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外篇三 书朝邑志后

类别:史部 作者:章学诚(清) 书名:文史通义

    韩邦靖《朝邑志》二卷,为书七篇:一曰《总志》,二曰《风俗》,三曰《物产》,四曰《田赋》,五曰《名宦》,六曰《人物》,七曰《杂记》。

    总约不过六七千言,用纸十六七番,志乘之简,无有过于此者。康《武功》极意求简,望之瞠乎后矣。康为作序,亦极称之。

    今观文笔,较康实觉简净。惟总志于古迹中入唐诗数首,为芜杂耳。康氏、韩氏皆能文之士,而不解史学,又欲求异于人,故其为书,不情至此,作者所不屑道也。然康氏犹存时人修志规模,故以志法绳之,疵谬百出。韩氏则更不可以为志,直是一篇无韵之《朝邑赋》,又是一篇强分门类之《朝邑考》。入于六朝小书短记之中,如《陈留风俗》、《洛阳伽蓝》诸传记,不以史家正例求之,未始不可通也。故余于《武功》、《朝邑》二家之志,以《朝邑》为稍优。然《朝邑志》之疵病虽少,而程济从建文事,滥采野史,不考事实,一谬也。并选举于人物,而举人进士不载科年,二谬也。书其父事,称韩家君名,至今人不知其父何名。列女有韩太宜人张氏,自系邦靖尊属,但使人至今不知为何人之妻,何人之母。古人临文不讳。或谓司马迁讳其父谈为同,然《滑稽传》有谈言微中,不讳谈字,恐讳名之说未确。就使讳之,而自叙家世,必实著其父名,所以使后人有所考也。今邦靖讳其父,而使人不知为谁;称其尊属为太宜人,而使人不知为谁之妻母,则是没其先人行事,欲求加人而反损矣。三谬也。

    至于篇卷之名,古人以竹简为篇,简策不胜,则别自为编,识以甲乙,便稽核耳。后人以缯帛成卷,较竹简所载为多,故以篇为文之起讫,而卷则概以轴之所胜为量。篇有义理,而卷无义理故也。近代则纸册写书,较之卷轴,可增倍蓰,题名为卷,不过存古名耳。如累纸不须别自为册,则分篇者,毋庸更分卷数,为其本自无义理也。今《武功》、《朝邑》二志,其意嫌如俗纂之分门类,而括题俱以篇名,可谓得古人之似矣。《武功》用纸六十余番,一册足用,而必分七篇以为三卷,于义已无所取。《朝邑》用纸仅十余番,不足一册之用,而亦分七篇以为二卷,则何说也?或曰:此乃末节,非关文义,何为屑屑较之?不知二家方以作者自命,此等篇题名目,犹且不达古人之意,则其一笔一削,希风前哲,不自度德量力,概可知矣。

    【 译文】

    韩邦靖《 朝邑志》 二卷,作七篇书:一叫作总志,二叫作风俗,三叫作物产,四叫作田赋,五叫作名宦,六叫作人物,七叫作杂记。总计约只有六七千字,用纸十六七张,方志的简略,没有超过这书的。康氏《 武功志》 极意追求简要,看着这书是落在后面,干瞪眼了。康氏为这书作序,也极力赞扬。

    现在看这书的文笔,比起康氏来确实感觉简洁,只是《 总志》 在叙述古迹的时候,收进唐诗几首,显得杂乱罢了。康氏、韩氏都是善于写文章的士人,却不懂史学,又想要追求和别人不同,所以他们写书不合情理到这种地步,学业有成就的人是不屑谈论的。但是康氏的书还保存着当时人编修方志的程式,所以用作志方法衡量它,错误百出。韩氏的书就更不能当作方志,简直是一篇没有韵脚的《 朝邑赋》 ,又是一篇勉强划分门类的《 朝邑考》 。放进六朝的短小记事书当中,如《 陈留风俗记》 、《 洛阳伽蓝记》 等传记,不按照史学家的正规体例要求,未必不可通,所以我对于《 武功》 、《 朝邑》 两家的志,认为《 朝邑志》 略微好。但《 朝邑志》 的毛病虽然少,而程济跟随建文帝的事,过分采取野史,不考核事实,这是第一个错误。把“选举”合并进《 人物》 ,而对举人、进士不记载考中年代,这是第二个错误。记载他父亲的事,称“韩家君名”,到现在别人不知道他父亲是什么名字。“列女”有韩太宜人张氏,自然是邦靖的前辈亲属,只是使人到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妻子、什么人的母亲。古人写文章时不避讳,有人说司马迁讳他父亲之名“谈”作“同”,然而《 滑稽传》 有“谈言微中”,不讳“谈”字,恐怕讳名的说法不确实。即使讳名,而自己叙述家世,必定如实写上自己父亲之名,用来使后人有考察的依据。现在邦靖讳他父亲之名,而使人不知道是什么人,称呼他的前辈亲属作太宜人,而使人不知道是谁的妻子、母亲,这就埋没他长辈的行事,想要追求超过别人却反而受到损害了,这是第三个错误。

    至于篇、卷的名称,古人用竹简形成篇,简册不能承受,就各自成一编,用甲、乙等作标记,便于查考罢了。后人用增帛形成卷,比起竹简所记载的多,因此把“篇”当作文章的起讫,而“卷”就一律用木轴所承受的作限量,因为篇有完整的内容和道理,而卷没有完整的内容和道理。近代纸册写书,比起卷轴,可以增加几倍,称作卷,只是保存古时名称罢了。如果积起纸张不需要另外作一册,那么分了篇不用再分卷数,因为卷本来没有完整的内容和道理。现在《 武功》 、《 朝邑》 两部志,撰者的意思嫌弃像平庸方志编纂那样分门类,而标题都用篇作名称,可以说得到古人的精神实质了。《 武功志》 用纸六十几张,编成一册足够了,却一定要分七篇来编成三卷,在道理上已经没有可采纳的了口《 朝邑志》 用纸只有十几张,不够一册,却也分七篇来编成二卷,怎么解释呢?有人说:这只是细节,尸和内容无关,为什么琐屑地计较它呢?不知道这两家正以学业有成就的人自命,这类篇题名目,尚且不通晓古人的意思,那么他们记载和删除,仰慕前代贤人,却不估量自己的德行能力,大体可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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