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魏武少時，嘗與袁紹好為游俠。觀人新婚，因潛入主人園中，夜叫呼雲︰
「有偷兒賊！」青廬中人皆出觀，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婦，與紹還出。失道，墜枳棘中，紹
不能得動。復大叫雲︰「偷兒在此！」紹遑迫自擲出，遂以俱免。
2魏武行役，失汲道，軍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饒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
聞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3魏武常言︰「人欲危己，己輒心動。」因語所親小人曰︰「汝懷刃密來我側，我必說
『心動』，執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無他，當厚相報。」執者信焉，不以為懼，遂斬
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為實，謀逆者挫氣矣。
4魏武常雲︰「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覺。左右宜深慎此！」後陽眠，所
幸一人，竊以被覆之，因便斫殺。自爾每眠，左右莫敢近者。
5袁紹年少時，曾遣人以劍擲魏武，少下，不著。魏武揆之，其後來必高。因帖臥床
上，劍至果高。
6王大將軍既為逆，頓軍姑孰。晉明帝以英武之才，猶相猜憚，乃著戎服，騎巴滇馬，
齎一金馬鞭，陰察軍形勢。未至十余里，有一客姥，居店賣食，帝過□（謁言換⺼）之，謂
姥曰︰「王敦舉兵圖逆，猜害忠良，朝廷駭懼，社稷是憂。故劬勞晨夕，用相覘察。恐行跡
危露，或致狼狽。追迫之日，姥其匿之。」便與客姥馬鞭而去，行敦營匝而出。軍士覺，
曰︰「此非常人也！」敦臥心動，曰︰「此必黃須鮮卑奴來！」命騎追之。已覺多許里，追
士因問向姥︰「不見一黃須人騎馬度此邪？」姥曰︰「去已久矣，不可復及。」于是騎人息
意而反。
7王右軍年減十歲時，大將軍甚愛之，恆值帳中眠。大將軍嘗先出，右軍猶未起，須臾
錢鳳入，屏人論事，都忘右軍在帳中，便言逆節之謀。右軍覺，既聞所論，知無活理，乃剔
吐污頭面被褥，詐孰眠。敦論事造半，方憶右軍未起，相與大驚曰︰「不得不除之！」及開
帳，乃見吐唾縱橫，信其實孰眠，于是得全。于時稱其有智。
8陶公自上流來，赴甦峻之難，令誅庾公。謂必戮庾，可以謝峻。庾欲奔竄，則不可；
欲會，恐見執，進退無計。溫公勸庾詣陶，曰︰「卿但遙拜，必無它。我為卿保之。」庾從
溫言詣陶。至，便拜。陶自起止之，曰︰「庾元規何緣拜陶士衡？」畢，又降就下坐。陶又
自要起同坐。坐定，庾乃引咎責躬，深相遜謝。陶不覺釋然。
9溫公喪婦。從姑劉氏，家值亂離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屬公覓婚，公密有自
婚意，答雲︰「佳婿難得，但如嶠比，雲何？」姑雲︰「喪敗之余，乞粗存活，便足慰吾余
年，何敢希汝比？」卻後少日，公報姑雲︰「已覓得婚處，門地粗可，婿身名宦盡不減
嶠。」因下玉鏡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禮，女以手披紗扇，撫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
奴，果如所卜！」玉鏡台，是公為劉越石長史，北征劉聰所得。
10諸葛令女，庾氏婦，既寡，誓雲︰「不復重出！」此女性甚正強，無有登車理。恢
既許江思玄婚，乃移家近之。初誑女雲︰「宜徙。」于是家人一時去，獨留女在後。比其
覺，已不復得出。江郎莫來，女哭詈彌甚，積日漸歇。江□（彪幾換林）暝入宿，恆在對床
上。後觀其意轉帖，□（彪幾換林）乃詐厭，良久不悟，聲氣轉急。女乃呼婢雲︰「喚江郎
覺！」江于是躍來就之，曰︰「我自是天下男子，厭，何預卿事而見喚邪？既爾相關，不得
不與人語。」女默然而慚，情義遂篤。
11愍度道人始欲過江，與一傖道人為侶，謀曰︰「用舊義在江東，恐不辦得食。」便
共立「心無義」。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講義積年。後有傖人來，先道人寄語雲︰「為
我致意愍度，無義那可立？治此計，權救饑爾！無為遂負如來也。」
12王文度弟阿智，惡乃不翅，當年長而無人與婚。孫興公有一女，亦僻錯，又無嫁娶
理。因詣文度，求見阿智。既見，便陽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傳，那得至今未有婚處？
我有一女，乃不惡，但吾寒士，不宜與卿計，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啟藍田雲︰「興
公向來，忽言欲與阿智婚。」藍田驚喜。既成婚，女之頑囂，欲過阿智。方知興公之詐。
13範玄平為人好用智數，而有時以多數失會。嘗失官居東陽，桓大司馬在南州，故往
投之。桓時方欲招起屈滯，以傾朝廷，且玄平在京，素亦有譽。桓謂遠來投己，喜躍非常。
比入至庭，傾身引望，語笑歡甚。顧謂袁虎曰︰「範公且可作太常卿。」範裁坐，桓便謝其
遠來意。範雖實投桓，而恐以趨時損名，乃曰︰「雖懷朝宗，會有亡兒瘞在此，故來省
視。」桓悵然失望，向之虛佇，一時都盡。
14謝遏年少時，好著紫羅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傷其意。乃譎與賭，得即
燒之。
譯文︰
欺騙、狡詐，在某些人身上表現很突出，這里所記的便是。
一
曹操年輕時，常常和袁紹在一起干些游俠勾當。有一次觀看別人婚札，
偷偷地溜進主人園中，夜間大聲呼叫︰“有小偷！”使青廬中的人都紛紛出
來察看。這時，曹操進去，用刀子威脅新娘，把她劫走。本與袁紹一同出來，
袁中途迷失了道路，陷在荊棘中，掙扎不得脫身。曹操又大聲呼叫︰“小偷
在這里！”袁紹听了，又急又怕，一跳就出來了，兩人都僥幸脫險。
二
曹操在行軍途中，找不到飲水，所有士卒都很口渴。于是下令說︰“前
面有一大片梅林，樹上結滿了梅子，又酸又甜，可以解渴。”軍士听了，都
流著口水。趁此趕路，到達了有飲水的地方。
三
曹操常常說，“有人想害我，我的心就跳動。”因此，他對一個身邊服
侍的親信說︰“你可以在身上暗藏一柄刀子，悄悄地到我身邊來。我必定說
‘心動’，抓你去受刑。但你只須不說出是我指使你干的，就不會有別的事。
我會重重的賞你。”這人信著他的話這樣做了。當他被抓去受刑時，毫無恐
懼之色。結果就被殺掉。這個人至死不知（曹操的奸詐）。從此曹操左右的
人竟認為曹操心動是真的，即使想背叛他的人，也喪失了勇氣。
四
曹操常說，“我睡眠時，不可隨便靠近我，否則我會在睡夢中殺人，而
且殺了人自己還不知道。你們千萬小心留意！”後來，他假裝熟睡，有一個
平日被他寵信的侍者，偷偷地去取被子蓋在他身上。他順手把侍者殺死。從
此以後每次睡覺，身邊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五
袁紹年輕時，曾經派人在夜間用劍刺殺曹操，初出手稍為偏低，沒有刺
中。曹操心想“第二劍刺來必然偏高。因此緊緊貼身而臥，劍砍下時果然偏
高。
六
大將軍王敦謀反，部隊駐扎在姑甦。晉明帝英明果斷，仍不免猜疑忌憚。
于是身穿戎眼，騎著巴 馬，帶上一條金馬鞭，暗暗地去察看軍事形勢。距
離軍營十多里路，有一客店，店里有一位老太婆賣吃的東西。明帝進去休息，
對老太婆說︰“王敦興兵造反，危害忠良，朝廷驚恐，國家因此憂慮。所以
我不辭辛勞，前來察看軍情。恐怕行蹤被發現，那時可能造成混亂。等他們
追來之時，你可以躲避。”說完，把金鞭留給老太婆就離去了。他圍繞王敦
軍營走了一圈，然後出來。果然被軍士發覺，立刻報告王敦，說︰“這不是
一般的人。”王敦臥在床上，心里也被觸動，說︰“這必定是黃胡須鮮卑奴
來過！”（按︰晉明帝母親是燕人，明帝貌類胡人。）立即命騎兵急追。但
已經相距好兒里路了。追趕的軍土因而詢問賣食的老太婆︰“看見一個黃胡
須的人騎馬經過這里嗎？”老太婆說︰“過去很久了，已追趕不及。”于是
軍士打消了追下去的念頭，回轉軍營。
七
王羲之還不滿十歲時，大將軍王敦寵愛他，常常把他留在帳內睡眠。有
一次，王敦先起身，羲之還留在帳內。一會兒，錢鳳進來，把隨從一概遣開，
兩人密商大事，都忘記了羲之睡在這里。當他們談到造反的陰謀時，羲之已
醒。听了他們的話，知道活不成了。于是把唾液鼻涕涂滿臉上和被褥上，假
裝睡得很熟。王敦在密談進行一半時，忽然想起羲之，他和錢鳳都不免大吃
一驚，說︰“不得不把他除掉。”及至掀開帳子，竟看見到處都是痰唾，相
信他真的在熟睡，因此得以保全。當時的人都稱贊羲之機智。
八
甦峻之亂，陶侃從上游來赴難，命令殺掉庾亮。說必須殺掉庾亮，才可
以獲得甦峻的諒解。庾亮想逃奔又逃奔不成，想和陶侃會面又怕被他抓住，
真是進退兩難無計可設。溫嶠勸庾亮前往拜會陶侃，說︰“你只要離他幾步
遠就向他行禮，必定不會出事。我敢為你擔保。”庾听從溫嶠的話到了陶侃
那里，一見到陶就拜下去，陶忙起身攔住。說︰“庾元規什麼原故拜陶士衡？”
庾行禮後又降低身份在下面就坐，陶又起身邀他同坐。坐定後庾引咎自責，
深深地表示自己有罪。陶听著不知不覺地感到心境寬舒（也就不再責怪庾
了）。
九
溫嶠死了妻子。他的堂姑媽因為戰亂，全家寓散，只剩下一個女兒在身
邊。女兒聰明秀麗，姑媽托嶠代她物色一位女婿。溫公心中盤算要娶她為妻，
回姑媽的話說︰“好的女婿不容易尋找，只有象我這樣的，不知是否中意？”
姑媽說︰“遭亂之後，只求能馬馬虎虎生活下去，就足以安慰晚年了。哪里
敢希里得到象你這樣的人？”過了幾天，溫嶠告訴姑媽說︰“已找到人家了，
門第大體還可以，女婿名氣、地位，都不比我差。”因而送上一枚玉鏡台（作
為聘禮）。姑媽大喜。結婚那天，行過合��禮，女子用手挑開紗扇鼓掌大笑，
說︰“我本來疑心是你這個老奴才，果然與所卜相符合。”玉鏡台，是溫公
做劉琨長史時征討劉聰所得到的。
十
中書令諸葛恢的女兒，嫁給庾亮做兒媳。既已守寡，立誓不改嫁。這個
女子生性正直剛強，已無重婚可能。可是諸葛恢又已把她許給了江彬，也不
便中途改變。于是把家遷居到江彬居宅附近，開頭誑女說︰“應當遷家。”
到期全家的人都去了，單獨留下恢女一人在後。等她發覺，已經不能再出門
了。江郎夜間到來，恢女又哭又罵，比白天更加厲害。過了幾天才漸漸平靜
下來。旁晚江彬入房睡在對面床上。又過了幾天，看樣子她似乎有了回心轉
意，江就假裝做惡夢，很久不醒，聲音呼吸越來越迫促。恢女就叫喚丫鬟︰
“快去把江郎叫醒！”江于是翻身躍起，靠近她身邊，說︰“我堂堂男子漢，
做惡夢與你有什麼關系呢？卻要人把我喚醒？既然與你相關，你就不能拒絕
和我說話。”恢女默默無言，同時感到慚愧。此後夫婦情感甚好。
十一
支愍度開始想要過江，與一位北方僧人結伴而行。兩人計議說︰“如果
用原來的學說觀點進行宣講，恐怕連飯也吃不上。因此，商量建立“心無”
義。後來這位北方僧人沒有渡江南下。愍度過江後講“心無”義多年。遇有
從北方來的人，說原先那位僧人托他帶了話來︰“給我致意愍度，‘無’義
哪可建立？當時的計議，只不過是為了怕餓肚子罷了。莫要就這樣辜負了如
來佛祖！”
十二
王文度的老弟阿智，缺點很多。年紀大了，還沒有人和他談婚事。孫綽
有個女兒也性情乖僻，沒有出嫁的機會。一天，孫造訪文度，要求見阿智一
面。見西後，假裝說︰“阿智很好，並不象外間傳說那樣。為何至今尚未訂
婚？我有個女兒，人還不錯，但我是個貧寒書生，不應當和你比，我想把女
兒許配給阿智。”文度听他這樣說，很高興。立即轉告父親藍田侯王述，說︰
“孫興公剛才來過，忽然提出要把女兒嫁給阿智。”王述听了，又驚又喜。
結婚後發現女方頑劣超過阿智，然後才知孫綽的狡詐。
十三
範玄平為人喜歡使用心計，但是有時候因計算過分反頁失敗。他免官後，
曾住在東陽。大司馬桓溫在江州，範特意前往投靠。桓當時正想羅致一些政
治上失意的人，用來對付朝廷，何況範玄平向來有一定的聲望。桓以為他遠
道來投自己，高興之至，親自走到庭院中等候客人。言談歡笑，與平日不一
樣。桓溫回頭望著袁宏說︰“範公暫時可做太常卿。”範到來才坐下，桓就
表示感謝他遠道來顧的盛意。實際上範有心投桓，卻怕迎合時勢，有損自己
的名望。因此他說︰“雖然懷有朝拜之意，也因為有亡兒埋葬在此地，所以
順便來看看。”桓听後很失望，剛才的一股熱情，不覺已全部消盡。
十四
謝玄年輕時，喜歡佩戴紫色綾羅制成的香囊，並把覆手垂在腰上。謝安
對這些很反感，但又不想當面指責，傷了他的自尊心。于是假裝和他打賭，
贏得後就把它燒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