷囤把糧食賜給貧窮的人,審查監獄把犯輕罪的人釋放,不是正確的行為方式,那就不能用來洗刷恥辱;假如這些事是正確的行為方式,那麼桓公本身就有正確的行為方式,但要等到遺失帽子後再做,那麼齊桓公行為于正確的行為方式並不是因為遺失了帽子?因此雖然在小人中洗刷了恥辱,而在君子中卻添上了丟失正確的行為方式的恥辱。況且打開糧倉谷囤把糧食賜給貧窮的人,是獎賞沒有功勞的人;審查監獄把犯輕罪的人釋放,是不懲罰有罪過的人。獎賞沒有功勞的人,那麼民眾就會僥幸地希望從上級處得到意外的獎賞;不懲罰有罪過的人,那麼民眾就不會從懲罰中吸取教訓而容易為非作歹。這就是混亂的根本,怎麼可以洗刷恥辱呢?

    【說明】韓非的這段評議有些牽強了,齊桓公不是聖人,因而有可能犯錯,就算是聖人,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都懂得。齊桓公為小事而煩惱,管仲勸諫他想一些大事,這有何不對呢?齊桓公不懂得正確的行為方式,經管仲勸諫後懂了,于是開糧倉審監獄施行仁政,這說明他改過了,有錯則改,有什麼不好呢?怕的是有錯不過,一意孤行,頑固不化。再說了,為什麼非要有功勞才獎賞呢?憐窮念孤,幫助困難民眾怎麼會造成混亂呢?比如現代的低保政策會引起混亂嗎?犯輕罪而懲罰就說明刑法過重,糾正過重刑法而改過,民眾為什麼就不能吸取教訓了呢?所以,韓非的這段評議的確是很牽強,對依法治國有些理想化了。

    【原文】昔者文王侵孟1、克莒2、舉3,三舉事而紂惡之。文王乃懼,請入洛西之地、赤壤之國方千里,以請解炮烙之刑。天下皆說4。仲尼聞之,曰︰“仁哉,文王!輕千里之國而請解炮烙之刑。智哉,文王!出千里之地而得天下之心。”

    【注釋】1.孟︰當為“盂”,字之誤。盂是的借字。(yu于)︰西周諸侯國名,在今河南省沁陽市西北。《書•大傳》︰“文王受命二年,伐。”《竹書紀年》︰“帝辛三十四年,周師取耆及。”

    2.莒︰(ju舉)周代諸侯國名。己姓,舊都介根,在今山東膠縣西南,後遷莒,今山東省莒縣,後為楚滅。

    3.︰(f ng豐)又作豐。周代地名,位于今陝西省戶縣東北。

    4.說︰(yue悅)《易•困•九五》︰“劓刖,困于赤紱︰乃徐有說,利用祭祀。”《詩•召南•草蟲》︰“我心則說。”《詩•北風•靜女》︰“說懌女美。”《詩•陳風•株林》︰“駕我乘馬,說于株野。”《詩•風•定之方中》︰“星言夙駕,說于桑田。”《詩•曹風•蜉蝣》︰“心之憂矣,於我歸說?”《詩•小雅•弁》︰“未見君子,憂心奕奕。既見君子,庶幾說懌。”《論語•學而》︰“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禮記•中庸》︰“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孟子•梁惠王上》︰“王說曰。”這里用為喜悅之意。

    【譯文】從前周文王侵佔了邗、攻克了莒、奪取了豐地,做了這三件事而商紂王就厭惡他了。周文王于是害怕了,便向商紂王請求獻上洛水以西的土地、即有紅色土壤的方圓千里的土地,用來請求廢除炮烙這種酷刑。于是天下的人都很喜悅。孔子听說後,說︰“仁愛呀,周文王!輕視方圓千里的土地而用它來請求廢除炮烙酷刑。有智慧呀,周文王!獻出了方圓千里的土地而得到了天下民眾的心。”

    【說明】如果不懂得周文王這段歷史,也就不會認為周文王有智慧。因為周文王侵佔別的諸侯邦國,肯定要召來商紂王的厭惡。被厭惡後又把侵佔來的土地獻給商紂王,請求廢除炮烙酷刑,以這樣的方式來換取民心,不也太愚蠢了嗎?孔子怎麼會稱贊周文王有智慧呢?那麼事實真相是什麼呢?周文王到底對不對?孔子的稱贊對不對?

    【原文】或曰︰仲尼以文王為智也,不亦過乎?夫智者,知禍難之地而闢1之者也,是以身不及于患也。使文王所以見惡于紂者,以其不得人心耶,則雖索人心以解惡可也。紂以其大得人心而惡之,己又輕地以收人心,是重見疑也,固其所以桎梏囚于里也。鄭長者有言︰“體道,無為無見也。”此最宜于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仲尼以文王為智,未及此論也。

    【注釋】1.闢︰通“避”。《左傳•莊公九年》︰“秦子梁子以公旗闢于下道,是以皆止。”《周禮•掌交》︰“使咸知王之好惡闢行之。”《論語•先進》︰“柴也愚,參也魯,師也闢,由也汀!薄堵塾#8226;季氏》︰“友便闢,友善柔,友便佞,損矣。”《禮記•中庸》︰“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攫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闢也。”《孟子•離婁上》︰“伯夷闢紂,居北海之濱。”《荀子•榮辱》︰“不闢死傷。”《韓非子•外儲說右上》︰“不闢親貴,法行所愛。”這里用為回避、躲避之意。

    【譯文】有人說︰孔子認為周文王很有智慧,不也錯了嗎?所謂的智者,是知道禍害災難所在的地方而能避開它的人,因此自身不會遭到禍患。假如周文王被商紂王憎恨的原因,是因為文王不得民心吧,那麼文王即使用求取民心的辦法來解除商紂王的憎惡也是可以的。商紂王因為周文王大得民心而憎惡他,他自己又輕易放棄土地來收獲民心,這是加重被懷疑的程度,這正是周文王被戴上刑具被囚禁在里的原因。鄭長者有這樣的話︰“行道,就是無所作為無所暴露。”這句話最適用于文王了,因為可以不被人懷疑。孔子認為周文王有智慧,還不如鄭長者的這種理論。

    【說明】商紂王之憎恨周文王,確實是周文王擴充土地,侵犯了商紂王的利益,而周文王並不是只想擴充土地,自己稱王稱霸。周人是古老的農業部落,興起于今陝甘一帶。傳說其始祖名棄,為姜姓有邰氏女姜所生,在堯、舜時任農師之職,受封于邰(今陝西武功西),號後稷。棄死後,子孫世代為夏朝農官。傳至不,因夏政衰,失官而奔于戎、狄之間。其孫公劉率族人定居于豳(今陝西旬邑西),發展農耕,勢力漸興。後又傳九世,到古公父時,因受薰蠰、戎狄的進攻,從豳遷徙到岐山之下的周原(今陝西扶風、岐山間)。周原土地肥美,宜于農作。商代晚期,古公父在那里興建城郭房屋,劃分邑落,設立了官吏機構,國號為周。古公父後被周人追稱太王。周文王是古公父之孫,季歷之子。傳說古公父見少子季歷和姬昌賢德,想傳位給他們,季歷的兩兄太伯、仲雍為讓位奔于荊蠻。古公父死,季歷繼位,同商朝屬下的任姓摯氏通婚,加強了與商朝的關系。商王武乙末年,季歷入朝,武乙賜以土地及玉、馬等物品。隨後季歷征伐西北部落鬼戎,俘獲“十二翟(狄)王”。商王文丁時,季歷進一步對諸戎作戰,除伐燕京之戎受挫外,伐余無之戎、始呼之戎、翳徒之戎都得勝利,使周的勢力深入今山西境內。文丁(一說帝乙)封季歷為牧師(即方伯)。可能是由于周的強大,引起同商朝的矛盾,季歷終為商王所殺。季歷傳位于昌。昌即位後,禮賢下士,得太顛、閎夭、散宜生、蠰熊、辛甲等臣,周國勢日強。昌和九侯、鄂侯一起,任商朝三公。商王紂殺九侯、鄂侯,姬昌不滿,為崇侯虎所讒,被囚于里(今河南湯陰北)。得釋後,昌向商獻洛西之地,請除炮烙酷刑,為紂所許,得任西伯即西方諸侯之長。諸侯多叛商歸周。文王連續征伐犬戎、密須(在今甘肅靈台西)、黎(在今山西長治西南)、(在今河南沁陽西北),最後攻滅崇國(在今陝西長安西北),在其地灃水西岸興造豐邑,遷都到那里。文王時期,周已相當強大,但在名義上仍是商朝屬下的一個諸侯國。所謂“三分天下有其二”,但他終身沒有稱王。其子武王伐商後,始追稱他為文王。在周文王早年,其父季歷被商王殺害,文王當時一門心思想報仇,並不是單純地想獲取民心,所以不斷侵襲商朝土地。後來他認識到靠游擊戰式的方法並不能為父親報仇,便改變了策略,在他當時的思想意識中,商王朝是不可以推翻的,他之報仇,也只是想殺死殺害他父親的凶手。所以,韓非的這段評議也較為牽強,鄭長者的話對周文王更不適用。如果周文王身處太平盛世,當然可以無為無現,但周文王身處殘暴統治之世,就不得不奮起反抗,他既為自己,同時也是為了全體周國人民,為了天下民眾。所以,孔子的贊譽才是正確的。

    【原文】晉平公問叔向曰︰“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識臣之力也?君之力也?”叔向對曰︰“管仲善制割,賓胥無善削縫,隰朋善純緣,衣成,君舉而服之。亦臣之力也,君何力之有?”師曠伏琴而笑之。公曰︰“太師奚笑也?”師曠對曰︰“臣笑叔向之對君也。凡為人臣者,猶炮宰和五味而進之君。君弗食,孰敢強之也?臣請譬之︰君者,壤地也;臣者,草木也。必壤地美,然後草木碩大。亦君之力,臣何力之有?”

    【譯文】晉平公問叔向說︰“從前齊桓公九次會合諸侯,使天下歸于一致,不知道是依靠了臣子的力量,還是依靠了君主的力量?”叔向回答說︰“管仲善于剪裁,賓胥無善于修削縫紉,隰朋善于瓖飾衣邊,衣裳做成了,君主拿起來穿上。這是臣子的力量,君主出了什麼力呢?”師曠俯伏在琴上笑了。晉平公說︰“太師為什麼笑呢?”師曠回答說︰“我笑叔向回答君主的話。凡是做臣子的,就象廚師調好五味食品進獻給君主。君主不吃,誰敢強迫他吃?請讓我用一個比喻︰君主,好比土壤;臣子,好比草木。必須土壤肥沃,然後草木才茁壯。這是君主的力量,臣子有什麼力量呢?”

    【說明】一件事的成功,很少有一個人的力量,大都是匯集了很多人的力量。那麼叔向的說法對嗎?都是下級的力量?師曠的說法對嗎?主要是領導的力量?這個問題至今還有許多人在爭論。

    【原文】或曰︰叔向、師曠之對,皆偏辭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美之大者也,非專君之力也,又非專臣之力也。昔者宮之奇在虞,僖負羈在曹,二臣之智,言中事,發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無其君者也。且蹇叔處干而干亡,處秦而秦霸,非蹇叔愚于干而智于秦也,此有君與無臣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宮中二市,婦閭二百,被發而御婦人。得管仲,為五伯長,失管仲、得豎刁而身死,蟲流出尸不葬。以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為霸;以為君之力也,且不以豎刁為亂。昔者晉文公慕于齊女而亡歸,咎犯極諫,故使反晉國。故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師曠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凡五霸所以能成功名于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師曠之對,皆偏辭也。

    【譯文】有人說︰叔向、師曠的回答,都是偏向一面的言論。使天下一致,九次會合諸侯,是豐功偉績中的嬌嬌者,並不是單靠了君主的力量,也不是單靠了臣子的力量。從前宮之奇在虞國,僖負羈在曹國,這兩個臣子的智慧,說話都能預料到事實真相,行動都能取得功效,但虞國、曹國都滅亡了,為什麼呢?這是有臣子的力量而沒有君主的力量啊。再說蹇叔住在虞國而虞國就滅亡了,住在秦國而秦國就稱霸了,這並不是蹇叔住在虞國時愚蠢而住在秦國時就有智慧了,這其實是有君主沒有臣子的情形。叔向說“靠臣子的力量”,就不對了。從前齊桓公在宮中有兩處街坊,女子住的里巷之門就有二百個,齊桓公披頭散發在此玩弄婦女。但得到管仲,就成了五霸中的第一個;失去管仲、得到豎刁便自身死亡,蛆蟲爬出尸體還得不到埋葬。如果以為這不是臣子的力量,那麼就不會因為管仲才稱霸;如果認為這是君主的力量,那麼就不會因為豎刁才造成混亂。從前晉文公愛戀齊國的女子而忘記回國,舅犯極力勸諫,所以才使他回到晉國。所以齊桓公靠管仲而會合諸侯,晉文公靠舅犯才能稱霸,而師曠說“靠了君主的力量”,就又不對了。所有的五個霸主之所以能在天下立功成名,必定是君臣都為此出了力的。所以說︰叔向、師曠的回答,都是偏向一面的說法。

    【說明】韓非的這個評議是對的,任何一件事的成功,都有上下級共同努力的因素,也是上下級共同努力的結果。領導之所以稱為領導,因為要引領和引導其他人,大家才能走到共同的道路上來,才能齊心協力干好一件事。失去了領導,每個人懷著每個人的思想、心思,就不能齊心協力,不能齊心協力就干不成事。這是人類社會之所以成為人類社會的根本原因。

    【原文】齊桓公之時,晉客至,有司請禮。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優笑曰︰“易哉,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聞君人者勞于索人,佚于使從。吾得仲父已難矣,得仲父之後,何為不易乎哉?”

    【譯文】齊桓公的時候,有晉國的客人來到,有關官吏請問用什麼禮儀。齊桓公說了三遍︰“去請示仲父”。因而身邊的優伶笑著說︰“做君主容易呀!一次兩次告知仲父就行了。”齊桓公說︰“我听說做君主的只在尋找人時費勁,使用人時就安逸了。我得到仲父是很艱難的,得到仲父後,做起君主來有什麼不容易呢?”

    【說明】齊桓公所說的對嗎?是不是找到一個好臣子好部下,就可以安逸地容易地當君主了?領導的責任就是尋找到好下屬嗎?

    【原文】或曰︰桓公之所應優,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為勞于索人,何索人為勞哉?伊尹自以為宰干湯,百里奚自以為虜干穆公。虜,所辱也;宰,所羞也。蒙羞辱而接君上,賢者之憂世急也。然則君人者無逆賢而已矣,索賢不為人主難。且官職,所以任賢也;爵祿,所以賞功也。設官職,陳爵祿,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勞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雖使人,必度量準之,以刑名參之;以事,遇于法則行,不遇于法則止;功當其言則賞,不當則誅。以刑名收臣,以度量準下,此不可釋也,君人者焉佚哉?索人不勞,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勞于索人,佚于使人”者,不然。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難。管仲不死其君而歸桓公,鮑叔輕官讓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難,明矣。已得管仲之後,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為天子七年,成王壯,授之以政,非為天下計也,為其職也。夫不奪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其仇;背死君而事其仇者,必不難奪子而行天下;不難奪子而行天下者,必不難奪其君國矣。管仲,公子糾之臣也,謀殺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管仲之取舍非周公旦,未可知也。若使管仲大賢也,且為湯武。湯武,桀、紂之臣也;桀、紂作亂,湯、武奪之。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桀、紂之行居湯、武之上,桓公危矣。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為田常。田常,簡公之臣也,而弒其君。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簡公之易居田常之上也,桓公又危矣。管仲非周公旦以明矣,然為湯、武與田常,未可知也。為湯、武,有桀、紂之危;為田常,有簡公之亂也。已得仲父之後,桓公奚遽易哉?若使桓公之任管仲,必知不欺己也,是知不欺主之臣也。然雖知不欺主之臣,今桓公以任管仲之專借豎刁、易牙,蟲流出尸而不葬,桓公不知臣欺主與不欺主已明矣,而任臣如彼其專也,故曰︰桓公暗主。

    【譯文】有人說︰齊桓公回答優伶的,並不是做君主的人應該說的話。齊桓公認為領導人民的人要辛勞地去尋找人材,尋找人材為什麼要操勞呢?伊尹讓自己當了廚師去求取商湯的任用,百里奚讓自己當了奴隸去求取秦穆公的任用。奴隸,是受人侮辱的;廚師,是被人恥笑的。蒙受恥笑和侮辱去接近君主上級,是因為賢能的人憂慮天下的心情很急迫啊。然而領導人民的人只要不拒絕賢能的人就行了,所以尋找人材並不是君主的難事。況且官職,是用來任用賢人的;爵位俸祿,是用來獎賞功勞的。設置官職,陳列爵位俸祿,那麼讀書人自己就會來到,領導人民的人怎麼會勞累呢?而使用人也不是什麼安逸的事。君主雖然使用人,必然要用法度來規範他們,用刑律來檢驗他們;使他們辦事,符合法令的就讓他們去做,不符合法令的就讓他們停止;功勞符合他們的言論就加以獎賞,不符合的就加以懲處。用刑律來錄用臣子,用法度來規範臣下,這是不可以放松的,領導人民的人哪里能得到安逸呢?尋找人材不辛勞,使用人材不安逸,而桓公卻說︰“辛勞于尋找人材,安逸于使用人材”的話,是不對的。而且齊桓公得到管仲又不艱難。管仲不為自己的主子公子糾殉身而歸順齊桓公,鮑叔輕視高官厚祿讓有才能的人擔任相國,說明齊桓公得到管仲並不難,這是很明顯的道理。已經得到管仲之後,做君主怎麼又容易了呢?管仲不是周公旦。周公旦非正式地做了七年天子,等到周成王長大成人,才把政權交給成王,他並不是為了自己得到天下,而是為了盡到自己的職責。不篡奪幼主的君位來治理天下的人,必然不會背叛已死的先君來侍奉先君的仇敵;背叛已死去的先君而侍奉先君的仇敵,必然不會為難于篡奪幼主的君位而行為于天下;不為難于篡奪幼主的君位而行為于天下的人,必然不會為難于奪取君主的國家。管仲,是公子糾的臣下,謀殺桓公未遂,他的主子死了就做桓公的臣子,管仲的品行舉止不象周公旦,所以他是很難預料的。假如管仲很是賢能,那麼他就會成為商湯王周武王那樣的人。商湯王周武王,是夏桀王、商紂王的臣下;夏桀王、商紂王搞亂了國家,商湯王、周武王就奪取了他們的政權。現在齊桓公帶著做君主容易的思想處在管仲之上,就好比是用夏桀王、商紂王的品行處在商湯王、周武王之上,桓公危險啊。假如管仲是個不肖之徒,那麼就將成為田常那樣的人。田常,是齊簡公的臣下,而殺死了他的君主。現在齊桓公帶著做君主容易的思想處在管仲之上,就象齊簡公帶著麻痹大意的思想處在田常之上,桓公又危險了。管仲並不象周公旦那樣已經很明顯了,然而他將成為商湯王、周武王還是成為田常,還不能預料啊。如果他成為商湯王、周武王那樣的人,桓公就有夏桀王、商紂王那樣的危險;如果他成為田常那樣的人,那麼就有齊簡公那樣的禍亂。已經得到仲父之後,齊桓公做起君主來怎麼就容易了呢?假如齊桓公任用管仲的時候,必然知道管仲不會欺騙自己,這就是能知道不會欺騙君主的臣子。然而雖然知道有不欺騙君主的臣子,但現在齊桓公把任用管仲時那種讓他專權的辦法轉用到豎刁、易牙身上,結果死後尸體上的蛆蟲爬出了門還得不到埋葬,那麼桓公並不能識別臣子欺騙君主還是不欺騙君主已是很清楚的了,但他任用臣子時竟象那樣的專一,所以說︰桓公是個昏暗的君主。

    【說明】韓非的這段評議是矛盾的,按照韓非的說法,尋求人材並不難,因為人們——不論賢與不賢——都會自己來推薦自己的,而使用人材才是難事。但韓非在前面也說過,使用人材,用法度來規範人們的行為也就行了,因此又可以說,使用人材也不難。其實尋求人材才是很難的,對于人材,有很多標準,而且有許多是無法表達出來的,全靠感覺。人們所學的東西不一樣,從小培養出來的世界觀、價值觀都不一樣,思想因此也就千變萬化。因此,尋找一個知音,也就是與自己有同樣的世界觀、價值觀的人也就很難了。即使尋找到一個有同樣的世界觀、價值觀的人,還要看其有沒有才能,也就是工作能力、協調能力、領導能力等等。當然,在尋找人材的過程中,有許多機緣巧合之事,有的人無意中就會找到,而有的人找一輩子也找不到。再說齊桓公尋找管仲,如果齊桓公沒有使用鮑叔,鮑叔會推薦管仲嗎?如果齊桓公不信任鮑叔,又能信任管仲嗎?齊桓公如果不與鮑叔長時期相處,能信任鮑叔嗎?這個長時期相處,就是一個很難的事情。而管仲,原先曾跟隨公子糾,他多次向公子糾進言獻策,而公子糾不理睬他,最後讓公子小白(即齊桓公)奪得政權。公子糾死後,有許多部下跟著殉葬,而管仲認為公子糾是自取滅亡,自己學了許多本事,不願意跟著殉葬,因此就沒有自殺尋死。他被魯國人捕獲後,並沒有屈膝投降,也沒有指望齊桓公使用他。魯國君主知道管仲很有才能,千方百計想勸他投降魯國,但管仲寧死不屈。齊桓公听鮑叔推薦後,就想致電魯國君主放人,但被鮑叔勸阻,鮑叔認為,如果讓魯國人知道齊國想重用管仲,那麼魯國人一定會殺死管仲。因此齊桓公以引渡管仲到齊國為借口,——因為在戰斗中管仲一箭射中齊桓公,使齊桓公受了重傷——向魯國要人。魯國人信以為真,將管仲裝上死囚車送到齊國,齊桓公這才有機會拜管仲為“仲父”。這一切都是機緣巧合,齊桓公並沒有輕易地得到管仲,管仲也沒有想到齊桓公會重用自己。齊桓公得到管仲這個助手後,確實輕松了不少,後來才逐漸將大權放到管仲身上。管仲知恩報德,于是才盡心盡力幫助齊桓公治理齊國。管仲出身低微,知道人民的疾苦,于是在治理中才能盡量保護人民的利益。而正是管仲維護了人民的利益,才使齊國逐漸得以強大。管仲當官,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使齊國富強,所以齊國才得以富強。如果管仲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那麼齊國也就不可能富強了。這是若干機緣的巧合,才讓齊桓公尋求到管仲,而管仲也正是由于若干機緣的巧合,才得以為齊國服務,這能說是容易嗎?再說,歷史人物是不能相比的,夏桀王、商湯王、商紂王、周武王、田常等這些人,各有各的世界觀、價值觀,而且歷史背景不一樣,周圍人物也不一樣,發生的事情也不一樣,怎麼能相比呢?所以,不論尋求人材、使用人材,都是不易的,都要自己盡心盡力地努力。所以,韓非的評議是矛盾的,是很牽強的。

    【原文】李兌治中山,苦陘令上計而入多。李兌曰︰“語言辨,听之說1,不度于義,謂之窕2言。無山林澤谷之利而入多者,謂之窕貨。君子不听窕言,不受窕貨。子姑免矣。”

    【注釋】1.說︰(yue悅)《易•困•九五》︰“劓刖,困于赤紱︰乃徐有說,利用祭祀。”《詩•召南•草蟲》︰“我心則說。”《詩•北風•靜女》︰“說懌女美。”《詩•陳風•株林》︰“駕我乘馬,說于株野。”《詩•風•定之方中》︰“星言夙駕,說于桑田。”《詩•曹風•蜉蝣》︰“心之憂矣,於我歸說?”《詩•小雅•弁》︰“未見君子,憂心奕奕。既見君子,庶幾說懌。”《論語•學而》︰“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論語•雍也》︰“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禮記•中庸》︰“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孟子•梁惠王上》︰“王說曰。”這里用為喜悅之意。

    2.窕︰(yao搖)《荀子•富國》︰“垣倉廩者,財之末也。”《荀子•禮論》︰“不至于窕冶。”《韓非子》︰“語言辨,听之說,不度于義,謂之窕言。”《方言二》︰“窕,美也。美狀為窕。”這里用為妖艷之意。

    【譯文】李兌治理中山,苦徑縣縣令年終上報經濟情況而收入多過支出。李兌說︰“言語動听,听到就感到高興,就不會用行為方式來衡量,就稱之為妖艷的語言。沒有山嶺森林湖泊峽谷的富饒資源而收入多的,就稱之為妖艷的財貨。君子不听信妖艷的語言,不接受妖艷的財貨。你暫且被罷免了。”

    【說明】苦徑縣縣令年終匯報收入多了,結果就被罷免了,他的被罷免符合情理嗎?李兌認為他花言巧語而撈取了不義之財,合情合理嗎?

    【原文】或曰︰李子設辭曰︰“夫言語辯,听之說,不度于義者,謂之窕言。”辯在言者;說在听者︰言非听者也。所謂不度于義,非謂听者,必謂所听也。听者,非小人,則君子也。小人無義,必不能度之義也;君子度之義,必不肯說也。夫曰︰“言語辯,听之說,不度于義”者,必不誠之言也。入多之為窕貨也,未可遠行也。李子之奸弗蚤禁,使至于計,則遂過也。無術以知而入多,入多者,穰1也,雖倍入,將奈何?舉事慎陰陽之和,種樹節四時之適,無早晚之失、寒溫之災,則入多。不以小功妨大務,不以私欲害人事,丈夫盡于耕農,婦人力于織,則入多。務于畜養之理,察于土地之宜,六畜遂,五谷殖,則入多。明于權計,審于地形、舟車、機械之利,用力少,致功大,則入多。利商市關梁之行,能以所有致所無,客商歸之,外貨留之,儉于財用,節于衣食,宮室器械周于資用,不事玩好,則入多。入多,皆人為也。若天事,風雨時,寒溫適,土地不加大,而有豐年之功,則入多。人事、天功二物者皆入多,非山林澤谷之利也。夫無山林澤谷之利入多,因謂之窕貨者,無術之害也。

    【注釋】1.穰︰(r ng瓤)《韓非子•五蠹》︰“穰歲之秋。”漢賈誼《論積貯疏》︰“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這里用為豐收之意。

    【譯文】有人說︰李兌立論說︰“言語動听,听到就感到高興,就不會用行為方式來衡量,就稱之為妖艷的語言。”動听的語言在于說話的人;高興不高興在于听話的人;說話的人並不是听話的人。所謂不用行為方式來衡量,不是指听話的人,就是指所听到的話。听話的人,不是小人,那麼就是君子。小人沒有正確的行為方式,必然也就不能用行為方式來衡量;君子用行為方式來衡量,必然就會不高興了。如果說︰“言語動听,听到就感到高興,就不會用行為方式來衡量”的,必然就是不誠信的語言。如果收入多就是妖艷的財貨,那麼就不可以長遠地行為。李兌對這種奸邪的行為不及早禁止,而讓它一直拖到年終上報,這是在助長過錯。沒有辦法知道情況而收入過多,收入過多,是因為莊稼豐收,雖然有加倍的收入,又能怎麼樣呢?做事順應四季陰陽的結合,種樹迎合四時的適應狀況,沒有種早種晚的失誤、和過冷過熱的災難,那麼收入就多。不因為眼前利益而妨礙大的事務,不因為個人的欲望而損害人們的勞動,成年男子盡力于農耕,婦女致力于紡織,那麼收入就多。致力于畜牧養殖業的道理,明察土地的適宜用法,六畜興旺,五谷豐登,那麼收入就多。明權衡計劃,審查地形、舟車、機械的便利,用掉的力氣少,得到的功效大,那麼收入就多。方便商場集市關卡橋梁的通行,能用自己富有的東西換到自己沒有的東西,客商都歸聚而來,外來的貨物都能存留下來,在財物消費上注意節儉,在衣著食物上注意節約,房屋器具合于實用,不追求珍貴的玩物,那麼收入就多。收入增多,都是人為的。如果天時、風雨適時,冷熱適宜,即使土地沒有增加,而也有豐年的功效,那麼收入就多了。人類的勞動、天氣的作用這兩方面都能使收入增多,並不是只能靠山嶺森林湖泊峽谷的富饒資源而使收入增多。如果沒有山嶺森林湖泊峽谷的資源而收入增多,就稱之為妖艷的財貨,這是沒有辦法的禍害呀。

    【說明】韓非這是在辯解收入增多的原因,而不是辯解苦徑縣縣令沒有說明收入增多的原因,也許苦徑縣縣令說了,但沒有被記載下來,因而李兌有可能認為其原因不能成其為原因,所以李兌才認為他的匯報是妖艷的語言,這就說明韓非的辯解弄錯了方向。因為有可能苦徑縣縣令對老百姓的搜刮太過,所以才使收入多過支出,因為李兌不可能一點不了解苦徑縣的情況。韓非應當評議的是苦徑縣縣令花言巧語地辯解收入增多的原因,而不應該去探討收入如何增多的原因,這是兩回事。因此,對于苦徑縣縣令的花言巧語進行辯解,李兌對苦徑縣令的罷免是正確的。如果苦徑縣縣令的辯解不是花言巧語而是正確的辯解,那麼李兌的做法才是錯誤的。

    【原文】趙簡子圍衛之郛1郭2,犀3盾、犀櫓4,立于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不起。簡子投曰︰“烏乎!吾之士數弊5也。”行人6燭過免冑7而對曰︰“臣聞之︰亦有君之不能耳,士無弊者。昔者吾先君獻公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戰十有二勝,是民之用也。獻公沒,惠公即位,淫衍暴亂,身好玉女,秦人恣侵,去絳十七里,亦是人之用也。惠公沒,文公授之,圍衛,取鄴,城濮之戰,五敗荊人,取尊名于天下,亦此人之用也。亦有君不能耳,士無弊也。”簡子乃去盾、櫓,立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乘之,戰大勝。簡子曰︰“與吾得革車千乘,不如聞行人燭過之一言也。”

    【注釋】1.郛︰(f 扶)春秋戰國時期指城圈外圍的大城。《左傳•僖公十二年》︰“城衛楚丘之郛。”《左傳•襄公十五年》︰“城成郛。”《左傳•隱公五年》︰“伐宋,入其郛。”《說文》︰“郛,郭也。字亦作 !br />
    2.郭︰在城的外圍加築的一道城牆,內城叫城,外城叫郭。《管子•度地》︰“城外為之郭。”《孟子•公孫丑下》︰“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韓非子•外儲說左下》︰“門閉,因逾郭而入。”《說文》︰“郭,外城也。”

    3.犀︰《詩•衛風•碩人》︰“領如蝤蠐,齒如瓠犀。”《韓非子•奸劫弒臣》︰“托于犀車良馬之上,則可以陸犯阪阻之患。”《漢書•馮奉世傳》︰“器不犀利。”《後漢書》︰“雖有犀舟勁楫,…,有須者也。”這里用為堅固之意。

    4.櫓︰(l 虜)《左傳•襄公十年》︰“蒙之以甲以為櫓。”《禮記•儒行》︰“禮義以為干櫓。”《說文》︰“櫓,大盾也。”《漢書•司馬相如傳》︰“泰山為櫓。”漢賈誼《過秦論》︰“流血漂櫓。”這里用為大盾牌之意。

    5.弊︰《韓非子•喻老》︰“越王入宦于吳,而觀之伐齊以弊吳。”漢賈誼《過秦論》︰“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諸葛亮《出師表》︰“今三分天下,益州疲弊。”這里用為衰落、疲憊之意。

    6.行人︰《易•無妄•六三》︰“無妄之災,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左傳•桓公九年》︰“鄧南鄙人攻而奪之幣,殺道朔及巴行人。”《論語•憲問》︰“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國語•吳語》︰“吳王夫差既勝齊人于艾陵,乃使行人奚斯釋言于齊。”《管子•侈靡》︰“行人可不有私。”尹知章注︰“行人,使人也。”《韓非子•說林上》︰“秦武王令甘茂擇所欲為于僕與行事。”這里用為外交官之意。

    7.冑︰(zh u宙)《書•偽說命》︰“惟甲冑起戎。”《詩•魯頌•宮》︰“貝冑朱。”《易•說卦》︰“離為甲冑。”《禮記•曲禮》︰“獻甲者執冑。”《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左右免冑而下。”《荀子•議兵》︰“冠(冑)帶劍。”《說文》︰“冑,兜鍪也。從月,由聲。”這里用為頭盔之意。

    【譯文】趙簡子圍攻衛國國都的外城,使用了大大小小堅固的盾牌,站在箭和滾石打不到的地方,擊鼓命令而將士們不沖上去。趙簡子丟下鼓槌說︰“哎呀!我的戰士已經好幾次疲乏了。”搞外交的燭過脫去頭盔說︰“我听說過這樣的話︰也有君主所不能辦到的,士兵是不會有疲乏的。從前我們的先君晉獻公兼並國家有十七個,征服國家有三十八個,打了十二次勝仗,就是用的這些人民。晉獻公死後,惠公登上君位,荒淫無度暴虐昏亂,只喜好未婚女子,于是秦國人肆意入侵,距離晉國都城絳只有十七里路,也是用的這些人民。晉惠公死後,晉文公接受政權,圍攻衛國,奪取了鄴城,在城濮戰役中,五次打敗楚軍,取得了天下公認的尊貴之名,這也是用的這些人民。因此只有君子不能使用士兵罷了,士兵是不會有疲乏的。”趙簡子于是丟掉大小盾牌,站在箭和滾石能打到的地方,擊鼓命令而士兵們就登上了城牆,戰斗取得了勝利。趙簡子說︰“與其讓我得到兵車一千輛,還不如听到外交官燭過的一番話啊。”

    【說明】趙簡子一開始躲在後面而想要士兵們沖鋒陷陣,听了燭過的一番話後,就身先士卒,不避箭石,使得士兵們再也不害怕了,于是戰斗取得勝利。趙簡子這樣做對嗎?外交官燭過的話有道理嗎?是不是君主都要沖鋒在前,才能激勵士兵們不顧危險?

    【原文】或曰︰行人未有以說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敗,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見所以用人也。簡子未可以速去盾、櫓也。嚴親在圍,輕犯矢石,孝子之所愛親也。孝子愛親,百數之一也。今以為身處危而人尚可戰,是以百族之子于上皆若孝子之愛親也,是行人之誣也。好利惡害,夫人之所有也。賞厚而信,人輕敵矣;刑重而必,人不北矣。長行徇上,數百不一失;喜利畏罪,人莫不然。將眾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數,而道乎百無失人之行,人未知眾之道也。

    【譯文】有人說︰外交官燭過並沒有拿出什麼道理來進說,他只說晉惠公用了這些人就失敗了,晉文公用了這些人就稱霸了,卻沒有指明用人的方法。趙簡子不能因為這些話就馬上丟掉大小盾牌。尊敬的父母親在包圍之中,兒子奮不顧身冒著箭和滾石去援救,是因為孝子愛父母的緣故。孝子敬愛父母,那是百里挑一。現在認為君主親處危險之中才可以使士兵們為自己打仗,這是認為這成千上百的兒子對于君主都會像孝子愛父母一樣,這是外交官燭過的胡說八道。喜好利益厭惡災害,這是人們固有的本性。獎賞豐厚而誠信兌現,人們就會輕視敵人不怕死;刑罰嚴厲而且必然執行,人們就不會敗逃了。憑著高尚的品行為君主殉身的,幾百人中沒有一個;喜好利益害怕受到懲處,人們沒有一個不是這樣的。統率士兵們的人不采用使人不得不這樣的手段,卻依靠百人之中也沒有一個人能做到的高尚品行,這是沒有弄懂統率眾人的道路。

    【說明】韓非的這段評議很對,僅靠身先士卒並不能激勵人們奮不顧身,領導人身先士卒,下屬們憑什麼就非要奮不顧身呢?作為領導人,或是統治者,這個企業是你的,這個國家是你的,你可以奮不顧身來保護你的財產,其他人憑什麼也要奮不顧身來保護你的財產呢?如果沒有高官厚祿的獎賞,那麼很少有人能奮不顧身。如果沒有嚴厲的懲罰,那麼很多人就會望而卻步。所以,真正領導、統治人民的方法就是設立誠信的獎懲機制,促使人們為了獎賞而奮不顧身,警告人們害怕懲處而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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