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紀述二

類別︰子部 作者︰明•于慎行 書名︰谷山筆麈

    上初即位,好為大書,內使環立求書者常數十紙,而外廷臣僚得受賜者,惟內閣、講臣數人而已。所賜江陵如“弼予一人”“永保天命”“爾維曲蘗”“汝作鹽海”“宅揆保衡”及“捧日精忠”。堂閣之扁,不可數計,字畫遒勁,鸞回鳳舞,濡毫揮灑,頃刻而成。時聖齡十余歲矣。一日,謂相君曰︰“朕欲為先生書‘太岳’二字。”相君曰︰“主臣不敢。”上乃已。

    甲戌四月,內賜輔臣江陵張公居正“宅揆保衡”四字,桂林呂公調陽“同心夾輔”四字,六卿“正己率屬”各一,講臣六人“責難陳善”各一。時行尚未與講。六人者,學士丁公士美,宮坊何公洛文、陳公經邦、許公國、學士申公時行及翰撰王公家屏也。丙子,殿讀張公位及行補入講幄。一日,上顧相君曰︰“新講官二人尚未賜與大字。”相君曰︰“惟上乘暇揮灑。”一日,內使濡墨以俟,上遂大書二幅賜位及臣行。字畫比賜諸公者稍大,而老成莊勁又若勝前歲者。蓋御齡已十五矣。

    甲戌五月,翰林院中有吏有白燕一雙,獻之內閣,又閣中蓮花早開,相君並以獻。上溫旨諭答之。已而出白燕送相公所,不知何故也。傳聞白燕奏入,馮使謂江陵曰︰“主上沖年,不可以異物啟事其玩好。”又一中使語予曰︰“白燕,相君所獻耶?大非宰相事。不聞越裳之雉耶?”昔正德時,中官橫甚,莫之敢指,惟太監呂憲者,以清謹著聞,甚惡其曹所為,第不能拯耳。憲嘗鎮守河南,有獲白兔以獻者,中丞台送憲,約共為奏上之,憲乃置酒召中丞飲、臘兔送酒,中丞大愕,問故,憲笑曰︰“夫貢珍禽異獸以結主歡,乃吾輩所為,公為方鎮大臣,奈何獻兔?”中丞大慚。憲,濟南陽信人也。

    萬歷丙子,內閣奏設起居之職,以日講六人日直起居,史官六人分纂六曹章奏。御門早期,起居、史官立于螭頭之下,駕出則扈從。上一日顧見史官,還宮偶有戲言,慮外聞,自失曰︰“莫使起居聞之,聞則書矣。”起居之設,有益于君德如此。惜其職不盡舉耳。

    丙子三月,上出宮扇三十柄,命講臣六人題詩。扇繪花木鳥獸,各書四柄。六人者,學士申公時行、宮允何公洛文、陳公經邦、宮贊許公國、太史王公家屏、張公位也。

    丙子,上于宮中檢得成祖《四駿圖》以賜相君。四駿者,成祖用兵所乘也。相君為題詠奏之,上悅,賜金。已又檢成祖《騶虞》手卷一幅賜相君,相君藏之內閣,圖中一時公卿儒者皆有題詠,翰墨甚精。賜內閣者一小卷。仍有一卷,長數丈許,鋪文華後殿,僅乃竟卷,此則藏之內府矣。

    丁丑十二月,上出畫冊一函,凡二十六幅,命講臣六人分賦。學士申公時行、宮諭何公洛文各賦五幅,宮洗許公國、宮允陳公思育、翰撰陳公于陛與行各賦四幅。奏上,賜銀豆。畫多蟲魚山水,半無款識,中有宣廟御筆數幅,精絕特甚。行所分者,宣廟《汀鷺》一幅,其三,則馬遠、馬麟山水及鵪鶉也。

    丁丑,行在講筵。一日,講官進講《論語》,至“色,勃如也”,讀作入聲,主上讀作“背”字,江陵從旁厲聲曰︰“當作‘勃’字!”上為之悚然而驚,同列相顧失色。及考注釋,讀作去聲者是也。蓋宮中內侍伴讀,俱依注釋,不敢更易,而儒臣取平日順口字面,以為無疑,不及詳考,故反差耳。此一字不足深辨,獨記江陵震主之威,有參乘之萌而不自覺也。

    己卯,上在西城飲酒,有慈寧內侍二人在旁,上使歌新聲,辭以不能,上醉而怒,取劍將擊之,為諸奄所勸而止,乃割其發。翌日,太後大怒,遣人傳語閣臣。江陵具狀切諫,其詞甚激,有蠰拳之風,且草罪己御札,呈覽發行。而太後召上長跽,痛數其過,至雲“天下大器,豈獨爾可承耶?”內中因有傳于上雲︰“太後令馮向閣中取《霍光傳》入覽。上心以此大恨。再逾年,江陵遂死,馮逐而張族矣。此後,太後憚上威靈,不復有所諭,輔導諸臣,亦不敢極力匡維,而初政漸不克終矣。江陵自失臣禮,自取禍機,敗在身家,不足深論,而于國家大政,有一壞而不可轉者,何也?凡天下之事,持之過甚,則一發而潰不可收,闢如張鼓急則易裂,闢如壅水決則多傷。即以內使一事言之,人主在深宮之中,以醉飽過誤,斷一奄人之發,不為非過,而未至大失,輔弼大臣,付之不問,則猶有憚而改,即欲規正,亦當從容陳說,使之自解,何至假太後之威,中外相應,制之股掌之間,使之藏怒忿志,蓄極而發,從此惟所欲為,無復畏憚。數年以來,誅戮宦者如刈草菅,傷和損德,無可救藥,視一奄人之發,相去何如?則持之太急故也。嗟夫!以善為之,而不知其陷于太過,則不明于《春秋》之義者矣。

    萬歷庚辰,文華殿西入內角門柱礎,有“天下太平”四字,拭之不滅。江陵以為瑞也,請上臨觀。上見之不懌,曰︰“此偽也。”因考《宋史》︰紹興十六年,慶州民家朽柱有文,曰︰“天下太平”。奏檜大喜,乞付史館,以飾和議之效。古今詐飾,往往暗合如此。然江陵倘曾考宋事,必不為此。考武後時,有以丹漆書龜腹曰︰“天子萬年”,詣闕獻之。宰相李昭德以刀刮盡,奏請付法。昭德雖有才略。而品地甚輕,猶能力排偽端,江陵自處何如,作此等兒戲,將為昭德所笑矣。而聖明獨斷其詐,尤古帝王所不能及也。偶詢石上假字,蓋以龜尿書文入寸許,即鑿取一層,亦自不滅,術家戲法類能為之。上想知其故矣。

    本朝家法極嚴,人主在母後前,跪而白事,立而侍食,不敢設座,此在事親之禮自不為過。母後深居禁中,即委裘植腹,不與大臣相接,前代垂簾之制盡罷不設,此在母後自處,亦甚有禮,然有一二太過,臣下瞻視心竊不安者。萬歷甲申,上奉兩宮同閱山陵,在兩宮輦前乘馬導引,不由中道,及山頂御帳,遙望兩宮幄前,主上立侍,臣下見之,心甚不寧,此亦失體。兩宮輦出,乘輿自當先行,即以前導為名,亦不必避道,御帳獻茶,上可退居別幄,亦不必立侍,使臣下望見也。宋時,明肅太後與仁宗同幸慈孝寺,欲乘車先行,魯宗道以夫死從子之義爭之,太後遽命輦後乘輿。冬至,帝率群臣朝太後于內殿,範仲淹上疏,以為天子奉親于內,自有家人禮,今顧與百官同列,北面而朝,虧君體,損主威,非所以垂後世法。設使範、魯二公見今日之禮,必有以處此矣。而一時公卿侍從,倉皇望見,不敢冒陳,亦大闕典也。

    後唐潞王卜相,以姚凱、盧文紀、崔居儉才行互有優劣,不能自決,乃置其名于琉璃瓶,夜焚香祝天,以箸夾之,此亦枚卜之意也。世皆傳金甌之覆以為美談,而琉璃瓶事無引及者,豈以五代時事不足稱據耶?萬歷中,選擇尚主子弟三人入見,上親以其名呈太後,太後置金瓶中,焚香祝天,取其一,選上,即時以緋袍覆之,送入春曹,其兩人陪入者,賜金綺罷出,送順天府庠。此昔所目睹,亦琉琉瓶之遺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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