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笔谈卷二 三 权 智

类别:子部 作者:沈括(宋) 书名:梦溪笔谈

    王子醇枢密帅熙河日,西戎欲入寇,先使人觇我虚实,逻者得之,索其衣缘,中获一书,乃是尽记熙河人马、刍粮之数。官属皆欲支解以殉,子醇忽判杖背二十,大刺面“蕃贼决讫放归”六字纵之。是时适有戍兵步骑甚众,刍粮亦富,戎人得谍书,知有备,其谋遂寝。

    王子醇枢密使镇守熙河时,西戎想要侵犯,先派人探听我方的虚实,被巡逻的人抓获,搜查他衣服的边饰,得到一封信,这封信记下了熙河人马、粮草的数量。官属都要把西戎密探处以分尸而死,王子醇很快就判打背20 下,在面上刺上“蕃贼决讫放归”六个字后放了他。这时恰好有很多戍兵步骑,粮食也很富有,敌人得到消息,知道熙河已有准备,他们便打消了入侵熙河的计谋。

    宝元元年,党项围延安七日,邻于危者数矣。范侍郎雍为帅,忧形于色。有老军校出,自言曰:“某边人,遭围城者数次,其势有近于今日者,虏人不善攻,卒不能拔。今日万万无虞,某可以保任。若有不测,某甘斩首。”范嘉其言壮,人心亦为之小安。事平,此校大蒙赏拔,言知兵善料敌者首称之。或谓之曰:“汝敢肆妄言,万一不验,须伏法。”校笑曰:“君来之思也。若城果陷,何暇杀我邪!聊欲安众心耳。”

    宝元元年,党项围攻延安七天,几次频临被攻破的危险。侍郎范雍为帅,非常忧虑。有一位老军校出,说:“我是当地人,几次遭到敌人围城,情形与今天非常相近。敌人不擅长进攻,终不能攻下城池。今天千万不要担忧,我可以担保。如有意外,我甘愿被斩首。”范雍对他的话十分赞赏,人心也因此而略为安定。事情平定,危险过去之后,这位军校受到大大的奖赏提拔,说他最善于知兵料敌。有人对他说:“你居然敢轻肆妄言,万一没有验证,须伏法被斩首。”军校笑着说:“你没有思考啊,如果城真的被攻陷,还有什么工夫杀我呢!那番话不过暂时安慰大家的心罢了。”

    韩信袭赵,先使万人背水阵,乃建大将旗鼓,出井陉口,与赵人大战,佯败,弃旗鼓,走水上,军背水而阵,已是危道,又弃旗鼓而趋之,此必败势也。而信用之者,陈余老将,不以必败之势邀之,不能致也。信自知才过余,乃敢用此耳,向使余小黠于信,信岂得不败?此所谓“知彼知己,量敌为什。”后之人不量敌势,袭信之迹,决败无疑。汉五年,楚、汉决胜于该下,信将三十万自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高帝在其后,绛侯、柴武在高帝后。信先合不利;孔将军、费将军纵楚兵不利,信复乘之,大败楚师。此亦拔赵策也。信时威震天下,籍所惮者独信耳。信以三十万人不利而却,真却也,然后不疑,故信与二将得以乘其隙,此“建成堕马”势也。信兵虽却,而二将维其左右,高帝军其后,绛侯、柴武又在其后,异乎背水之危,此所以待项籍也。用破赵之迹,则歼矣。此皆信之奇策。观古人者,当求其意,不徒视其迹。班固为《汉书》,乃削此一事,盖固不察所以得籍者正在此一战耳。从古言韩信善用兵,书中不见信所以善者。予以谓信说高帝,还用三秦,据天下根本,见其断;虏魏豹,斩龙且,见其智;拔赵破楚,见其应变;西向师亡虏,见其有大志;此其过人者。惜乎《汉书》脱略,漫见于此。

    韩信袭击赵,先让万人背水布阵,于是树起大将旗鼓,出井匠口,与赵人大战,假装失败,丢弃旗鼓,退到水上,军队背水修筑阵地,又是危险的路,又是丢弃旗鼓逃跑,这必定是败势。而韩信运用这个战法,是因为陈余是老将,不用必败之势激他,不能达到目的。韩信知道自己才华超过陈余,才敢用这一办法。假使陈余比韩信略微狡猾一点,韩信怎能不败?这就是所谓“知彼知己,量敌为计”。后来的人不估量敌势,沿袭韩信的战略,必败无疑,汉五年,楚、汉在垓下决胜负,韩信率30 万大军面对敌人,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高帝在他后面,绛侯、柴武在高帝后。韩信头一次交战不利,孔将军、费将军纵马,楚兵不利,韩信又借机进攻,大败楚军。这也是攻陷赵国的策略。韩信当时威震天下,项籍所怕的人只有韩信。韩信以30 万大军战不利而后退,是真后退,然后不疑,所以韩信与孔将军、费将军得以利用对方的空子,这就是“建成堕马”势,韩信兵虽然后退,但孔将军、费将军的军队环绕在他的左右,高帝军在他后面,绛侯、柴武又在高帝后面,不同于背水之危,这就是防备项籍的方法。用破赵的办法,就歼灭了。这都是韩信的奇策。考察古人,应当了解他的本意,不只是看表面行为。班固写《汉书》,删去了这件事,大概没有发觉取胜项籍的原因正在这一战。从古讲韩信善用兵,但书中没有见到韩信善用兵的情况。我以为韩信说高帝,还用三秦,据此作为天下根本,可以看出其果断;俘虏魏豹,杀龙且可以看出他的智慧;拔赵破楚,可以看出他的善于应变;往西面向军队放走俘虏,可以看出他的大志,这是他的过人之处。可惜《汉书》漏见了,从这里随便地可以看出来。

    种世衡初营青涧城,有紫山寺僧法崧,刚果有谋,以义烈自名。世衡延置门下,恣其所欲,供亿无算。崧酗酒狎博,无所不为。世衡遇之愈厚。留岁余,崧亦深德世衡,自处不疑。一日,世衡忽怒谓崧曰:“我待汝如此。而阴与贼连,何相负也?”拽下械系,捶掠极其苦楚,凡一月,滨于死者数矣,崧终不伏,曰:“崧丈夫也,公听奸人言欲见杀,则死矣,终不以不义自诬。”毅然不顾。世衡审其不可屈,为解缚沐浴,复延入卧内,厚抚谢之曰:“尔无过,聊相试耳。欲使为间,万一可胁,将泄吾事。设虏人以此见穷,能不相负否?”崧默然曰:“试为公为之。”世衡遗遣之,以军机密事数条与崧曰:“可以此藉手,仍伪报西羌。”临行,世衡解所眼絮袍赠之曰:“胡地苦寒,以此为别。至彼须万计求见遇乞,非此人无以得其心腹。”遇乞,虏人之谋臣也。崧如所教,间关求通遇乞,虏人党而疑之,执于有司,数日,或发袍领中,得世衡与遇乞书,词甚款密。崧初不知领中书,虏人苦之备至,终不言情。虏人因疑遇乞;舍崧,迁于北境。久之,遇乞终以疑死。崧邂逅得亡归,尽得虏中事以报,朝廷录其劳,补右侍禁,归姓为王。崧后官至诸司使,至今边人谓之“王和尚”。世衡本卖崧为死间,邂逅得生还,亦命也。康定之后,世衡数出奇计,予在边,得于边人甚详。为新其庙像,录其事于篇。

    种世衡刚驻扎青涧城,有位紫山寺的僧人法崧,刚正果敢有谋略,以义正刚烈自称。世衡召揽他安置在手下,随他想要什么,尽量满足没有数目。法崧酗酒纵赌,无所不为。世衡对他更好。留有一年多,法崧很感激世衡,自己一点不疑惑。一天,世衡忽然发怒地对法崧说:“我对你这样好,你却暗地与贼勾结,为什么要负我?”拖下去用刑具绑住捶打,他非常痛苦,一个月中几次接近死亡。法崧始终不伏,说:“法崧我是大丈夫,您听信奸人妄言要杀我,就是死了,也不以不义的罪名使自己蒙受诬辱。”毅然不顾。世衡看到他不可屈服,替他解开绳索让他洗澡,又请进卧室内,隆重对待他,道歉说:“你没有过错,不过是试试你罢了。想让你做间谍,万一你被敌人胁迫,将泄露我的事。倘若敌人因此而弄清了,能不辜负我吗?”法崧沉默了一会说:“我试着替您做这件事。”世衡送他走,把几条军事机密告诉法崧说:“可以以这个为凭借,仍然给西羌送假情报。”临走时,世衡解下所穿的絮袍送给法崧说:“胡地特别寒冷,以这件衣作为分别纪念。到那里一定要想办法求见遇乞,不是这个人不能得到实情。”遇气,是胡人的谋臣。法崧依照世衡讲的方法,辗转求得见了遇乞,胡

    人发觉而怀疑他,将他抓到官衙里。几天后,有人打开世衡所赠的絮袍领中,得到世衡与遇乞的信,言词十分亲密。法崧当初不知道衣领中有信,胡人对他用尽了刑,他始终不讲实情,胡人因此怀疑遇乞,放了法崧迁到北方边境。很久之后,遇乞终因受怀疑而死。法崧偶然得以逃回来,把所得的胡人情报报告了朝廷,朝廷记载了他的功劳,补上右侍禁,归为王姓。法崧后来官至诸司使,至现在边人称他为“王和尚”。种世衡本来叛法崧到了死地,偶然的机会得以生还,也是命运。康定年间以后,种世衡多次出奇计,我在边疆,从边人那里知道得十分详细。为重新布置他庙中的神像,我在这里记下他的事。

    祥符中禁火,时丁晋公主营复宫室,患取土远,公乃令凿通衢取土,不日皆成巨堑。乃决汴水入堑中,引诸道竹木排筏及船运杂材,尽自堑中入至宫门。事毕,却以斥弃瓦砾灰壤实于堑中;复为街衢。一举而三役济,计省费以亿万计。

    大中样符年间,宫中失火,当时丁晋公负责修复宫室,担忧取土太远会给施工带来困难。丁晋公下令在附近挖街道取土,没有几天就挖成了好多巨大的壕沟。于是打开汁水的堤坝,将汁水引入濠沟之中,使各路的竹术排筏以及船只所运的各种材料,都从壕沟中进入运到宫门。官室修好之后,就把废弃的瓦砾灰土填塞进壕沟中,又重新成为街道。这项措施一举而解决了取土、运料和废物处理三件事,节省的费用总计有亿万钱。

    国初,两浙献龙船,长二十余丈,上为宫室层楼,设御榻以备游幸。岁久,腹败欲修治,而水中不可施工。熙宁中,宦官黄怀信献计:于金明池北凿大澳,可容龙船,其下量柱,以大木梁其上,乃决水入澳,引船当梁上,即车出澳中水,船乃笐于空中。完补讫,复以水浮船,撤去梁柱,以大屋蒙之,遂为藏船之室,永无暴露之患。

    本朝初年,两浙地区的官员向皇帝献龙船,船有20 多丈长,上面是官殿式的多层楼房,设有皇帝的卧榻,以备皇帝游览。年岁久后,船的腹部腐烂需要修理,但在水中不能施工。熙宁年间,宦官黄怀信出了个主意,在金明池北面开凿一个深水池,大小可以容纳龙船,在水池府下安置柱子,上架大木梁,再放水入池,把龙船引到梁上后,就车出池中水,船就被架在空中,修补完后,又放水进池,使船重新浮起,抽去梁柱,在上面造一个屋顶把它盖起来,就成为藏船室,这样龙船就永远不用担心被日晒雨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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